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满有火到什么程度?从一件事就能看到。当时延安的一种香烟,就叫‘吴满有牌’。还有一部电影,就叫《吴满有》。”延安当地的学者杨野说。

但是,这位延安的大明星,在国共内战中被俘,被定为“叛徒”。直到今天,吴满有的后人仍在为他的历史喊冤。

“吴满有火到什么程度?从一件事就能看到。当时延安的一种香烟,就叫‘吴满有牌’。还有一部电影,就叫《吴满有》。”延安当地的学者杨野说。

但是,这位延安的大明星,在国共内战中被俘,被定为“叛徒”。直到今天,吴满有的后人仍在为他的历史喊冤。

英雄,还是叛徒?——吴满有后人喊冤记

文 | 江雪

过了镰刀湾,就出了延安地界。 清晨的大雾散开,一直跟在身后的那辆白色越野车不见了,吴志明长舒了一口气。下了高速路,是一片空旷的三岔路口,他让儿子把车停在一家“老婆风干羊肉剁荞面”门前,边掀门帘边骂着:他奶奶的,给俺爷爷喊个冤就这么难!

这是2016年10月14日,深秋的陕北。57岁的农民吴志明,陪着独立导演老虎庙来拍摄自家的往事,满心希望着“解决爷爷的问题”。

8年前,他还在榆林毛乌素沙漠的路边,开着一家小小的杂货铺。很偶然的,他遇到了骑行经过这里的独立导演老虎庙。也是秋夜,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和老婆、三个孩子挤在一起,给远来的客人,讲述自己的爷爷吴满有的故事。

“吴满有,那可是当年延安的大明星哪!”和听到这个故事的很多人一样,见多识广的老虎庙也慨叹一声。

爷爷确实是当年延安的大人物。想一想,在1948年之前他最红火的年代,他的头像——一个光头、皮肤黝黑发亮、笑起来露出牙豁子的农民,是和毛泽东、朱德的像挂在一起的。那时延安报纸上的社论,标题是《向吴满有看齐》、《开展吴满有运动》……在延安,家家户户,都要向吴满有学习 。1946年 春天,毛岸英从苏联回来不久,就住在吴家,按毛泽东的要求,跟着吴满有“上农业大学”……那样一个人,谁能想到后来发生的事?

如今,爷爷背着“叛徒”的名字过世50多年了。他的坟,如今在榆林横山石湾镇的那个小山村,也算最寒碜的 。

在延安城旁边的吴家枣园,爷爷当年亲手开凿的窑洞、住了大半辈子的家,因为毛岸英曾寄住过7个月,如今门口挂的是“毛岸英故居”、“毛岸英学农处”。

10月13号这天,他给老虎庙带路,去爷爷的老院子拍摄,结果“铁将军把门”,不但进不去,还被当地的人骚扰,啥也没拍到。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出了延安地界,进入榆林了,跟踪的车才走了。对此,吴志明越想越气,不由放大了声音,说:“想当年,俺爷爷给红军贡献了3万多斤粮食呢。最困难的时候爷爷出了那么大的力。你现在既然不给俺爷爷平反,那你把俺们家的粮食还俺!”

吴志明说的是事实。根据当时的报道,不完全统计,到1946年,延安农民吴满有已给边区政府贡献小米85石 (合计34000斤);815元钱;草1000斤;牛4头,羊40只。

事实上,吴满有的贡献不止于此。曾经,他是延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精神的代表人物。1943年,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就是由吴满有和另一个劳动模范、退伍军人杨朝臣,展开热火朝天的军民劳动竞赛,而拉开序幕。随手翻开一张1943年左右的延安报纸,吴满有的报道比比皆是。一张“中华民国36年二月二十三日”的解放日报上,头版消息有《吴满有欢唔王震陈庚》,副题是:“陈庚将军:没有小米就不能打胜仗;吴满有:没有八路军当不成劳动英雄。”

如今,在吴旗县一家油田看护油井的吴志明,即使打工在外,也常年随身携带着关于爷爷的资料。沙漠里的夜晚,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他一遍遍翻看那些发黄的旧报纸。那是他想办法托人从县志办印出来的,上面全是爷爷的事迹。只是旧报纸都是繁体字,他看的很吃力。

算起来,从1980年代开始,吴志明为爷爷喊冤的这条路,已经走了20多年,虽然到现在也没有啥结果。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在西安读医学研究生的女儿,始终支持他。最近一次,女儿在学校填档案的时候,专门写上了爷爷的名字,还对他说:“我为有这样的老爷爷(曾祖父)自豪呢。”这让吴志明很满意。他觉得,女儿懂得他。也懂得她那位带着一腔委屈的泪水,在1959年过世了的老爷爷。

1944年,当美国记者福尔曼来到延安城外的吴枣园,造访吴满有时,他看到的吴满有是这样的:“吴今年60岁(实际应为51岁,作者注),身体强壮,脸色红润,快乐的眼睛带着友好的微笑,一撮白胡子挂在嘴唇上,头秃得发亮。他不会读也不会写,但是他有非凡的农田知识,并能灵活运用…… ”

那是吴满有作为边区头号劳动英雄,生命里最为风光的几个年头。福尔曼跟着他回家——就是今日那个挂着“毛岸英故居”的院落,看到窑洞干净、齐整,鸡鸣狗叫,妇女和孩子们穿得体面而整洁,一家人丰衣足食。经过连年的开荒,他已有约700亩土地,甚至还雇着4个长工。

因勤劳而致富的吴满有,被认为能代表毛泽东所说的“新富农”,也就是“消灭了剥削之后的富农”。虽然当时党内也有人质疑,富农的方向能否当作边区全体农民的方向?但当时当地,这种声音并没有成为主流。在福尔曼后来完成的《北行漫记》一书中,吴满有被认为是延安混合经济的代表,也是红色中国农民的代表人物:曾经赤贫的他,在延安分得了土地,因为勤劳耕作,而丰衣足食。又因对共产党充满感激,他把长余的粮食和牛羊源源不断地交给边区政府。

“作为劳动英雄,吴满有和其他劳动英雄一起,不仅受到人民极高的尊敬,还被邀请出席所有群众和政府的集会,与最高军政领导人一起坐在荣誉席上。”福尔曼在书中写道。

吴志明也有一本《北行漫记》,1993年出版的,书皮都快被他翻烂了。通过福尔曼的描述,他能想象出爷爷那时的样子。而爷爷留下来的照片上也能看到,那时的他,强壮而精明,一看就是个最好的庄稼人。在给毛主席送粮的一张照片上,他扶着毛驴,笑得满脸牙豁子,毛则笑盈盈地看着他。

而其实,那时节的吴满有,告别最悲惨的日子才不久。

1928年,榆林大旱,31岁的农民吴满有,从横山县的山沟沟里,带着老母亲和妻子、儿女,逃荒到延安城里讨生活。在延安郊外的吴枣园,他安下家,却无法生活下去,妻子饿死了,两个女儿送人了。一直到1934年,共产党在延安搞土地革命,他才分到了一架60多垧(一垧约2亩)的荒山。

这个贫穷的人自此有了100多亩山地。他爱土地,知道怎样侍弄好土地,以获得更多的粮食。他极为勤劳而又吃苦,还善于动脑筋。他一遍遍深翻土地。冬日,当人们休息的时候,他把冰块背到地里,春天,就有了消融的雪水。

因为辛勤的耕作,吴满有的粮食越攒越多。他给边区政府上交的公粮,也远远超出其他农民。1941年,他收粮34石,公粮就缴了14石3斗,还有公草1000斤,并买了公债与公盐代金券815元。1942年春耕开始的联席会上,柳林区区长讲了吴满有的故事,引起了《解放日报》记者莫艾的注意。

当时的红色延安,因人员膨胀,加上国民党的封锁,处于极度困难之中,正需要发展生产,保障供给。莫艾有党报宣传者的敏感, 立即到离县城20多公里的吴枣园采访。1942年4月30日,解放日报发表了莫艾的通讯——《忘不了革命好处的人——记模范劳动英雄吴满有》。这是关于吴满有的第一篇报道,之后,关于吴满有的报道铺天盖地而来。

1943年9月14日,《解放日报》开始连载吴满有的长故事。故事写得细腻动人,讲述了吴满有的悲惨往事。包括 “吴满有到延安”、“吴满有遇骗子”、“吴满有死婆姨”、“吴满有送掉女儿”、“吴满有拼命掏地”等。“前沟里糜子后沟里谷,想起哪搭在哪搭哭。”文章用信天游的“比兴”手法,写尽了吴满有过去生活的凄惨,对比他今日的幸福生活。

曾担任毛泽东秘书的李锐,在一篇题为《劳动英雄吴满有真的叛变投敌了吗》的文章里,写道:当年莫艾的报道发表之后,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毛还特意找莫艾去谈了4个小时,指出只有自力更生、发展生产,保障供给,才能冲破国民党封锁,到最后胜利。“这是宣传吴满有的战略意义。”。1942年4月,因报道了吴满有,莫艾参加了延安文艺座谈会。在座谈会的最后一天,朱德讲话,说到,吴满有这篇报道的社会价值,不下于20万石公粮。而20万石,是1941年陕甘宁边区征粮的总数。

1943年1月11日,李锐为解放日报撰写社论,标题是《开展吴满有运动》。当时,延安的大生产运动正轰轰烈烈展开,吴满有成为红色延安最受欢迎的明星。当时的延安,各行各业都要树立“典型”,吴满有并不是唯一的一个,但他无疑是最“红”的一个。 诗人艾青,专门来吃住在吴家,一个多月后,写了一首叫《吴满有》长诗 。

“吴满有火到什么程度?从一件事就能看到。当时延安的一种香烟,就叫‘吴满有牌’。还有一部电影,就叫《吴满有》。”延安当地研究文史的学者杨野(应本人要求,“杨野”为化名)这样说。

“当年的延安,老百姓除夕送灶爷,都挂着吴满有的像。因为吴满有代表着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杨野说。可见,在当时的延安,在党报的宣传和塑造下,吴满有在民间已经成“神”了。

作为陕甘宁边区宣传的“明星”,吴满有的言行水平也比边区一般农民高出不少。他最朴实而著名的一句话,是:“我兄弟(他的一个弟弟参了军)用血保卫边区,我用汗水保卫边区。”据说,1945年春节,吴满有把自家喂的一头猪杀了,全部送给中央办公厅,自己一点没有留,大年初一,吴满有一家节省地吃着糠窝窝,他家一年交的公粮竟是全村一半之多。

在这期间,吴满有也成了毛泽东的座上宾。《北行漫记》一书中,提到毛曾多次看望吴满有。吴满有也曾多次给毛送粮食、蔬菜等,他本人也自告奋勇地为毛泽东代耕了二石粮(当时的延安党政干部,都要参与劳动生产),每年送去最好的一石小麦和一石小米。

1946年春,毛岸英已从苏联回国,毛泽东专门安排他住在吴满有家,“上农业大学”。毛岸英吃住在吴家,跟着吴满有父子劳动。晚上,就和吴满有的长子吴仲富一起,睡在窑洞炕上。吴满有则在窑洞门口铺一块木板,说是“挡风”,其实是为了保护毛岸英。毛岸英在吴家住了7个月,到当年的11月,才由吴满有送回毛泽东身边。

2016年10月14日,吴志明站在“毛岸英故居”的门外,隔着紧闭的木门,从门缝里看自家的老院。在吴满有去世之后,这个院子一直由他的侄子吴凌旭一家住着。如今,也由吴凌旭一家打点管理。

“院子里两棵槐树,窑洞上面还有土蜂窝, 毛岸英在的时候我家就养土蜂窝了。”院门口有一面大石磨,“那时候的多少小米都是从这里磨出来的。”吴志明摸着石磨,发着感慨。

吴满友(左)与当时任359旅指导员的王震合影。图片由作者提供。

1939年,延安开展自力更生的大生产运动。这是冼星海与鲁艺师生在一起开荒。右一为冼星海。 摄影:汉夫,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毛泽东和长子毛岸英。毛岸英(1922~1950),童年曾随母亲杨开慧入狱。1937年被送往苏联学习,1946年回到延安。抗美援朝时加入志愿军,不到一个多月就在战场牺牲。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如果没有1948年和胡宗南之间的的那场战役,吴满有的人生,或许就不会如悬崖般突然坠落了。

1947年5月,中共中央在安塞县真武洞召开祝捷大会,庆祝西北野战军取得青化砭、羊马河、蟠龙大捷。会上群情激昂,激动之下,吴满有当场表示,他要参军,打胡儿子(胡宗南)!同样激动的王震,现场接受了吴满有的参军请求。

因为是边区名人,吴满有一参军就被任命为西北野战军二纵民运部副部长。一年之后,1948年的5月8日,西北野战军组织西府战役攻打宝鸡,结果被动失利。在这场战役中,吴满有被俘了。

关于他的被俘,《中国秘密战》一书引用当年边区保卫干部梁济的话,说,吴满有当了高级军官,还是改不了庄稼人本色,看见粮食布匹等辎重,舍不得,不时下马捡拾,结果被抓了。

但吴志明以及吴家的其他人,都说,吴满有被抓是为了救一个叫吴成树的侄子。吴成树后来一直居住在新疆,如今已80多岁了,但因经历过多次政治运动,对过往的历史,一概三缄其口。唯一说过的,是他当年被俘后,看到吴满有的那匹枣红马,才知道知道吴满有也被俘了。

一开始,吴满有没有被认出来。但最后被其他人供了出来。他被当成“稀罕”,先在西安关押,后又被送到了南京。当年9月,他和中共中原军区的另一位军官杨经曲,被安排参加记者会。一张老照片上,留着两撇山羊胡、穿着棉袄的吴满有,看起来心事重重。随即,国民党的西安电台发表三次广播,内容是吴满有的讲话,表示他弃暗投明,脱离共产党。

不管这条广播真假如何,吴满有的政治生命就此结束了。

1949年11月,国民党大势已去,被关押在重庆合川的吴满有,也获得自由。1950年3月,他回到了延安。

延河水没变,宝塔山没变,可吴满有的风光一去不复返了。没有明确的指示,但人人都知道,吴满有的时代结束了。杨培柱是他家的长工,曾经回忆,吴满有当年回家时只带着一个背包,一回来就被叫到县上,又被叫到乡上,过了没几天,县委组织部召开柳林乡的党员大会,宣布吴满有是叛徒,开除了他的党籍。

没有人知道吴满有那时的心情。他已是百口莫辩。杨培柱曾口述当时的情景。说吴满有脱下衣服,让家人看他身上被打的伤疤。“老汉一讲到这些事情,就伤心地哭,说不能提了,冤枉事肚子里装着,算了,不提了。”

他也曾试着为自己辩解。据吴家人说,吴满有曾给中共中央写了三封信,但没有回音。

1947年时,胡宗南的部队曾打回延安,吴满有家被掘地三尺,粮食等都被掳走了。吴满有不愧是“能人”,回到家后,贷款又买了四五十只羊,后来发展到170多只。晚年,他就在山坡山放羊,家人常常看他痴痴地站在风里。据家人说,1951年夏,王震曾派人来接他去新疆,他死活也不去。说:我反正受过来了,就在家受,不去了。

1957年,全国都在搞人民公社,动员农民“入社”,吴满有死活不入。乡里来人劝他,他也不入。李锐的回忆文章写到,当年的吴枣园高级社社长吴世昌说,他多次去劝吴满有,吴满有都不愿说话,有一天晚上,再劝时,老汉哭了,只说:我是社会的废人,你别来了。后来,乡里把他的二儿子吴凌旭特地从新疆叫回来,劝他,他勉强答应了,等儿子走了,他还是坚持不入社。

那时候的吴满有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吴志明觉得,自己能懂。“我爷爷就是个劳动者,他知道入社了就搞不好劳动。” 另外,他也觉得,爷爷是伤了心了。

“他心情一直不好。后来眼睛也瞎了。”81岁的张建珍说。她是吴志明的母亲,也是吴满有的儿媳妇、吴仲富的妻子。她始终支持吴志明为爷爷“伸冤”。

吴满有临终前的最后三个月,张建珍一直在身边照顾着。她记得,自己是腊月里从横山老家到延安来照顾公公的。那时候,吴志明出生才一岁多,被抱到爷爷的病床前,爷爷疼爱地在他身上捏了一遍。

那可能是吴志明和爷爷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三月里,榆钱儿刚抽绿芽芽时,爷爷走了。就埋在吴枣园的家旁边。

那是1959年,人民公社已经办不下去了,饥荒正开始蔓延。这个一辈子种粮爱粮的老汉,没有看到那场即将到来的大饥馑。

吴满有的儿媳妇张建珍,拿出公公晚年时的遗像,说:老人遭罪了。摄影:江雪。

吴志明指着身后的石磨说:爷爷当年就是在这里碾了粮食,送给红军的。摄影:江雪。

吴满有当年的宅院,被扩建后成了毛岸英故居,又叫毛岸英学农陈列馆。摄影:江雪。

吴满有的儿媳张建珍已是八旬老人,说起一家人的遭际,不由抹泪。摄影:江雪。

关于吴满有是否“叛变”,其实一直是有疑问。

李锐的文中他写道:吴满有是被逼迫在国民党西安电台广播的。当时,他说了句:同胞们,我是吴满有,共产党对穷人好。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姓吕的国民党军官推开,骂他,共产党挂羊头卖狗肉,你还信口胡言。后来,人家找了一个在国民党青训大队的陕北人,叫汪铿清,口音和吴满有接近,念了吴的“反共宣言”。

这篇文章还提到,被俘后的吴满有,曾经请人给延安南区的合作社主任写过一封信,讲被俘后的情况。另有一封当年的延安县保卫处保卫科正副科长写给上级的信,信中说,吴满有曾通过另一位被俘的副乡长,给当时的边区主席林伯渠捎话,说,不要怕我忘记共产党……如果听到广播的话,那是假的,不是我。如果我死了的话,在革命队伍里还有几条根,还能继续为党为人民服务,为我复仇。”

1989年的延安市党史资料通讯中,有“毛岸英在吴家枣园”的内容。延安宝塔区党史办的李树德,曾就吴满有“是否叛变”的事专门做过调查,还去了铜川,找当年国民党青训大队一位叫柳中宇的人。之前,柳曾给有关方面提供一个书面资料,证明吴满有的电台讲话是被人顶替的。

当年胡宗南的杂志《爱国青年》中曾发过“吴满有专号”,并广泛散发。其中有“吴满有的讲话”,但满篇文诌诌的,有号召“为三民主义奋斗”等等。吴志明说,这一看就是假的嘛,我爷爷大字都不识一个,咋会这样说话?

尽管有许多疑点,但最终并没有给出真正的结论。1998年2月,中共横山县委曾给陕西省委组织部提交一个文件,内容还是“ 关于要求给吴满有尽快落实政策的请示报告”,请求陕西省委组织部对吴满有的事情进行调查。在这之前,吴家也不断给中央组织部写信,要求调查。

吴志明说,组织部的人确实派人调查了,但调查的人没有下到延安来。他也没有见到书面的结论。

“那时候,我老跑省委组织部,后来听说有结果了,我就带了半片羊,去了。结果和他们吵起来了。他们说,调查过,你爷爷就是叛变了。他们说在北京档案馆、西北军区档案馆,都记载得‘已叛变’。我说你们为什么不到陕北来?他们说,到黄陵县,路不好就不来了。我一听就火了,路不好就不来了。陕北老者那么多,知道情况的,你们访谈过几个?”

吴志明一说起这些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1976年,吴志明还不到20岁。有一天,父亲急急忙忙离开横山石湾镇的家,说要去延安,把爷爷的坟迁回来。因为吴枣园附近要盖学校了,不迁就要平坟了。

吴志明记得那个夜晚。天黑透了,父亲回来了。进了窑洞,人都累散架了。父亲把爷爷的骨殖,放在架子车上,从延安,走了两天一夜,拉回来了。一路弯弯曲曲,不知过了多少沟坎,爬了多少山梁。在吴志明眼里,这是父亲一生的壮举。回来后,爷爷被安葬在老家——一个叫“阳台儿”的山峁上面。当年他逃荒离开老家,后来在延安城风光半生,最终,还是回到这寂寞的山梁上来了。

这件事,给吴志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也是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想着,要把爷爷的事情弄清楚。他高中毕业后当了10多年民办教师,后来,因为工资太低,就不干了。家里养了驴,养了羊,前半年粮食种下,让老婆种着,他就出去打工。2008年12月,手边稍微攒了点钱,他就专门去了北京找李锐。

“那一年,刚好高岗老婆80大寿,横山县组织了个慰问团,还有唱歌跳舞的,我就随慰问团去了。他们坐飞机,我没钱坐飞机,就提前坐火车去。”吴志明说。

一开始,他和“慰问团”的人一起住宾馆,没掏钱。等慰问团走了,他就住晚上20元的小旅馆。一天,带上从老家带来的小米、绿豆,他敲开了李锐家的门。“李老可精干了,白头发,个不太高。说话慷慨的很。说我爷爷是被冤枉的。但彻底平反可能很难。”

吴志明到现在还后悔。“在李老家呆了一个多小时。我后悔那次没有好好问一问关于我爷爷的事,都拉闲话了。”

深秋了,在距离延安200多公里的横山县石湾镇麻地沟村,张建珍独自守着孤零零的一座院子。当年吴满有带着母亲、妻儿逃荒离开时的两孔老窑洞,就在跟前那个叫“阳台儿”的山坳里。老窑洞门前,长满一种叫黄蒿的野草,在寒风里摇晃。

荒郊野岭,独院里就她一个人。儿子吴志明要跑爷爷的事情,还要打工挣钱,孙子们也都在外,没法回来。

张建珍说,当年因吴满有名声大,家里才把她嫁过来。“可没沾上一点光”。她说,老伴吴仲富去世的时候,也一直放不下父亲的事情,一直念叨着,让儿子继续跑。1996年,为了吴满有的事,她还去了趟北京,找亲戚。那是她第一次坐火车。

电视剧《毛岸英》播放的时候,张建珍和儿子都看了,她说看得心里难过。“里面都没有提吴满有。说到俺家老汉和他兄弟,就说吴大,吴二……俺们没名字么?”她干枯的眼眶里涌出了泪水。

拄着拐杖,她去窑洞里拿出了吴满有的一张头像照片。照片上的那个老人,面颊削瘦,嘴角微微歪着,眉宇间有一丝倔强和忧郁。那是吴满有的晚年,他不复有当年“边区头号劳动模范”那种意气风发的神采了,照片上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旧时代的普通老农。

题图为吴志明。摄影:江雪。

江雪:资深媒体人,长期从事调查报道,曾主持《华商报》评论部。

本文主要参考文献:

李锐《劳动英雄吴满有真的叛变投敌了吗》

朱鸿召《吴满有的两段人生》

何立波 《被历史屏蔽的人:毛邓特别关注的“典型”吴漫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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