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灯光下悠闲地浏览了1977年出版的《开封地区中草药》本书,遇到了很多久违的熟悉的动植物。
它们唤起了我对故乡、对童年生活的回忆。一
随手翻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茅根”。这是一味能够凉血的草药。这种植物在乡间多了去了,当地人叫它“茅草”(学名”白茅“)。每年秋天树叶像老太太的牙齿一样落光的时候,房后檐上白溜溜成片儿的枯草就是它在地面的叶子。茅草的根茎呈竹节状,细白光滑如圆珠笔芯,入口甘甜。我小时候那么贪吃,秋天时候经常挖它们一把出来放起来慢慢咀嚼。乡间人多用茅草根配槐枝、竹叶、芦根等熬凉茶去心火。
茅草三四月份开花,花为白色稠密的圆锥花序,长20厘米,宽达3厘米左右,一丛丛、一片片,在田野里招摇,十分的好看。这时的茅草在古代被称为”荑“。古人常用”手如柔荑“来形容女子的手指纤秀柔长。先秦时期,浪漫的先民们还用”荑“来传达爱情,《诗经》里就记载 一个美女去旅游,采了一束白 茅带给爱慕自己的男生,让那男生激动万分,“自牧归荑,洵美且异,非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诗经·国风·静女》
由茅草根我想到了苇根。记忆里满是爷爷用茅根、苇根、竹叶、槐枝熬的凉茶的味道。小时候村上下有好几片苇园,我们经常跑到苇园里掏鸟蛋玩。每片苇叶上都长有个指印形状的印痕,传说是王莽撵刘秀时,刘秀留下的,具体传说已忘了。后来苇席被淘汰后,席匠也不见了,苇园便无用了,队下那几十亩的苇园,几乎一夜间,被一些村人抢占为自留地,苇子也被连根刨去。从此,这片乡土里,再也寻不到一根苇子的踪影。
再往下翻,看到“百草霜”。这种中草药名字听着怪雅,实则实物稀松,竟是平常说的“锅底灰”。乡间人做饭用的是柴草,家家户户都垒有供烧柴草的大型锅灶,锅灶上放一口大锅,周围探出一根烟囱。年深日久的用柴火做饭,那锅底下自然集聚起厚厚的黑灰层——这就是“百草霜”了。此物在乡间主要用来给新婚家庭的公公婆婆打花脸用,谓之“摸烟眉”。书上说:“百草霜”有止血、消积的功效。真是小瞧了它了。
风轮草茎杆分节,每节轮生有细密的粉白小花。我们孩子们叫它“风轮”。截取一节这样的植物(带两头的花),用一根头发从其茎中间穿过,就制成了一个美丽的风轮。只要一吹它两头的花,它就飞速的转动起来。小时候上学路上无聊,常玩这物儿。
”蜜蜜罐“是乡间常见的一种植物,学名生地黄。有清热生津滋阴,养血的功效。她很普通,但生命力极强,石缝,瓦砾,乱石堆,屋檐里都能看到她们 怒放的生命!她的花外形象喇叭,花嘴咬上去特甜,小时候常拽这种花放在嘴里吸那甜味儿。
“大皂角”。乡间过去很有几棵大皂角树的,后来因其长得缓慢且无用,都砍了。其树上所结荚果状如豆角,比豆角大且扁的多,通身乌黑,名曰“皂角”。这玩意儿七十年代前生的人可能印象较深,到我们这八十年代的新一代,已经不大见了,小时候偶尔见有人用皂角捣烂了洗衣服。在河滩里洗,那水很清,那沫很大,那棒槌声很响,那姐姐婶子们的笑声很欢畅。可惜这些都只是在梦里的了。比我小几岁的村里孩子,竟不知皂角长什么样子。
“面条菜”是我梦里最亲切的植物之一。它长在初春的麦田里,与麦苗儿外表很像,混身胖胖嫩嫩的,散发着甜香的气息。初春下午放学之后,夕阳晚风之中,走在松软的麦田里,很快就能拽上一大把的苗条菜。晚上煮面条时将这种野菜放在锅里,那锅里很快便弥漫着一股让人垂涎的清香。
“麦蔢番”(学名:山莓),是夏季成熟于山角地头的一种红色野果。其果红润晶莹,较米粒略大,几个一簇,由一个花萼包被着。吃起来浓甜可口。此物在乡间又被称为“麦蔢番”。有种叫“水蔢番”(蛇莓)者多生于水泽边,颜色及表面的颗粒很像草莓,其果炒制花生豆大小,呈圆球形,吃起来有股水腥气,没有“麦波凡”甜。
您能分清麦蔢番和水蔢番吗?
“迎春花”乡间非常多,每年初春绽放,其花黄中带有晕红,迎风灿灿,娇艳美丽。儿时常将迎春花的长枝插在后背上当“翎”,扮戏台的武将,很有意思。
“映山红(杜鹃花)”不但可观赏可入药,还是可以吃的。乡间四五月份山上遍开了迎春红,常见小女孩儿从山上蹦蹦跳跳的走下来,胸前抱着一抱映山红,边说笑边将那花放在口里轻轻的咬。我也吃过这种花,味道酸酸的。
“天南星”。这种植物其茎欣长直立,其叶披针环生。我上山时爱其茎叶之潇洒,曾采来玩。人说有毒,吓扔了。此物在医用效果很好,能怯风解痉,消肿毒。
“蝎子”。我们村不大见这玩意儿,乡间有的村却很多。我上初中时,曾在熄灯后的被窝里听邻铺德亭庄科一同学绘声绘色给我讲逮蝎子的故事。好像他说,他们村蝎子非常之多。随便踢开一个石头,就有可能见着一只蝎子。有时候蝎子钻人被窝里,或是掉在锅里碗里,怪吓人的。
二
说起蝎子我想到了螃蟹。家乡河里倒是盛产这横行的物儿。河对岸有条半干的沟名为螃蟹沟,螃蟹多的要命。浅水处或石头底下随处可以见到。两三个小时便能逮上黑压压的半盆。乡间谚曰:生吃螃蟹活吃虾。据说生吃螃蟹可以壮筋骨。孩子们逮着螃蟹后往往就地将螃蟹腿一掰,放嘴里咯嘣嘣就嚼吃了。我也生吃过,那味道咸咸的。直到后来学医,惊见《寄生虫学》教课书上提到嵩县的一个因生吃螃蟹腿感染寄生虫病的病例,心内长久的骇然。思谋着传统习俗的东西,有些对人是极为有害的,由于文化知识所限我们自己却不知道。于是一回乡便向人宣传再不可再坚持这种陋习了。
“灵芝”长于山上的枯枝腐叶间,我曾在山上多次检拾到这东西,大的有手掌大小。可惜不善保存,被虫打的厉害。
乡间平地桑树不多,除用于做桑杈的桑园外绝少有人种植此物。因“桑”“丧”同音,人们觉得门前有桑树不吉利。故有“(门)前不栽桑,(屋)后不摘柳(因柳树性轻佻,怕女人红杏出墙)”之说。桑树之果家乡叫”桑穗儿“(学名:“桑甚”),数山上的野桑甚果实最大,味道最甘美。山上有野生桑树林,果熟时一摇树地上就哗啦啦落下一层紫黑的桑葚。
“五味子”。山上多此物,其藤多缠绕在栎树上,其果浆果肉质,穗状球形下垂。未熟时青色,熟透时暗紫深红。果味甜中略带苦味。乡人七、八月份在半熟时将其采下,在水中稍烫后晾在席子上晒干,然后就可以当中药材卖了。五味子在中药上有敛肺止咳、涩精安神之妙用。有年秋天我和父亲上山摘野果子,大获而归。半天时间不仅摘了小半袋红红的五味子,而且还摘了满满一化肥袋“杨桃”。
“杨桃”就是“野猕猴桃”。这种野味多藏在深山密林间,不易发现。但如见到一架,一般能摘一竹篮杨桃。大的架能摘上几布袋。杨桃初摘下多是硬的,不可食。回家后要放在缸里捂,没几天就软后就可以吃了。此物虽甜软,不可多食,吃多了嘴烂。
”八月炸“在我们德亭叫”薯瓜“,是和杨桃一起成熟的野果,它的学名叫”预知子“,也是一味中药呢。它有拳头粗,扁长卵形,表面黄棕色或黑褐色。长大后的薯瓜象孕妇一样挺着大大的肚子。到秋天成熟后,它的肚皮会炸裂开来,露出里面淡黄色或黄棕色的果瓤。果瓤的样子和味道都像香蕉——它可是我们秋天的美食啊。薯瓜在山里多得很,它的藤常缠在栎树上,一棵藤上往往结好几个薯瓜。小时候不用上山,只沿着沟走一走,一会儿就能摘上小半袋的薯瓜。有城里人来到山里,没见过薯瓜,给他个薯瓜,不剥皮拿起就啃,把小伙伴们肚子都笑疼了,哈哈,这城里人,咋恁没见识呢?
“无花果”有止痢止血,消肿镇痛之妙用。我家院里长有两棵,枝繁叶茂。其花果成熟之时呈紫黑色肉质,樱桃大小,味绵甜。
“山楂”。家乡有一阵子搞过山楂基地,山上山下毁了田地大面积的种山楂。可惜后来酸楂滞销,成堆成堆的烂在仓库里。人们一怒之下便将山楂林全毁了。这两年山楂又抢手,有人又试着栽着山楂,但终是没有先前那么大胆了。要不毁的话,绝对是张艺谋的《山楂树之恋》的绝好外景地。
“莱菔子”其实就是白萝卜籽。家里的菜籽往年都在爷爷那儿放着,装得瓶瓶罐罐到处都是。到哪一季该种什么菜,爷爷一清二楚。爷爷去世后打开那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的是什么菜籽后辈竟多半不认得。
白萝卜籽长这样
“桑螵蛸”是一种紧紧依附在树枝上的干燥硬壳,乡间叫它“老鸹鼻疙瘩”。其实这东西不像老鸹鼻疙瘩,倒更像人的鼻疙瘩。它是螳螂科昆虫大刀螂的干燥卵鞘。小时候常掰下来玩,不想它也是一味中药,有固精强肾之功能。
“灰灰菜”是一种在田间经常可以见到的植物。书上说有止痢止痒的作用。乡间人更多是把它当野菜吃。有儿歌云:灰灰菜,包扁食(家乡称饺子为“扁食”),我和奶奶争着吃。奶奶说我没材料,我把奶奶夯倒了。奶奶说我好乖乖,我把奶奶拉起来。
田野里有一种草叫“蛤蟆草”,学名“蟾蜍草”,叶片上颗颗粒粒的象癞蛤蟆的背。别看长得难看,但它的大名却在乡间无人不知不人不晓,它治疗咳嗽效果好着呢。小时候每感冒咳嗽,母亲总要去寻些蛤蟆草来(好像全年能采),把叶切碎了和鸡蛋一块炒了让我吃,好像多厉害的咳嗽它都治得住。“蛤蟆草炒鸡蛋,那味儿也特香,至今让人回味。
说起感冒,还有一种常用的草药,黄蒿。目前学界有叫它“黄花蒿”,有叫它“青蒿”,争论不清(诺贝尔奖得主屠呦呦研究利用的青蒿大概便是它,我倒觉得它和红萝卜樱不好分)。黄蒿对于治疗感冒发烧效果特好,母亲是把它捣成泥,用开水冲了喝。小时候喝得黄蒿水太多了,写到这里满嘴里都是它的苦味儿。
好吧,不说这些药味儿了,说说野果。先说“棠梨”(学名:豆梨),这是一种很好吃的野果,其果酸枣大小,浆果球形,灰黑色,果上有褐色斑点。吃起来如同沙梨般涩甜。山上林木稀处多此物,常于酸枣共生一处,同时成熟。孩子们上山摘酸枣时碰到熟透的棠梨也摘下吃。有时候懒得摘,就棵上探着嘴就一口咬下来吃了。
”欧李“,这是秋天成熟的一种李子一般的野果,我家对面的南山坡上长了很多。欧李的味道酸甜可口,据说康熙皇帝从幼年时就对食用欧李情有独钟,定其为贡品,派员为皇宫专门种植。欧李果是中药材,有润肠通便,利水消肿的功效。
说起野味儿忽然想起家乡一种不知名的野果。乡间人给它一种奇怪的名字:绿豆布袋。这种果实我在外地均未见的,也未见书上有记,实在纳罕(后来查得其学名是”苦糖果“,也是一种药材)。困为此物在家乡山上非常常见,长于栎树林中,为灌木。成果于五一前后,从果熟到果落只有一周左右时间。其果黄豆大小,多分岔成立体的“V”型,未熟时青色,熟后红色水质,外观晶莹剔透,可见果肉内的水份和籽儿。其味甜中略带苦。我五一回乡时还曾摘食此果。看到这样一种珍味竟埋没于山林之中,不得扬名于世,观碧翠栎林里腥红点点孤自美丽,转眼落败,心中凄然伤之。
三
青蛙(蛤蟆)也是一味药。外地吃青蛙之风甚烈,家乡却没有捕食青蛙的习俗。当年村前有池溏,夜里,蛙鸣声此起彼复,异常欢畅。天上星星满天,地上蛙鸣一片,夜的山村是如斯的寂静而又喧闹。如今早没了池塘,家住的离河又远,蛙鸣声竟是稀罕听到了。
家乡原来没有油桐这种树,后因其经济价值,引进了来。油桐子易燃,上小学的时候晚自习,我们曾用它当照明工具。
蛇蜕在山间路旁偶尔能见到。小时候经常听人说蛇肉吃后能使腰部变软,轻易作出倒仰等舞蹈姿势,不知真假。有人把蛇骨串起来当手镯戴。
“蛟蛉”乡间人称“倒虫”。生活在断岩、墙根及河滩的干沙土上。这种小昆虫非常狡猾,善于利用细沙做一些漏斗状的小“陷阱”,然后自己躲在陷阱的沙下面,守株待兔等待一些小虫子落入。一但有小虫子陷身其设置的沙坑,倒虫就飞快的用它锐利的吸管插入小虫体内吸食其体液。但这陷阱往往也暴露了己之所在,我们只要顺着小沙坑往下挖,很容易就能挖出一只倒虫。正应了《红楼梦》里那句话:算来算去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马蜂窝”在乡间常可看到,可以结在树上、檐上、窗上、墙窟窿里还有地下。地下的蜂叫“地雷子”,一般在山上,人若不小心踩到它的巢穴,就会钻出来蜇人。我小时候似乎专和峰窝鸟巢过不去。见到树上的就用石头扔,见到墙窟窿里的就用泥巴糊,见到地雷子的窝就想进办法堵。树上结着的马蜂窝一般很大,我见过最大的一个如筛子大小。村里有人吃蜂乳,晚上蒙着头点火去熏,把它燃着了,竟全烧毁了,很可惜。这两年有人以摘取蜂窝出售为副业,到处摘蜂窝。那些被端了老窝的马蜂无家可归悲悲戚戚的在树上抱作一团。如果见有人从树下经过就迁怒于人,胡乱蜇上一通。乡里有两个小孩到柿子树下捡柿子,竟被马蜂蜇死了。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獾”,现在已不记得獾长什么样了。那獾是父亲用猎枪打来的。父亲用那杆猎枪打死过獾、野猪、白麋子、野鸡、野兔等。父亲曾认真的教我打猎,可我却两手颤颤不敢去扣动那板机。后来民间禁枪,父亲那把枪就交了。至今想来,我不是没勇气扣动板机,而是没有勇气面对枪口下面血淋淋的生命。后来才知道,“獾”就是在非典时期大名鼎鼎的果子狸。
“白丁香”其名甚雅。原来竟是麻雀的干燥粪便。书上说麻雀屎分雌、雄两种。头尖挺直的那种是雄雀屎,两头都圆的那种是雌雀屎,医家用的是前者。小时候乡间粮食少,麻雀多,田地里一惊动常见忽忽啦啦飞起一大片。现在粮食多,人多,麻雀却是越来越少了。据说麻雀也将被载入濒危物种了,郁闷。
“蜗牛”喜欢在阴坡湿地生活,于晨昏和雨后常可见到。其壳螺旋带纹,其身子肉质水腻。我喜欢这物儿,常拾了来放在家里石水槽里养。最终都不知跑哪去了。
“蓖麻籽”我小时候见过,这几年乡间几乎绝了迹。乡间夏日夜里常有一种鸟叫,听其声宛如“王刚哥”。据说这是一位叫王刚的人其同父异母弟弟变成的鸟。那王刚母亲病死,父亲续弦重娶。后母又为王家生了一个儿子。后母怕王刚将来跟自己儿子争家产,一心要害王刚,便出了个歹毒的主意。她给了王刚和弟弟每人一袋蓖麻籽,令二人到东海去种。谁种不出新麻籽就不能回来。兄弟二人结伴出发了。路上,王刚拿出自己袋子里的麻籽吃,居然香喷喷的。弟弟见王刚的麻籽比自己的好吃,就劈手把王刚的麻籽夺了过来,把自己的麻籽换了过去。二人到东海后都把麻籽种下了。王刚的麻籽很快发出了新芽,然后又结出了麻籽,先回家了。弟弟的麻籽种下去后却一直不见动静。原来后母在给二人的麻籽里作了手脚。给弟弟的是能发芽的生麻籽,给王刚的却是炒熟的不能发芽的麻籽。弟弟不知道,竟把生麻籽换给了王刚。弟弟等啊等,不见麻籽出来,最终又急又饿,病死在东海,化而为鸟飞回,一路呼唤着“王刚哥,等等我,麻籽出来厮跟着”。细听那鸟叫,倒真如人语如此相唤。只是不甚凄厉。
不觉夜已深,有些困了,先写这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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