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曝光了一次、两次、三次…之后,祁连山木里煤田又被曝光了。
据《经济参考报》记者的跟踪调查,通报追责高压之下,祁连山南麓腹地的青海省木里煤田聚乎更矿区非法开采并未根绝。大规模、破坏性的煤矿露天非法开采,正给这片原生态的高寒草原湿地增加新的巨大创伤。
而制造这一区域生态灾难的,是一家名为青海省兴青工贸工程集团有限公司的私营企业,14年来,兴青公司从木里煤田非法采煤2500多万吨,获利150亿元左右。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官方人士向记者表示,青海省海西州政府高度重视该事件,已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目前该事件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据澎湃新闻报道,海西州国土资源局自然资源管理科一名工作人员称,该局已经关注到相关情况,目前局领导已赴煤矿现场督导检查,核实是否存在非法采矿情况。
木里煤田管理局的马姓负责人则回复称,涉事公司青海兴青公司不存在非法采矿问题,“是整治,在环境整治期间”,“他们是一个试点。”
3年前,有关部门也曾秉雷霆之势整顿祁连山环境问题,可惜最终结果不如人意,不知道这一次结果如何。
经历两轮环保督察,仍在顶风作案
被“开膛破肚”的祁连山
祁连山脉,位于我国青海省东北部与甘肃省西部边境,素有“万宝山”之称,蕴藏种类繁多、品质优良的矿藏,且分布有大片草原。
△油画作品《祁连山下好牧场》,才让多杰创作于2018年
木里矿区聚乎更煤田,地处青海省天峻县,海拔4200米是祁连山赋煤带的资源聚集区,为青海唯一的焦煤资源富集地。木里煤田由四个矿区组成,聚乎更煤田由七块井田组成,聚乎更一井田是其中面积最大、储量最多的井田,焦煤储量近4亿吨,兴青公司盘踞于此长达14年。
1988年,我国就批准设立了甘肃祁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可长期以来,祁连山局部生态破坏问题一直十分突出。
2014年,青海木里煤田违法开采破坏草原湿,引起广泛关注。按照青海省委、省政府部署,木里矿区的煤矿全面停产整顿,采取露天采坑边坡治理、渣土复绿等措施修复生态。
但据知情人士称,2014年8月19日,青海省委、省政府领导带队到木里煤田聚乎更矿区现场办公,指导督办生态修复和环境整治工作。省领导一离开,兴青公司便白天修复整理弃渣,夜间照旧采掘。打着矿区生态治理修复的旗号,继续实施大规模非法开采,当地人士称之“边修复、边破坏;小修复、大破坏”。
兴青公司内部资料显示,在木里矿区整治风声趋紧的2014年,该公司从聚乎更一井田煤矿采煤113.47万吨。
2017年,“祁连山环境破坏”事件再次曝光,甘肃相关部门的大量违法操作也随之浮出水面。中央督查组就此开展专项督查,祁连山迎来了史上规模最大的生态保卫战。
2017年1月至10月,甘肃省检察机关经审查,共批准逮捕祁连山破坏环境资源犯罪案件8件16人;建议行政执法机关移送破坏环境资源犯罪案件23件30人,监督公安机关立案侦查破坏环境资源犯罪案件14件15人,3名副省级干部因祁连山生态环境问题被问责。
但如此高压之下,兴青公司仍然在顶风作业。
2019年4月到2020年7月,《经济参考报》记者3次进入聚乎更矿区一井田煤矿5号井,目睹了兴青公司的开采场面。
记者用了一个词来形容开采现场:“开膛破肚”。
采挖形成的巨型凹陷采场,自东南向西北方向蜿蜒5公里,形成一条宽约1公里、深达300米到500米的沟壑,犹如在高原湿地上劈出的一道巨大伤口。开挖剥离出的地下冻土、岩石、煤矸石,在矿坑附近堆起四五十米高的渣山,掩埋了大片草地。
远处是碧草如茵的自然湿地,近处则是一片狼藉的渣堆、巨坑,对比之下像是高原草甸被遽然撕裂,黑色煤炭和渣土如伤口处外翻的血肉,触目惊心。
不仅如此,相关煤炭开采专家表示,为了追求效益尽快最大化,兴青公司开采只吃“白菜心”,仅采特厚煤层这一层,薄煤层、地质构造比较复杂的煤层基本上弃之不采,回采率不足15%。
对此,业内人士痛惜地称为“采一吨扔五吨”,优质煤炭资源在兴青公司挑肥拣瘦的开采过程中,被白白扔掉80%。
聚乎更一井田5号井储煤1.55亿吨,兴青公司采掘最深处已达500米,采掘范围已过多半,超过6000万吨煤炭资源被兴青公司白白扔掉,相当于年产300万吨大型矿井的20年产煤量,估值高达360亿元左右。
非法开采14年获利超百亿
一笔资源整合的糊涂账
兴青公司是一家族性企业,目前父亲马登科持股20%,大哥马少伟占股40%,其余两个兄弟马邵云、马邵雄各占股20%。
马登科曾任青海省政协委员,马少伟曾任西宁市政协委员,因实际控制和运营聚乎更矿区一井田煤矿,被当地人称为青海“隐形首富”。
马登科曾是西宁市湟中县多巴镇的一个普通农民,从几个人的建筑施工队起家,1979年担任事青海兴青工贸开发工程公司董事长,“兴青”一词,有振兴青海之意。
从建筑公司跨界到煤矿开采,要从青海木里煤田整合说起,从资源整合之初,木里煤田的开采合规问题就是一笔糊涂账。
2005年底,为规范矿业资源开发秩序,青海省政府出台了《木里煤田整合方案》,对江仓矿区的四家企业进行整合,其中青海奥凯煤业发展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奥凯”)、被直接指定为“牵头企业”。
奥凯是2003年由海北藏族自治州招商引进木里江仓煤田一号井田的,但实际上,奥凯却始终没有取得采矿许可证。
也就是从资源整合时,兴青公司参与到木里煤田的煤矿经营中。此后,木里煤田又经历了两轮整合,可一直“整而不合”,实质是兴青公司及其全资子公司兴青天峻能源公司实际掌控。
而截至目前,兴青公司、兴青天峻能源公司均未取得聚乎更一井田煤矿的采矿许可证,其开采行为属于非法盗采。
而根据青海省政府青政93号文件,2011年度兴青公司上缴税收33271万元。另据青海省政府青政61号文件和2013年7月青海省财政工作会议披露的数据,2012年度兴青公司上缴税收4.12亿元。当地专业人士据此测算,自2006年底到2014年6月底,兴青公司在聚乎更矿区一井田煤矿非法开采优质焦煤2000多万吨,收入110多亿元。
此外,专业人士根据相关资料测算,2015年至2020年,兴青公司在聚乎更矿区一井田煤矿采煤500多万吨,收入约40亿元。
据《经济参考报》报道,从兴青公司内部获得的2019年11月26日至12月29日《挖机挖煤结算表》显示,在此约一个月期间,10台挖机合计产煤11.25万吨;2020年5月26日至6月25日《自卸车车数统计表》显示,此期间产煤4.1万吨。
由此可见,自2006年到2020年的14年间,兴青公司从木里煤田非法采煤2500多万吨,获利150亿元左右。
伪造“红头文件”豪夺千亿矿权?
兴青公司背后的关系网
而兴青公司参与煤矿资源整合的方式,也颇有巧取豪夺之意。
2003年9月,青海海西州政府与李似龙的香港华利国际有限公司签订《风险勘探开发天峻县木里煤田聚乎更矿区一井田煤炭资源等项目协议书》,协议总投资15.6亿元。华利公司按协议设立独资项目公司——青海省紫金矿业煤化有限公司。
海西州政府本想借助李似龙的“实力”,开发聚乎更矿区一井田,但李似龙的华利公司只是一家皮包公司,并没有履约的实力。
2005年初,李似龙结识了陕西民营企业家金宗博。金宗博以自己的金土地公司跟李似龙合作,向紫金公司注资300万元。
然而,华利公司又与兴青公司签订《股权收购合同》和《补充协议》,约定兴青公司以1500万元的对价,收购华利公司持有的紫金公司95%股权及相应的煤矿项目开发经营权。履约期满,兴青公司仅履行120万元。
李似龙的“一股二卖”,让几家公司陷入纠纷。
在案件的庭审过程中,兴青公司出具了一份关键证据——青海省商务厅《关于青海省紫金矿业煤化有限公司股权转让的批复》,文件编号为青商资字296号。
这份文件的主要内容为:同意华利公司将其在紫金公司所持95%的股权折合人民币1042.91万元转让给兴青公司,股权转让后,法定代表人由李似龙变更为马少伟。
这份”红头文件“,成为了兴青公司在一系列诉讼取胜的关键证据。
一直到2017年6月,已经维权15年的金宗博通过“网上发帖”,“曝光”296号文件涉假问题。网络曝光,引起了青海省纪委的关注。
青海省纪委第六纪检监察室在与金宗博沟通、反馈过程中表示,经省纪委核查小组调查,省商务厅出具过296号文件,但发出后不久发现有问题,作收回撤销处理。
296号文件的真伪终于揭晓,但这份“红头文件”背后却是兴青公司复杂的政商关系。
2019年1月,青海省自然资源厅的相关公示显示,马少伟任法定代表人的青海不冻泉矿泉水有限公司,以1870万元的对价获得青海海西州茫崖小冒泉地区162.82平方公里的钾盐矿预查探矿权。而据专业人士测算,该区域钾盐矿区块矿藏市值应在百亿元以上。
马氏父子的另一张脸
似乎有不少赚黑心钱的企业家,都有一件光鲜亮丽在外衣。
在青海,兴青公司是一家知名的民营企业。
1998年,《中华儿女》在报道第五届华商大会的时候,曾为其发表文章,题为《志在振兴青海的“兴青”人马登科》,文中称马登科的人格魅力表现在对社会负有责任感。
马登科与兴青公司的慈善事业也频频见诸报端,2008年四川地震时,兴青公司为四川地震灾区捐款20万再次被报道,文中写道:
当企业形成一定规模,马登科想的不是如何享受,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社会公益事业上。多年来,兴青公司先后捐资五十多万元,为多巴中学、多巴小学修建教学楼;1998年,公司捐资10万元,为西宁市沈家寨小学修建教学楼;我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发生强烈地震、湟中县遭受冰雹灾害、玉树藏族自治州突发雪灾……在每一次灾害面前,都有兴青公司负责人积极捐款的身影,为帮助同胞渡过难关,兴青公司贡献了很大的力量……2007年,马登科被评为“中国建设和谐社会功勋人物”。
马登科的儿子马少伟接班之后,兴青公司公司已经陷入了与金土地公司的纠纷,但这并不影响兴青公司的对外形象。2005年,中国乡镇企业十大经济人物中国最具生命力十大民营企业揭晓仪式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乡镇企业导报》报道了十大经济人物之一——马少伟。
直到2019年,青海民族大学招生与就业工作部,仍然愿意在官方微信中为其发布校招启示,可见该公司在当地高校中声誉还不错。
最后,我们引用新华社的评论来做结尾:
如此大规模顶风非法开采,很难相信这家企业有“隐身大法”。那么,是谁在给问题企业一路绿灯、通风报信?有没有人阳奉阴违?“隐形首富”的“黑金神话”背后是否存在失职渎职?所有这些问题,都应该彻底算一回明白账,进而深挖非法“黑金”背后的监管“黑洞”。
生态旧债未还又添新账的祁连山,是时候彻底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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