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贸易战激战正酣,但最新公布的数据显示,在过去12个月里,美国的贸易逆差仍然创下了8230亿美元的新高。企业界和民众对贸易战的愤怒正在扩散。与此同时,特朗普的零容忍政策在边界线上创造了2500多个离散家庭,最近政府决定坚决禁止最后500多名儿童返回祖国,申请父母避难。
在国会中期改选即将临近之际,特朗普的贸易政策和移民政策不断引发渲染大波,其背后到底牵系着怎样的选民情绪?特朗普的偏执或许恰恰反映着更为深层次的合众国危机。2016年大选结束后第二天,主流媒体和民调机构纷纷表达了各自的忏悔,“白人工人阶级很重要(White working class matters)”这样的字眼随处可见。538著名的民调分析师Night Silver直到几个月后仍然在专栏里反复解释数据差异的原因,在一篇名为《真实的2016年》的报告里,他承认低估白人产业工人选民是无法绕过的失当。
在那次大选里,这一群体以67%:28%的优势比例选择了特朗普。2012年罗姆尼赢下了25个点但仍然输掉了大选,特朗普多赢出14个点,这对于他在白人产业工人重灾区的铁锈地带成功翻云覆雨是决定性的。直到今天,这一地区的选民仍然信任特朗普。
近期NBC民调显示,特朗普在铁锈地带的选民支持率保持了较好的稳定度。
铁锈地带这个名字是1984年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蒙代尔与里根辩论时提出的,当时这里已是一片狼藉。早在上世纪20年代,由于大湖区水运系统便利,这里曾经养育了美国钢铁、玻璃、化工、采矿等一干重工业,一度占据美国整个GDP的45%。战后的头个三十年里,这里的屠宰场工人工资上涨了80%,每年可以挣到4万美元;而在随后的三十年里,工人们的工资下降了30%,每年只有2.7万美元;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这里的工作只恢复了23%。
当地的白人产业工人对贸易战的记忆就停留蒙代尔竞选的那个年代,美国钢铁产业的全球市场份额在西欧和日本的冲击下出现大幅下滑,十余年的时间里从20%疾速跌至12%,就业人数从40万锐减至14万,这对于钢铁重镇匹兹堡和扬斯顿几乎是灭顶之灾,汽车城底特律在2013年甚至申请了破产保护。那些年同样看着这一切发生的还有特朗普,他在1987年接受《花花公子》采访时愤怒地提到,“我们被自己的盟友蹂躏了……他们主宰了我们……我们在全世界被人嘲笑。”
白人产业工人丢掉的不仅仅是工作,还包括这片土地上代代流传下来的社群网络与本土价值观。这里的人们安土重迁,年轻人并不想离开学校、参加军队或是举家搬迁到其他州,一心只想谋求一份稍微好些的营生。这里的孩子们已经习惯于沿着父辈留下来的岗位继续工作下去,稍稍出息一些的则会怀着最质朴的美国梦,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勤劳奋斗改变命运,成为美国最广大中产阶级的一员。
然而,他们很快迎来了民主党1992年的上台,迎来了克林顿选择的“第三条道路”。这名“新民主党人”一反贸易保护主义的基本党铭,缔造了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维护了中国的最惠国待遇。这以后是奥巴马接连签下或尝试签下的跨大西洋贸易协定和跨太平洋贸易协定,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美国经济蓬勃发展的红利流向了西部的高科技产业和华尔街的精英阶层,没有人还记得铁锈地带的老工业区民众。本世纪初的几年,一些卷携着外资的投资人士来到这里匆匆搞了几场并购倒卖,圈到钱后就转身离开了,算是对这一地区的产业发展和市场整合有所交待,这里面就包括今天的商务部长罗斯。
这一切经历使得白人产业工人在奋力呐喊后变得失语。他们对于两党候选人每每临近大选才会到来的状况习以为常,也不再相信生活会有什么变化。一项令人失望的统计提到,这里仅有45%的白人认为大学教育可以改变命运,51%认为不会有什么变化,甚至还有3%的人认为读书使得一切变得更糟了。多年过去,他们看到民主党人把黑人和少数族裔紧紧揽在胸口,他们知道希拉里几乎注定会与他的丈夫一样背叛自己。最终,当特朗普在竞选的最后阶段几次三番地在这里呐喊“你们被遗忘了”的时候,他们是真的被感动了,那些认为自己已经成为这个国家陌生人的选民,79%最终选择了特朗普。
在美利坚合众国,另一边传来的眼神是少数族裔。自罗斯福新政将他们拉入自己的“世纪基本盘”以来,这部分眼神就一直由民主党负责确认。这部分群体以高生育率著称,拉丁裔可以达到2.2%,黑人是1.3%,而本土白人仅为0.1%。据有关机构统计,2044年左右,美国少数族裔将首次在人口数量上超过白人,成为“占多数的少数族裔”。
很长时间以来,这是民主党人竭力为这一群体护盘的根本原因。人口意味着选票,当共和党还在苦心孤诣地巩固摇摆不定、不断流失的白人基本盘,民主党只需坐等其成,偶尔对边境和移民政策发发牢骚就行了。奥巴马医保完成了民主党一个宏大的夙愿,给了少数族裔一个完满的交待,其结果是本土白人的就医成本上升了25%。很多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吸毒酗酒的黑人长久地占据着床位,全社会集体为他们买单。
2016年,美墨边境一共涌入了40.9万非法移民,这些来自危地马拉、洪都拉斯等国的穷人把一辈子攒的积蓄全部上缴给边境线附近的蛇头,每人9200美元,人口潜入的增幅每年高达23%。这场“边境战争”引发了美国白人的社会焦虑和隐而不露的种族歧视,78%的共和党选民支持特朗普的强势移民政策,68%的白人认为美国需要固守自己的本土价值和生活方式。与之相反,那些成功来到美国境内的少数族裔对于未来的生活则充满了希望,36%的黑人和48%的拉丁裔认为孩子们会比自己过得更好,而这一数据在白人群体中只有不到1/4。
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这是其多元精神的本正要义。美国的国父们坚信,美国梦可以教会任何一个种族的移民如何像一个清教徒一般去奋斗,从而成为一名标准的美式中产阶级。然而国父们没有想到的是,很多非法移民觊觎的是美国的福利制度,完全缺乏向上的动力,也根本就不在乎所谓的美国精神。郑永年教授曾经引用过一个非法移民抗议游行的故事,整个队伍高举的竟然是墨西哥的国旗,当有记者追问“为什么举着别国国旗,却要求美国给予他们的子女免费教育”时,这队人或许也觉得有道理,再出现的时候就举着美国国旗了,不过其中的很多人却把旗子举反了。在美国本土白人看来,这些人国歌不会唱、英文说不好,当他们在边境线的另一边的叫骂时,他们对于想要穿越而至的这个国家实际上没有任何感情,他们根本就不是美国人,合众国不需要为这部分群体确认眼神。
在最近的“边境风云”中,特朗普代表白人选民坚定表达了对非法移民的拒斥,这引发了民主党阵营的疯狂和社会舆论的重压。在同步进行的另外一场大杀四方的贸易战里,特朗普为铁锈地带的钢铁产业工人们增了税,强迫在国外投资建厂的汽车企业迁回国内,这令那些信奉自由市场的保守派们忧心忡忡。特朗普绝非一名种族主义者,他不会如约翰逊般可以在愚弄黑人的过程中获得快感。他也绝非先天就对产业工人怀有阶级感情,曼哈顿才是他真正的家。他在感情上、意识上、理念上没有对于合众国不同群体的亲疏,他只是一名商人,一名将所有战略性、价值性、道德性判断全部碾平,让政策沦为干瘪的交易砝码的商人。谁能够将自己护送进白宫,他就选择为谁站台呐喊;谁站在了自己或者美国的对立面,他就会坚定地走上前去提醒你谁是第一。
黑白互斥、左右相悖、上下不均,美利坚合众国在今天本就已经距离美利坚分裂国并不遥远。然而在特朗普的眼神里,这一切远没有自己任性的Twitter重要、远没有那场恣肆的贸易战重要、远没有即将到来的中期大选重要。特朗普不会为这个分裂国的政治生态带来弥合,当那些混乱的政策逐渐显现出负面效应,他便会转身离去,不会为任何群体的选民买单。终有一天,无论匹兹堡还是圣迭戈,那些期盼的眼神会在短暂的闪烁过后,再次孱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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