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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西
记得过去,农村的大人说自己很忙,糊里糊涂地生活,就这样自嘲。“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莎士比亚)。
”对,他们说的不是“日子”或者“日期”,而是“日脚”。以前并没有在意这个词,直至最近读到杜甫《羌村》里的两句。那日,他风尘仆仆,从长安赶回妻儿所在鄜州羌村,穿越动荡的浮尘乱世,走近家门时,已是黄昏,天边晚霞一片璀璨。他有感而发,在诗文里写道:
“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
古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太阳是长了脚的怪物,一天天,一年年跑着,飞奔着,一直跑到今时今日,继续跑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前几天,有人问及今年芳龄几何,我很老实地回答“不知道”,那是真不知道。我是一个对数字、日期很不敏感的糊涂虫,常常活得不知年月与日脚,一直辨不清自己确切年纪,偶尔以为一年只有十个月。
幸得友人用心铭记,并且赠诗,才没有像往年那样——一天即将过去或者全然过去之后,才想起自己的农历生日。“江徐大家字敏之,十万文字散玉珠。婉娈曼妙秋闭月,西窗一夜烧红烛。”这里的“大家”,有谬赞之嫌,且不论它,让我很有感慨的是最后一句,由此想起一件童年旧事。
那年,应该是外公七十寿辰,一对大红蜡烛从中午开始点燃,等到吃过夜饭,亲眷逐渐散去,还剩一大截。农村图个吉利说法,寿辰蜡烛不能半途吹灭,得让它自己燃尽。于是舅舅舅妈小姨姨夫四人,一边打牌,一边守着蜡烛。我和表妹,一人守一个台角,等着坐收“渔翁之利”。虽然年少,却不为桌上那点“蝇头小利”,也不为贪桌上的糖果点心,是难得的借住游戏得以集中凝聚起来的亲人之间的放松与欢快的气氛——是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让我不舍得去睡。
那是春节期间,老屋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半夜里,越坐越觉得冷,泡一杯咖啡或者茶,双手捧着杯子喝下去,很快感到暖乎乎。
蜡烛差不多靠近黎明才燃尽。拉开门闩,天光白亮,每个人的鼻孔黑黢黢——高台一夜烧红烛——被蜡烛烟灰曛了一夜的结果,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傻笑一番,然后又是新的一天。
记忆中,家人很少这样长时间颇感乐趣地同玩一个游戏。有了手机,更不可能。
我的生日即是母亲的祭日,这份命运让我比常人更容易明白福祸相依、悲欢一体的不可逃脱的生命规律,也能够从另一个维度理解庄子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最让人觉得玩味的,恰恰是最令人无可奈何的事。
生日,祭日,想一想母亲,心里不悲亦不喜。我对母亲的印象,来自亲人零星的此生难以释然的回忆、每年过年都要从箱底端出来的黑白遗像,以及小时候在老屋窗下看到过的凤仙花与鬼百合。照片上的母亲永远那么年轻,永远笑眯眯的样子,眼睛眯成月芽,露出整齐的牙齿,两根短短的麻花辫趿在肩头。每个新年期间,蜡烛摆于遗像前,每晚点燃一段,照片里的母亲笑眯眯,照片外的人静默无语。小时候,外婆总要对着母亲照片哭诉几句,哭声里似有一世的委屈与苦楚。如今她年进耄耋,情绪上趋向孩子。
幻想着母亲的声音,幻想着倘若她在世,我从小到大,甚至直到现在,应该都会穿她亲自裁制的衣裳,听说她非常心灵手巧。也许,我的母亲也会像农村大部分母亲那样,以“为你好”的名义要求、强迫着子女,甚至为此发生矛盾。
当我遐想母亲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并非在想念一个具体的人,倒像设想一种笼统的情,一种被称为天底下最无私、最伟大的情。
我知道,友人是取李义山的“何当共剪西窗烛”,与苏东坡的“故烧高烛照红妆”之意。西窗秋雨,烛影摇曳,如此的画面,让我想起一些关于雨天的记忆,也想起一句“灯如红豆最相思。”
浮云舒卷,瞬息万变,流水不止,从未干涸。
浮云或流水,相思或忘却,都是时间的万千形态,而时间本身并不存在。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点击右上角“关注”,收看更多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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