《水浒传》作者善于变形、伪装,切断了一些相关事件之间的联系,隐藏了他想表达的进度图,读者很难从微妙的文字迷宫中掌握线索。(莎士比亚,莎士比亚。)
比如卢俊义上山与宋江上山,这两次事件远隔千山万水,但联系紧密,遥相呼应。卢俊义的上山处处映照宋江的上山,大名府“卢俊义反”也与浔阳楼“心在山东”相映照,只是“卢俊义反”是明写,“心在山东”是暗写,经过作者一明一暗的区别处理,隐去关键人物、信息的同时增加不必要的人物、情节,把两次事件打碎搅乱到难以关联。纵使如此,因其间存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字里行间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卢俊义反”
一、“心在山东”是另一首“卢俊义反”
“卢俊义反”是吴用策划并亲自实施的赚人杰作,手法是使当事人题“反诗”于壁,再安排人发现、首告、散布,以坐成其谋反罪名,闹到不可收拾要掉脑袋才由梁山兄弟们(劫法场)救回,从而死心塌地“上梁山”。
浔阳楼反诗事件看似不同,实际手法如出一辙,吴用可以去大名府弄手段,为何去不得江州?
吴用去江州了吗?书中写他守山寨没有参与行动,作者这样写除了给吴用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扮帅机会外,更重要的是弱化吴用与浔阳楼反诗事件的联系,达到让人以为吴用与此事关系不大甚至毫不相关的效果,这是作者弄的一次“玄虚”。
吴用是浔阳楼反诗事件的策划者,他可以不必亲自去江州,江州有戴宗,他的“至爱相识”,他在信中已经交待清楚——“只需如此如此”把宋江弄上山。戴宗得到这个指令后,开始找机会落实……
运筹帷幄之中
至于晁、吴为什么非要逼宋江上山,还是对照卢俊义——北京城声名显赫的、和梁山泊八竿子打不着的“河北三绝”卢员外,怎么就上了梁山?需要理由吗?不也是一首小诗就弄来了吗?
而此时的宋江虽是囚徒,但却对未来报有希望,他还想好好表现等候宽大,哪想去题什么反诗?更别说真的谋反了。不过你不题,我可以找人替你题——萧让兄弟,就被特意请来,这位老兄的特长是“会写诸家字体”,摹写蔡氏字体那叫一个惟妙惟肖,其实写蔡氏字只是一个铺垫——为浔阳楼一显身手做铺垫,浔阳楼上才是他的舞台。
萧让怎么会写宋江的字体?这要回到第二十二回,当时晁盖、吴用为报答宋江的救命之恩,派刘唐送一百两黄金给宋江,宋江推辞不受:“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与你将去便了。”刘唐苦苦相央宋江收受,宋江那里肯接。随即取一幅纸来,借酒家笔砚,备细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
就是这封回书,在晁、吴手里,成为萧让的参考样本,有这封书,以萧让的能耐,写出堪比真迹的吴氏咏怀诗“心在山东……”当不在话下。
“心在山东身在吴”
此外,在内容上也动了脑筋:
《西江月·自幼》: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四句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郓城宋江作
宋江这满腔怨愤不知从何而来,又“血染”,又“黄巢”,还签上籍贯、大名,恐怕别人找不到他宋江头上,这很蹊跷,当然作者交待说是宋江喝多了、悲从中来云云——但这其实又是一个障眼法,是文中“虚笔”的一个例子。宋江独去浔阳楼喝酒是“实”,题“反诗”是“虚”。
戴宗得到吴用的指令后,密切注意宋江的一举一动并寻找可乘之机,作为此次赚人行动的前方执行者,负责安排梁山兄弟们的食宿、联络、行动……最重要的是密切注意宋江——盯住宋江并掌握其动态。
吴哥定下挨光计
宋江因贪口吃坏了肚子,“自在营中将息了五七日,觉得身体没事,病症已痊,思量要入城中去寻戴宗。次日早饭罢……径走入城,寻问戴院长家……寻访直到那里,已自锁了门出去了……”
“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这日宋江身体痊愈,思量要入城去寻戴宗,这光便有一分了;
找来找去找不到,却找到了一座可以题诗的酒楼,这光便有二分了;
始终没发现戴宗在背后默默关注着自己,这光便有三分了;
喝着喝着喝了个寂寞、喝迷糊了没发现有人在酒里加了白糖越喝越迷糊沉沉睡去,这光便有四分了;
没梦到这期间有个姓萧的兄弟曾上来舞文弄墨,这光便有五分了;
宋江醒来头昏脑胀连自己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第二天“全然不记得昨日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这光便有六分了;
在江州人头极熟的戴宗写匿名信联系上赛秋毫黄文炳:“蜂刺黄,某酒楼惊现‘反诗’,感兴趣吗?”当这封信到了黄通判手里,并成功激发了他敏锐的政治嗅觉的时候,这光便有七分了;
当黄通判做了现场调查、把证据抄走、并交待保护好现场后,满腔义愤地踏进了蔡九知府大门的时候——难不成我扯住不叫他进去?这光便有八分了;
当蔡九对黄二言听计从,决定把反贼立马砍了的时候,这光便有九分了;
当宋江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翅膀,心如死灰、引颈就戮的时候,这光便有十分了;
同生同死
当晁、宋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哥哥!”“贤弟!”“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样的话说个没完时,这光便有几分已经不重要了,只合一句:“今日同哥哥上山去,这回只得死心蹋地与哥哥同死同生!”
晁盖也只合一句:“说得好!让贤弟上山不难,难在贤弟这个‘死心塌地’,‘同死同生’让愚兄很感动……”
反诗写成后有个关键,就是需要宋江招供,在这个环节上,戴宗发挥了重要作用。戴宗道:“哥哥,你前日却写下甚言语在楼上?”宋江道:“醉后狂言,忘记了,谁人记得!”戴宗道:“却才知府唤我……拿捉浔阳楼上题反诗的犯人郓城县宋江。如今我特来先报知哥哥,却是怎地好!如何解救?”宋江听罢,挠头不知痒处……
哥哥题了反诗!
宋江的莫名其妙,再次暗示了反诗作者另有其人。戴宗的表态则是一种定性:楼上的反诗是你写的!加上后来戴宗当宋江面对李逵说的:“你(宋江)哥哥误题了反诗,在这里吃官司……”他一再强调你写了反诗!旨在让宋江接受这个说法并承认了一个既成事实:我喝醉题了诗,题了反诗,反诗一定是我题的!
在戴宗的提示、引导、“洗脑”下,宋江的心理防线崩溃,顺利招供,“题反诗”的罪名得以坐实。
二、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
“反诗”只是谋反的一项证据,单凭反诗难以定罪。官府的定罪依据是“反诗”、“小儿谣言”加上莫须有的“天象”。“谣言”和“天象”也无法定罪,只有三者捆绑在一起,才有说服力。
“天象”这个问题专业性极强,就让太史院的司天监去解释吧,在此姑置不论。
说说另一项罪名——“耗国因家木”童谣,这首童谣是在蔡京写给蔡九的家信中首先提起的:
黄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问,不知近日尊府太师恩相曾使人来否?”知府道:“前日才有书来。”黄文炳道:“不敢动问,京师近日有何新闻?”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分付道:近日……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因此特写封家书来,教下官提备。”
由这段对话可知,“耗国因家木”谣言是近日才有的,是“新闻”,这个新闻是怎么产生的?
乖,就这么唱!大声点!
还记得宋江和戴宗、李逵、张顺初识那天一起吃饭时发生的一件事吗?
(四人)正说得入耳,只见一个女娘……来到根前……顿开喉音便唱……李逵怒从心上起,跳起身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子额上一点。那女子大叫一声,蓦然倒地……扶将起来看时,额角上抹脱了一片油皮,因此那女子晕昏倒了……宋江见他有不愿经官的意思,便唤那老妇人问道:“你姓甚么?那里人家?如今待要怎地?”那妇人道:“不瞒官人说,老身夫妻两口儿,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小字玉莲。因为家窘,他爹自教得他几曲儿,胡乱叫他来这琵琶亭上卖唱养口……宋江便道:“你着甚人跟我到营里,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日后嫁个良人,免在这里卖唱。”那夫妻两口儿便拜谢道:“怎敢指望许多!但得三五两也十分足矣。”宋江道:“我说一句是一句,并不会说谎。你便叫你老儿自跟我去讨与他。”那夫妻二人拜谢道:“深感官人救济。”……宋江先取两锭小银二十两,与了宋老儿。那老儿拜谢了去……戴宗、李逵也自作别赶入城去了。
相见恨晚,早见早反
有几点值得注意:
一、宋老儿一家是京师人,到处卖唱为生;二、宋江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三、宋氏一家感激不已;四、宋江让他们“免在这里卖唱”;五、戴宗独自“赶入城去”。
就在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京师突然流传起“耗国因家木”的童谣。这样事情其实已经明了:
因宋江的仗义疏财,宋氏一家感念不已,加上宋江告诫他们有了这本钱,可以不必在这里卖唱,所以父女三人回乡(京师)就理所当然,加之宋老儿一家走街串巷卖唱的谋生方式,戴宗马上想到可以利用这些条件服务于吴用的那个目标——赚宋江上山。于是他“独自”“赶入城”,神不知鬼不觉,以他的脚力追上宋老儿不是问题,然后就可以说:你看刚才我哥哥这么够意思,老宋你是不是也表示一下?宋老儿说尽管吩咐,只要老儿我能做到!戴宗“叠两个指头”夹住一张纸条,道:回到京师替我做件事……我这又有几两银子,教那些小孩子买糖吃……言无数句,有分教:江州城少了一群人,梁山泊又多了一帮人。
没过几天,京师果然就流传起那首传唱度极高的歌谣……
所以,宋江根本就没题什么反诗,浔阳楼“反诗”及“耗国因家木”事件是吴用的手笔,由吴用策划,戴宗具体执行,是晁、吴逼宋江上山的手段。而后来的“卢俊义反”只是一次故伎重施。
三、宋江、卢俊义上山的其它关联
流水的晁、宋,铁打的吴用,宋、卢上山遥相呼应,都是吴用的得意之作,他们的上山有许多相似之处:
我tm谢谢你!
上山方式:都是“反诗”加“劫法场”并屠戮城池。
此外,赚卢俊义上山过程中有个特别的人员安排:吴用去大名府卖卦带了李逵。同样在大名府事件中还有个情节:“原来这没头帖子,却是神行太保戴宗打听得卢员外、石秀都被擒捉,因此虚写告示,向没人处撇下,及桥梁道路上贴放……”戴宗在大名府弄鬼,与他在江州弄鬼呼应。戴宗、李逵是江州事件的重要参与者,于此双双出现在大名府事件中,虽然他们此时都各自带着任务,但同时也暗示了江州事件和大名府事件的关联。另外,卢俊义上山后,“便请蔡庆、蔡福拜见宋江,言说:“在下若非此二人,安得残生到此!”称谢不尽。”蔡福、蔡庆是大名府节级,他们对卢俊义的关照与江州两院节级戴宗对宋江的“关照”遥遥相对。
都有让位戏码:
晁让宋:“晁盖便请宋江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
宋让卢:“当下宋江要卢员外为尊。”
都推辞不受:
宋:宋江那里肯,便道:“哥哥差矣!感蒙众位不避刀斧,救拔宋江性命。哥哥原是山寨之主,如何却让不才坐?若要坚执如此相让,宋江情愿就死!”
卢:卢俊义拜道:“卢某是何等之人,敢为山寨之主!若得与兄长执鞭坠镫,愿为一卒,报答救命之恩,实为万幸。”宋江再三拜请,卢俊义那里肯坐!
推辞不受后,都坐了第二把交椅……
哥哥,我说的对吗?
都有李逵大发“皇帝论”、“鸟位说”:
宋江上山时李逵道: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我们都做个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
卢俊义上山时李逵道:今朝都没事了,哥哥便做皇帝,教卢员外做丞相,我们都做大官,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子,却不强似在这里鸟乱!”
身不由己
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两年之后,当宋江“猛然想起”北京城有个卢员外,怨自己“未老却忘事”时,可曾想起当年的江州和自己?当他欣喜于一首“卢俊义反”赚来了卢员外时,可曾想到两年前那首“心在山东”?大名府的“卢俊义反”与江州的“心在山东”互相映照,是作者对宋江的莫大嘲讽——宋江是赚人的高手,而他自己却也是这样被赚来的,宋江是弄人高手,他手握风雷、呼风唤雨,却又以同样的方式被操弄。
上山下山的无奈,也是一种象征———“造化弄人”,谁也无法摆脱,就像鱼儿逃脱不了水;再凶猛的捕猎者,也是造物主的猎物;身在江湖,就有避不开的明枪暗箭;弄潮儿终不免被无情的浪潮捉弄,在江湖的惊涛骇浪中,八百里水泊梁山也不过是一片纸船,与浪浮沉,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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