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电视剧《黑夜黑帮黑车》的主人公,是20世纪西方著名的虚构人物,他在剧中说:“我是罪犯。我是晚上。我没有脸。”。
”(乌镇戏剧节供图/图)(本文首发于2017年11月16日《南方周末》,原标题为《既是电影,又告诉你电影是怎么制作的 “影像戏剧”在乌镇戏剧节》)
“这还算是戏剧吗?”
看完乌镇戏剧节的《影子》,一位观众在10月29日的“小镇对话”上提问。
《影子》的舞台上悬着一块电影银幕,如果只看银幕,这就是一部75分钟的文艺片。真正的看点在于,这部文艺片是由舞台上的演员实时拍摄出来的。
“我参加乌镇戏剧节五年下来,觉得戏剧的定义早就被扔进垃圾筒了,”主持人周黎明说,“《影子》既是一个电影,同时又告诉你这个电影是怎么制作的,这对传统戏剧来讲是颠覆性的。”
2017年乌镇戏剧节首次设立“影像系列”单元,收入4部“影像戏剧”。
“影像的运用会是戏剧发展的趋势吗?”另一位观众在“小镇对话”上追问。
“我不觉得这是趋势性的东西,”《影子》的摄像师克里斯丁·维尔克回答,“它们已经融为一体了。戏剧是最中和的艺术,什么新发明它都可以拿来用。”
戏剧舞台上无非是讲故事
德国人沃尔克·格林第一次来中国,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乌镇西栅的沈家戏园,调试设备、表演他的影像戏剧《生动的肖像》。
在乌镇的第一场演出是10月27日下午,格林在中国传统的戏台上讲述他和手翻书的故事,台下的中国观众一片沉静。
格林心里打鼓,他在德国和英国演出时,所有的“包袱”甩出去都有回响,观众跟着哄堂大笑,或者感伤流泪。“我想,啊,也许这戏砸了,大家不爱看,不理解。”格林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演出结束时,一大群观众涌到台前,要求参观格林的手翻书,格林这才松一口气,“也许他们看戏时忙着看字幕”。
大学时,格林对电影的原始形态之一翻页动画产生了兴趣。1998年他尝试用相机连拍照片,制作“手翻书”。
格林的第一次创作并不顺利。在柏林的一片小树林里,他跟女模特“说戏”,让对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然后突然跳出来,他用相机连拍捕捉这个瞬间。由于缺乏默契,两人尝试了多次都没能成功。天渐渐黑了,格林带的胶卷也快用完,他急着让女模特重新来过,对方郁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让格林意外的是,照片洗出来,女模特蹙眉转身的过程生动鲜活。
此后,格林继续寻找人物,做肖像连拍。他不再事先提出任何要求,而是假称拍一张照片。等拍摄对象坐定,格林按动快门,连拍持续12秒,拍摄36张照片。在这个过程中,大多数拍摄对象都难以维持最初摆好的造型,一位少女手足无措,伸手想要遮挡镜头;一位老人笑逐颜开,摘下棒球帽,露出一头蓬乱稀疏的白发;一对恋人不再注视镜头,旁若无人地热情拥吻……
格林本人最喜欢的肖像手翻书,是他在河边遇到的两个钓鱼的小男孩。在这组连拍照片中,两个小男孩纹丝不动。“这真的是连拍,请注意男孩右侧的草,”格林又翻了一遍手翻书,观众们惊讶地发现,在36张照片中,男孩身旁的草叶在风中轻轻摇摆,更加映衬出两位小小垂钓者的处变不惊。
除了人物肖像,格林也拍摄建筑。他曾在广场上通宵拍摄柏林大教堂,每20分钟按一次快门,原本12秒的拍摄周期被拉长为12个小时。
格林最疯狂的一次拍摄持续一年,他透过自己家厨房的窗户,拍柏林的街景。为了保证每张照片都精确地在同一位置拍摄,格林把一台相机固定在厨房里,放了一整年。为了防止失手碰到相机,他把这个拍摄点固定在两米高的一个架子上,每次都需要爬梯子上去按快门。这组照片中,窗外的树叶如火苗般抖动,柏林塔时隐时现,进入冬天,大雪把景色简化成几根黑白线条。
2005年格林在柏林的一个戏剧节上表演了自己的手翻书,并在同年的爱丁堡戏剧节因此出名。格林的表演吸引了许多国家的“戏探”。接下来的两年,他带着自己的手翻书周游世界,最近的一站是中国。“我知道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戏剧’,”格林说,“但是戏剧舞台上无非是讲故事,而我选择了这一种。”
格林笃信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格林认为手翻书呈现的过程很像相对论所描述的时间,“时间不是固定节奏的,而是随机变化的,手翻书揭示了时间的真面目”。
我们的目的不是创造虚无体验
观看影像戏剧《黑夜 黑帮 黑车》的观众,会在演出12小时前收到这条提示短信——
尊敬的观众:此剧将在一个移动箱体内观看,迟到将无法入场。故请您务必在剧目开演前1小时抵达剧场,谢谢配合!
演出当晚,观众们穿过一片空旷的停车场,来到乌镇互联网中心的剧场。观众检票后来到一间休息室,穿着黑色立领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上来,让所有人交出手机,锁进特制的储物柜格子里。
演出前十分钟,50名观众排成两列,走进一个黑丝绒布覆盖的玄关。玄关内侧的门打开,大家来到一个异常空洞的纯黑空间,也就是剧中的“黑夜”。工作人员用小手电在地面上打出光点,观众们循着光点登上台阶,钻进一个小型剧场。剧场只有两排座位,观众无论坐在哪里,正对着的大银幕都尽收眼底。
剧场内的灯光熄灭,银幕上亮出一行汉字:“请您闭上眼睛。”银幕消失了,剧场的一面“墙”被掏空,墙外是纽约街头的建筑影像,一个黑衣人在这些建筑的幻影中漫步。
画外音响起,说话的人是“方托马斯”——剧中的“黑帮”。
方托马斯诞生于1911年的法国,是一个犯罪系列小说的主人公。小说中的方托马斯变身为银行家、乞丐、马戏团的经理、修女、工人,无恶不作,精力旺盛。
伴随着低沉的隆隆声,剧场缓缓移动,观众们所坐的就是剧中的“黑车”。这是一辆“非机动车”,靠人力移动。观众们看不到几十名推车的工作人员,只看见墙外的影像不断变换,纽约的街景渐渐远去,面前出现了不断蜿蜒的列车铁轨。
整部戏没有明显的叙事,75分钟的表演始终贯穿着散文诗式的旁白、舞蹈式的肢体动作和超现实风格的影像。
“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创造虚无的感官体验,”参与创作的美国电影学者汤姆·甘宁说,“我们实际上在讨论邪恶、暴力、恐惧与心理、政治的关联。”
不过,这些主题需要观众在移步换景时自行领悟。“这不是一个线性故事,它是影像的积累,在反复的刺激下,让你体会自己的身体,体验可怕的情境。”导演特拉维斯·普雷斯顿说。
为什么要“直播”一部电影
戏剧演员把摄像机扛上舞台,一边表演,一边把实时影像投射在银幕上。这种“实时摄影”的手法,成为2017年乌镇戏剧节的一种潮流。
艺术总监田沁鑫时隔16年重排话剧《狂飙》,便升级为“影像戏剧”。剧中,演员们表演田汉拍电影时,所拍摄的“电影”也同步出现在舞台上。
英国剧团“大嘴突击队”的戏剧《西方社会》则邀请七位观众上台,与演员共同重现一部网络视频里的生活场景。剧组先是在大屏幕上画出每个角色的站位和姿势,描述每个角色的故事,然后向观众席扔出七个布娃娃,抢到娃娃的观众上台参与表演。其余的观众隔着大屏幕,看舞台上实时创作的视频。
把“实时摄影”做到极致的,则是德国邵宾纳剧院的《影子》。导演凯蒂·米歇尔2014年曾执导影像戏剧《朱丽小姐》,在中国的演出轰动一时。《影子》延续了《朱丽小姐》的手法——舞台被改造成了一个电影片场,三位演员扮演片中的角色,其他十几名演员则扮演剧组的工作人员,他们在舞台上拍电影,没有暂停、重来,所有场景的拍摄都是无缝衔接。
在舞台上,观众可以看到电影拍摄的许多秘密。舞台正中央放置了一台小轿车,拍摄隧道追车戏时,小轿车其实原地不动,车窗外的LED灯滚动着白色的光带,工作人员用鼓风机对着驾驶座吹风,在电影画面里,观众看到的就仿佛是轿车快速驶过隧道里的路灯,带起的侧风吹乱了女主角的刘海。
“这剧组可真穷啊,”一位观众小声调侃。这部文艺片中出现了直达地下108层的电梯、幽暗的走廊、万人露天演唱会、隧道里摩托车与小轿车的追逐,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乌镇大剧院的舞台上通过道具和障眼法拍出来的。更令观众惊叹的是,这部75分钟的电影是用75分钟实时创作出来的,剪辑、后期全都一步到位。
“其实我们不是演多长就能拍多长,”《影子》摄像师克里斯丁·维尔克说,“整个排练是六到八周,对于操作摄像机的人来讲,就像跳舞一样,每一步都要精心设计好。”
“美国每年12月份的时候会推出一部音乐剧或者话剧直播,拍摄手法百分之百是电影的,不下1000个镜头,镜头的复杂程度让我这个研究电影的人瞠目结舌。”周黎明说,“他们为什么要直播一部电影,舞台剧有舞台剧的魅力,但是能看到的最多几千人,直播出来,几百万几千万人能看到,这的确是一个探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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