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怀孕
图片|陈一航
济南到江西的距离超过1000公里,按每小时80公里计算,一辆卡车从发车到卸货至少需要13个小时。
中国已经建成了全球最大规模的高速公路网络,覆盖约99%的城镇人口20万以上城市及地级行政中心,配合着村村通最后一公里,意味着在当下,哪怕旅程再蜿蜒漫长,只要有运输卡车在道路奔驰,只要脚力可及,一本在大城市人手可及的《小径分岔的花园》,就能在有效时限内,流转到镁光灯聚焦不到的偏远小镇。
只要时代还有传统阅读的需求,知识的种子就能撒播在全国各地。
隐秘的快乐
“我们那里只有一条公交线路,但是完全可以把整个镇都跑到”,离开家乡后,陈密(化名)一般用这句话来概括自己的故乡。
那是一个在中国可以用标配来形容的十八线城镇,在陈密18岁离家上大学之前,小镇上最繁华的地方是一幢三层楼的百货商场,小镇太小,整个镇上的最高学府,是她就读过的一所初中,中考分流以后,考上高中的那部分人,便收拾行囊,到车程一个小时的邻县继续念书。
后来,从豆瓣上流行了一个词,叫“小镇做题家”,陈密非常确定地觉得,自己就是其中一员,乏善可陈的求学时光里,陈密印象最深的就是初中旁边的那家书店:各类教辅参考书密密麻麻挤满书架,但角落里,老板总会用心地放上几本“课外书”。陈密起初拿起来翻看时,都会觉得“惊心动魄”。胆子大了些后,她开始有计划地省下饭钱,只为每个月可以偷偷买一两本这些父母眼里的“杂书”。
(男孩正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三国演义》连环画。图:陈逸航)
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书籍,都不可能被写进父母的预算里。陈密省钱购买的,大多为当时比较流行的《读者》《意林》一类刊物,尽管在后来被语文老师做过推荐,但当她这种私自买书的行为被父母发现后,从他们的责备里,陈密听出了父母对老师带领孩子看杂书的行为颇有微词。“直到他们发现我的作文越写越好,拿过好几次满分,才逐渐对我买书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某次放学回家,陈密听到母亲对打电话过来取经的同事说,“多给她买点《读者》,我们家孩子就喜欢看这个”。
到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的邻县念高中以后,陈密的父母每个月会额外给她一点钱,资助她买书。然而,陈密发现,这笔钱能花出去的机会真的不多。在熟悉甚至可以仿写流行文摘写作套路以后,她对阅读对象的需求也不断升级,但哪怕是号称县城里最大的那家书店,书目也单调得时常让她陷入“无书可买”的窘境。
但也正是靠着这些夹缝中挤出来的阅读经验,陈密成为镇里为数不多的考出去的大学生。多年以后,在看到“小镇做题家”这个词时,她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就是那段隐秘的阅读时光,在反复演练的书山题海之外,带给她的震撼和快乐,也无比庆幸正是角落里的那排书架,为她的方寸世界打开了新的天地。
可能基于类似的故乡体验,陈密十分喜欢青年作家林培源所著的那本《小镇生活指南》,在某次访谈记录里,林培源谈及自己的文学想象和构建之所——潮汕小镇时说道,“我们的生活经验,个性的塑造,对世界的认知,几乎都是来自乡镇”,陈密对此心有戚戚焉,在通过阅读感知大世界之前,她对于生活的全部想象是镇上那条公交线路能够到达的最远的边界,是阅读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跨过教育公平体制里最低的门槛,从小镇狭窄的上升通道里奔袭出来。
2015年,处于工作倦怠期的陈密偶然被一个公益项目打动,去往云南昭通的一所偏远小学进行了半年的支教活动,在那里,她发现,十多年前曾经让她烦恼过的问题,再次困扰着她的学生。
“我喜欢看书呀,但爸爸妈妈不会给我买课外书的,二十多块钱一本书,他们觉得和学习无关,浪费时间,也舍不得买。”
长大以后的陈密,已经历过生活的搓磨,再次遇到这些“拒绝买书的大人”时,心中多了一份理解。在一次家长会上,她将自己在阅读中获得的隐秘的快乐,真诚又坦然地向所有人分享。随后又组织志愿者为孩子开设阅读课,在朋友中发起捐书活动,旨在为这些乡村儿童营造起良好的阅读氛围。
(一位四年级男孩在湖南庙前小学埋头阅读《哈利波特》系列图书。图为受访者提供)
离开云南后,陈密重新回到曾经工作的出版社,专注地做童书发行工作,近些年电商平台的兴起为她的工作带来一定的助力。今年四月,拼多多发布《2020多多阅读报告》,显现了线上图书消费的新趋势,报告显示来自农村地区的图书订单量和交易额同比增长双双超过180%;其中,收货地址为乡村中小学的图书订单量、图书交易额增速也都突破了152%。纸书的墨香悄然间正在传遍中国的角落,知识阅读的城乡鸿沟正在陈密这群人的努力下,不断被缩小。
我淋过雨,所以想要为他们撑把伞。陈密如是说。
另一些“娜拉”
陈密觉得自己喜欢上阅读,并不能算是一件完全自主的事情。她最早的阅读启蒙,源于舅舅的前妻——一名邻县的职高教师的女儿,短暂做过她几年的舅妈——至今,她们家仍然对她的名字讳莫如深。
长辈之间的爱恨情仇,从来不在陈密被允许了解的范畴,但她总记得幼时去舅舅家串门,饭后亲戚们聚在一起打牌时,技艺不精的舅妈一般会带着她到房间看书,随手抽出一本,给不能认全字的她讲书中的内容。许多年后站在学校外书店里翻看“杂书”的那一刻,陈密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位曾经的舅妈,声线很温柔,读到某处时,略带哽咽,她用的是当时还没完全推广的普通话,夹杂着轻微的口音,陈密很是着迷。
那本没有讲完的书叫《小妇人》,陈密初中时在书店的那堆杂书里翻到,求知若渴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看到乔拒绝劳里的求婚的片段,她总会想起早已办完离婚手续,离开小镇的舅妈。
到大学实现了初步的“阅读自由”之后,陈密看过许多比《小妇人》更深刻的讲女性独立的书籍,然而她始终坚信,当年那本被随手抽出来的书并不是偶然,是一次在共鸣的促使下的主动分享:一位在婚姻的琐碎中逐渐被透支的女性,在她无法融入的环境里,向带给她触动的文学发出求助,当年幼小的自己并不是她计划中的听众,只是某个窥见过她婚姻真相的懵懂看客。
许是受小镇上石破天惊的离婚事件的刺激,舅舅后来发奋图强有所小成,顺利二婚。新的舅妈在亲戚聚会的场所长袖善舞,所有人都喜欢,包括陈密,只不过在茶余饭后大人们开始打牌取乐时,陈密再也找不到那扇铺满整面墙的书柜。关于曾经的那位舅妈,家里人从来不会刻意打听她的去向,有人说在省城见过她,至今独身,言辞中有对她际遇的惋惜,但陈密隐约觉得,或许那才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出路。
(一位女性拿着阿城的《树王 棋王 孩子王》,在树底下作冥想状。图:陈逸航)
“她有着南方女性典型的小巧身材,讲话也轻声细语,但我一直都觉得她活得特别有力量”,陈密后来到大城市求学工作以后,她发现越来越多像“前舅妈”这样的女性,冲出婚姻的藩篱,从小镇走向城市,她们经常被人称为当代“出走的娜拉”。
“梦是好的,但钱是要紧的”,百年前易卜生写出了《玩偶之家》,为五四塑造了著名的文化镜像“娜拉”,但就娜拉出走之后的命运,未做任何说明,就此鲁迅先生提出了世纪命题,发出的旷世之问“娜拉走后怎样”,时至今日,时代缓缓给出了相应的回答。
“一个受教育的女性可以改变三代人的命运”,当女性开始走进课堂,参与社会生活,贫困的代际传递就此被撬动。在知识的普惠中,低门槛的阅读帮助女性不断进行“自我开化”,一批又一批的女性,主动走出乡村天地,有的踏出更远的一步,冲破偏见,在广大农村自主创业,在电商平台做供应商,在直播平台自信带货,将经济权、话语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经济发展裹挟社会思潮不断进步的今天,当下中国的乡镇女性,在知识解放中迎来新的命运,也只有在女性境遇不断被理解的当下,大众才看到了写下“告诉你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的农妇诗人余秀华,看到了“把苦难写进自传”的范雨素,看到了这个时代更多的“娜拉”……她们内心笃定,做着值得骄傲的事情。
尽管我们无法对她们的境遇作出精准的评说,但在阅读与自我实现里,她们找到了生命中自洽的新形式,活得更自强,更通透。
(一位姑娘正沉浸在阅读的世界里。图:陈逸航)
从CBD到红砖房
刚进出版业的那一年,陈密从前辈那里听说过图书业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繁盛的景象:全民爱上读书,求知若渴,新华书店门口通宵达旦排长队,抢购辞海、数理化和外国文学。
数字传媒的冲击下,陈密曾因图书行业的逐渐凋敝沮丧,她出走过,又再次回归。在去年疫情让经济暂缓脚步的四个多月里,陈密惊喜地发现,行业出现了“春回”的气象,基于消费者自我提升的购买需求,各大实体书店,电商平台的实体书销量都有所上升。
一组来自第十八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的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成年国民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为4.7本,有11.6%的国民年均阅读10本及以上纸质图书,不论从数量上还是占比上均较上年有所提升,深度阅读人群的规模持续扩大,与此同时,在对我国城乡成年居民图书阅读量考察时发现,随着图书市场渠道的逐渐下沉,2020年,三到五线城市的用户数量占比及新用户数量占比均有所上升,涨幅超过城镇居民。
一个知识普惠时代的中国正在形成。
“我来东莞十七年,其中来图书馆看书有十二年,书能明理,对人百益无一害的唯书也。”
2020年6月,湖北籍农民工吴桂春在东莞图书馆的留言,让无数人为之动容。在这个已经被碎片化的娱乐方式挤占太多注意力的时代,图书馆以及与之紧密的相关阅读行为,给大城市的异乡人提供了安身立命之外的归属感,也通过大众媒体的传播,再次回到公众视野。
(吴桂春在看书。接受媒体采访时,他提到自己读过四遍《红楼梦》。图源:视觉中国)
我们欣喜地发现,阅读的意义又一次回归到其本质——对世界无差别的科普。在这个知识不断下沉的时代,受益者不仅仅是小镇做题青年、意识觉醒的乡镇女性,还有大量已经被生活装进“模子”里的基层劳工。
不论贫富阶级,不论教育背景,不论生活环境,这种“普惠”催生出越来越多的“小镇阅读家”,让阅读的城乡壁垒,在道路建设和“最后一公里”的落实中,被一步一步消融。
《2020多多阅读报告》也显示,去年有超过4亿人次的读者通过拼多多“拼”知识。自2014年起,“全民阅读”连续8次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2021年拼多多两度发起“多多读书月”,建立了5000万读书基金,联合权威出版社补贴1000款、200万册经典书目。
在刚刚结束的“多多读书月”第二季活动里,有两成订单收件地址写下“村、镇、乡”,《浮生六记》《万古江河》《小径分岔的花园》等都市热门书籍,同样受到小镇青年的喜爱。
在未来,陈密曾经因买书产生的烦恼,将在更多知识普惠项目的补贴帮扶下,划上时代的句点。至此,不管是CBD写字楼的白领,还是乡下红砖屋的农家孩子,都能畅享知识普惠之光。
(江西赣州青塘镇河背村,一位小女孩捧着书望着远方。图:陈逸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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