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热内卢英文 巴西：从脱贫明星到困顿“中产”

6月22日，在里约热内卢，有人搭起帐篷，在州长的一处住宅前示威抗议。

在2014年巴西世界杯一年倒计时开始的节骨眼上，一场“争取公交免费运动”掀起的示威潮让这个拉美大国遇到了大麻烦。整个6月的街头抗议仿佛使巴西人从申办大赛成功后的“强国梦”中暂时惊醒，让持续多年的经济奇迹打了折扣，更让执政10年之久的左翼政党联盟不得不考虑迎战“政治风暴”。这场“风暴”距离2014年巴西大选预计还有15个月、距离里约热内卢奥运会还有3年零两个月，如果届时再爆发大规模抗议，这个“金砖国家”该怎么办？在《环球时报》记者的深入采访中，巴西人谈论的是解决物价上涨、经济结构性改革等现实问题，他们期望政府改进管理，把巴西建设成真正的“人间天堂”。

贵得离谱：一碗方便面合23元

初到巴西的外国人大多会被这里的物价吓坏。《环球时报》记者在圣保罗机场买两个夹心面包和一瓶水就花了16雷亚尔!里约热内卢市区一家小店里卖的康师傅方便面，一碗约合23元人民币!贵得离谱的事情还有很多。记者听到来这里的中国人抱怨最多的是旅馆费用太贵，三星级酒店也要200多美元，且设施陈旧、服务落后。在里约热内卢、圣保罗等大城市，买一台空调2000多雷亚尔，而请人来安装这台空调，需再支付1000多雷亚尔的上门费。有的中资机构巴西雇员的月薪是1.8万雷亚尔，雇员与老板的工资于是出现奇特的“倒挂”现象。

“贵得离谱”或许说明，为什么巴西会突然发生抗议活动。有人说，这是1992年巴西人上街示威要求罢免受到腐败指控的总统科洛尔后，21年来爆发的规模最大的抗议活动。关注拉美局势的西班牙媒体认为，代表左派的劳工党政府执政10年后，腐败以及社会和结构性问题无法根本解决让巴西人开始厌倦。

不可否认，巴西是全球发展中国家脱贫的典范。从2000年到2010年，巴西经济年均增幅均在3%以上。依靠大宗商品出口，巴西收益颇丰，从而也有了给老百姓增加收入的资本。数据显示，巴西工人的平均月薪在2003年时约200美元，而现在则达到500美元。目前巴西中产阶层的平均月收入约合650多美元。随着大批贫困人口进入服务业，巴西中产阶层队伍迅速扩大。卢拉政府出台“家庭救助计划”使4000多万下层劳动者和退休人员受益。

2011年，罗塞夫接任，同样出台了多种对穷人的优惠福利政策。不久前推出的“我更好的家”计划，准备发放187亿雷亚尔的低息贷款，帮助月收入不到1600雷亚尔的中低收入家庭购置家具和电器等，预计将有370万个家庭受益。这些政策让巴西政府的花费接近GDP的40%。

数百万巴西贫民跻身下层中产阶级行列，但巴西的中产人士又心态复杂。政府得到底层民众的广泛支持，但原来的中产阶层大都认为他们“赋税太高”，所以不满增加，这次游行主要是中产阶层和学生。因此，在巴西，有人说卢拉创造的神话开始破碎，过去的政治成就反成为继任者罗塞夫的负担，民众开始期待改革。

经济结构失衡是症结所在

巴西是2014年世界杯、2016年奥运会的举办国，按照巴西政府的设计，两大盛会必将奠定巴西一流新兴大国的地位。但是，巴西经济结构的失衡在全球不景气的大背景下，越来越突出，两大盛会的光彩变得暗淡起来。

两年前，圣保罗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吉尔玛•马希罗曾发出警告，巴西正在出现“去工业化”。巴西服务业已接近GDP的70%，过早提升服务业比重，损害的是工业和制造业的发展。2011年的数据表明，巴西制造业从1980年占GDP的27%下降到现在的15%。巴西本应处于“脱贫致富”的发展阶段，却已经“跨越式”地进入西方发达国家的“去工业化”进程。今天的巴西与去年一部巴西影片的片名《人造天堂》十分相仿。

自2011年以来，由于国内投资动力不足，外部需求减弱，巴西经济开始下滑，通货膨胀大幅上升。2010年巴西经济增长率高达7.5%，2011年猛降至2.7%，去年增幅仅为0.9%，外资开始“出逃”。被迅速“提拔”的巴西新中产阶层，成为近年获利最多的群体，但他们的地位最脆弱，危机感最强。只要经济下滑，他们随时都可能被拉回贫穷，而最怕的就是通货膨胀。《环球时报》记者在里约热内卢的机场、商场和市区，并未感受到迎接大赛的热烈气氛，却碰上多次示威游行。一名出租车司机对记者抱怨说：“花十几亿雷亚尔修建一个体育场，简直不可思议!这笔钱本应用于教育和医疗。”

巴西医疗教育资源缺乏，也让有更高收入的“老中产”不安。他们没钱像富豪那样享受私人医院和学校的服务，更不愿和那些靠补贴“升级”的“新中产”一样去医院排队。供职于巴西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加布里埃拉律师对《环球时报》记者说：“我们每年有4个月的工资是用来交税的。食品价格飞涨、国家信用评级被不断下调，巴西经济陷入困局。而巴西人喜欢寅吃卯粮，更加重了普通家庭的负担。”

保护主义解决不了自身问题

“封闭”是很多外国人对巴西的印象之一。无论是在大书店，还是小报亭，几乎看不到国际流行的英文报刊，甚至连英文书籍也不多。全球大都市中常见的各类名牌专营店在巴西同样十分少见。

“封闭”的另一面是垄断。《环球时报》记者在联合会杯大赛期间从里约热内卢乘飞机去巴西利亚，没想到票价竟比平日贵出一倍多。原因是巴西国内航线被两家大型航空公司垄断，这种利用节日和大型活动抬高票价的作法已成惯例。今年2月的狂欢节期间，酒店床位奇缺，航空公司便与酒店联合推出三日游，费用竟高达1万美元!38岁的罗拉是里约热内卢一家酒店的服务员，这位有着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就是新政的受益者之一。她现在的月薪大约1000多雷亚尔，比10年前她初进酒店时的收入翻了一番。

垄断确保了酒店及其就业人员的收入，但也破坏了竞争力。巴西酒店业不过是这个国家许多行业现状的一个缩影而已。比如，巴西通信类及电子类产品更新换代非常慢，且价格高昂。巴西利亚大学经济系教授何塞•罗伯托对《环球时报》记者说：“过度的贸易保护只会让国家发展停滞不前。”但也有不少巴西学者赞同保护主义。巴西利亚大学市场监管研究中心教授尼安德鲁认为，如果巴西市场过度开放，很可能面临大量来自中国等国的物美价廉产品的冲击，因此需要采取措施保护民族工业。尼安德鲁的观点会让很多人联想到上世纪90年代巴西“失落的十年”。当时，巴西政府采取全面对外开放政策，西方跨国公司涌入，民族工业受到挤压，贫富差距不断拉大。

2002年10月，以劳工党为首的左翼政党联盟候选人卢拉赢得大选。卢拉政府上台后，采取全面保护民族工业措施，但巴西经济结构却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工业部门竞争力弱化，无法吸纳大量脱贫人口，这些人只能进入服务业。巴西经济结构的变化也影响到对华贸易。中国自2009年起成为巴西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之前美国占据该地位长达80年。巴西对华贸易的升级，与巴西“去工业化”同步。2010年，巴西进口中国产品中有97.5%为工业制成品，而同年巴西对华出口中原材料占比达83%。一些巴西人担心因制造业受“中国制造”挤压而萎缩，巴西会沦为“中国的原材料基地”。巴西利亚一家家具店的老板安娜告诉记者，店里90%的产品都是中国制造，巴西家具生产厂商根本无法与中国制造竞争。

“中国制造”的影响毕竟只是外因，巴西“去工业化”有深刻的内因，与其开放程度不够、竞争力缺乏，以及落后的基础设施、汇率升值、储蓄率和投资率低等相关。巴西政府虽采取一些保护措施，比如2011年对中国等亚洲国家的部分产品实施进口限制，但类似举措未能对竞争力提升产生实质性影响。

一些巴西专家在谈到制约巴西工业提升的因素时，都会把忽视基建投资放在首位。这也是中产阶层不满的原因之一。在“金砖国家”中，巴西铁路运输最为落后，甚至在两大城市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之间也没有铁路。而在巴西应用经济研究所研究员法比亚诺看来，最严重的是公路交通，因为“20年来几乎都没有新的道路修建工程”。法比亚诺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落后的基建引发大量城市居住问题,提高了城市的生活成本，最为严重的是导致巴西不能充分地发挥其产业优势。比如，运输不畅限制了农产品的出口。”

地大物博还要有竞争力

巴西脱贫虽成果显著，但其依靠补助的作法越来越“捉襟见肘”。巴西利亚大学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授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仅靠金钱的资助脱贫，不是一个国家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方式。”巴西国家地理统计局数据显示，15岁至29岁的巴西青年约有5000万人，其中450万生活在极端贫困中，180万为文盲。一名在街头靠玩杂耍挣钱的年轻人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他的月收入大约只有240美元，且极不稳定。

贫富之间的显著差距在巴西随处可见。大片的贫民窟已成为巴西大城市的“著名景观”，那里是滋生偷盗、贩毒的温床。圣保罗、里约热内卢等大城市抢劫案不断、暴力活动频现，更让巴西人蒙羞。记者刚到巴西，见到一些在这里工作生活的华人。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会反复提醒：千万不要露富，出门要带些零钱，尽量不要带手机。遇到有人拿枪拿刀对着你，不要抗争，让他们把你口袋里的零钱拿走。

解决贫困的关键在于提升贫困者受教育水平，让他们有稳定的工作。目前巴西就业人口中已有75%从事服务业，继续让大批贫困者进入服务业已不大可能。“重新工业化”将是巴西经济结构调整面临的重大难题。巴西国土面积比中国仅少约100万平方公里，却只有1.9亿人口。巴西土地肥沃、水资源充沛、物产丰富，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巴西本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国家，几百年前，世界各大洲不同民族的人来到巴西，在这里居住生活，大家有不同的信仰和生活习惯。几百年过去了，没有哪个民族站出来说，“我们要独立，我们要成立新的国家”。但是，今天的巴西，面临着全球化的严峻挑战。巴西人尤其是那些走上街头要求有更好福利的年轻人，是否具有参与全球竞争的能力，是否做好激烈竞争的准备？这才是巴西经济能否振兴的关键。因为唯有他们，才能将“人造天堂”建设成真正的“人间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