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东 刘建东《删除》

好看的小说|刘建东的《删》

作者简介

刘建东，男，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河北四杰”之一。1989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自1995年以来，他在《人民文学》和《收获》上发表小说。他是小说《全家福》和小说集《黑眼睛》的作者。曾获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孙犁文学奖、河北文艺振兴奖等。

作者的声音

中篇小说

在生活中，每个人都会认识各种各样的人:亲戚、同学、朋友、朋友的朋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环境的变化，谁会记得那么多人，特别是联系那么多朋友呢？从不易察觉的角度来看，《删》通过一个案件的调查唤起了主人公董仚生的记忆，从而萌发并展开了对手机通讯录中老人的搜索。他找到了吗？结局如何？

删除

文本/刘建东

他们穿着便装，态度和蔼。这使董仚生稍稍放松了警惕，但他仍然对他们的突然来访感到不安。他说:“我从没想过我会和你打交道。”

两个人都很年轻，三十岁左右，一男一女。男方姓梁，女方姓于。梁潇说:“这就是我们和你之间的区别。在我们眼里，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我们调查的对象。”

不到说:“不要紧张，只是问你一些信息。”

董仚生假装平静地说:“我不紧张，我没有犯法。”

“事实就是如此。前天梧州大厦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小于说:“别紧张，真的别那么紧张。现在还不确定是自杀还是谋杀。死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名叫许文德。”

不到介绍案情时，梁潇一直在观察董仚生表情的变化。当提到死者的名字时，董仚生没有回应。梁潇问:“你不熟悉这个人吗？”

董仚生摇摇头。“我不知道是谁。我从来没听说过。”

不到说“他认识你吗？”

董仚生皱眉，“怎么可能？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你肯定搞错了。”

小余诚恳地说:“没有错，是真的。我们查了他所有的电话记录和短信记录。他单身，没有几个亲戚。说实话，他的生活很狭隘，电话记录和短信记录都很简单，很少。由此我们可以猜测他是一个内向、不善交际的人。整理了一下，发现他每年元旦都会给你发短信，问候你新年快乐，持续了十年。当然，你从来没有回复过。他每年都跟你打招呼，但是跟别人打招呼就没那么礼貌了。一定是你很了解的人。所以我们想通过你了解一下许文德。”

董仚生震惊了。“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拿出手机看了看。让他震惊的是，手机联系人里真的有许，短信里还保留着这个元旦早上八点的记录:“新年快乐！”他没有回答。他摇摇头，苦笑说:“我真的忘了他是谁。我想我没有回复他的原因是因为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但是他每年都问候你。”梁潇说。

董仚生无言以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也不明白。想从我这里了解这个人，怕你失望。无论如何，我记不起这个人是谁了。你不能让我随便编个假消息，这对你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两名年轻警察失望地回到家。董仚生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房间里的光线变暗，黑暗包围了他。他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他的手机里会有许文德的号码，为什么这个陌生人如此执着地和他打招呼？直到电话响了，他才突然意识到，黄昏已经过去，黑夜是那么真实，黑暗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电话是他妻子谢恩打来的，问他为什么还没回家。他问谢恩:“许文德是谁？”

谢恩被他的问题惊呆了。“是谁？”

他说:“我也不知道。”

没有人认识许。在那些日子里，这个名字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每天，他打开手机联系，找到许，并盯着这个名字。他越看，背越冷，越感到害怕。在徐的手机里翻找了一下，他震惊地发现他的手机号码簿里有1200多人。在重新检查了那些人的名字后，超过一半的人记不起他们的长相和职业。他出了一身冷汗。这些从未接触过的人会成为另一个许吗？这些陌生人是他手机里的隐患。这让他很苦恼，于是他开始一个个给自己从未联系过的人打电话，以此来确定他们是谁，是否需要留在手机上，保留随时可能爆发的危机。

有些人已经忘记他了。这些人对他来说是个福音，他毫不犹豫地把对方从电话簿上删除。而那些看似熟悉却不熟悉的人，让他难以启齿。方丹就是其中之一。

名字很奇怪，他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电话很吵，对方声音很大，像是在拥挤的商场里。是个女人。她激动得大声说:“我从没想过这一天会到来。”

这让董仚生感到非常困惑。“你说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置身于这样一个乱七八糟的环境。

对方换了很多地方，但是通话的背景无法改善。她语无伦次，但董仚生仍然理清了线索。原来这个叫方丹的女人是他的小学同学。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他回到邯郸，和一群小学生开了一个聚会。混乱中有很多人。他想不起方丹的样子。也许是那次喧闹的聚会，他们留下了彼此的电话。方丹还在喋喋不休。她感谢他给她打电话，感谢他在她生命的尽头给了她一个激动人心的电话。事实上，董仚生什么也没说。他打电话的唯一目的就是确认她是谁，是否值得留在他的电话簿里。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挂断电话时，嘈杂的声音似乎还在。他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把她从电话本里取出来，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始打电话。

他很快就忘记了方丹，就像他忘记了其他打过电话的人一样。他们暂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很快就进入了他的记忆，但他暂时得到了安全的安慰。没想到，半个月后，方丹竟然到了。

毫无征兆地，星期一上午十点钟，方丹突然敲门，走进董仚生的办公室。董仚生不记得这个不速之客是谁了。中年妇女笑了笑，主动伸出手介绍自己。“我不认识我，我是方丹。”

迷失在董仚生的脸上，他惊讶地看到伸出的手，但有些手足无措。

方丹说:“怎么，你不欢迎我。”

董仚生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无论在哪里，我只是觉得幸福来得有点突然。”

“我去石家庄办点事，顺便来看看老同学。”方丹不像在电话里那样僵硬和语无伦次。

方丹坐下来和他聊天。她没有说她来的目的。她谈得最多的是他们共同的同学，而他们大多数人，董仚生，已经忘记了。他有些尴尬地说:“我已经忘了他。”

方丹理解地说:“你上大学就离开邯郸了。你不在一个城市。你们见面少，接触少。当然，你不记得他了。”

在董仚生看来，不再熟悉的小学同学方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她对自己的分寸把握得很好，让他感觉很舒服很舒服。她没有说她现在做什么。后来，她提到了一个提醒董仚生的人:“石家庄还有一个小学同学。”

董仚生说:“我知道。”

“你们经常联系吗？”方丹随口问道。

“不经常，有时候会在酒场上碰到，不是故意的。真是不期而遇。”董仚生回忆道。

“他一定很忙。”方丹是一个能站在对方立场考虑问题的人。在董仚生看来，这是一种难得的好品质。

董仚生说:“我想是的。所以我很少打扰他。”

“但是总有时间见见老同学。”方丹试探地看着他。

“那应该不成问题。你一路赶来。”董仚生毫不犹豫地说道。

方丹脸上露出一丝兴奋，她满怀期待地说:“那就联系他，我请客。一起吃饭。”

董仚生笑着说:“你不需要请客。别担心，我会的。”

在董仚生的办公室里，方丹全神贯注地看着董仚生给他的老同学发短信。等待的时间有点长，他们从来没有等过回复。他们互相聊了一搭没一搭，都是缺字。看到中午，董仚生带方丹去单位附近吃面条，方丹赶紧去交钱。董仚生觉得两个人在餐馆里迎合付钱是不合适的，所以他跟着她。两个人边吃边聊，其实就是在等短信。

“总是这样吗？”方丹焦急而坦率地问道。

董仚生停顿了一下。“怎么会这样？毕竟我们还是同学，这是无法改变的。他重视我们同学之间的友谊。”

方丹吁了口气。她的眼睛不停地看着他的手机，好像能看到它的声音。

吃了面，期待的消息还是没到。方丹说:“要不你再给他发一条短信？”

董仚生说:“不需要。他一定会回来的。”

“或者，”方丹用商量的口吻说，“你会直接给他打电话吗？”

董仚生犹豫了一下，拿起电话拨通了电话。方丹盯着他看，他觉得方丹能听到他手机上等待已久的提示音，脸上发烧。过了一会儿，他挂断电话，摇摇头。“没有人回答，我猜一定是在开会，或者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你也知道，领导有很多机会。他手机里肯定有我的电话号码。他知道我是谁。”言下之意是他的手机不会被拒绝。

他们走出餐馆，不知道去哪里。方丹建议去西青公园，董仚生默许了。他们一边走，一边无聊地闲聊。董仚生问方丹:“你多久没见他了？”

方丹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说:“三十八年。小学毕业后就没见过他了。”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董仚生看着她，匆匆走过。“是的，是我。我们的小学同学方丹来了，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

董仚生耐心地听着。方丹握紧拳头，微微有些紧张。

“是的，她吃完饭就回邯郸了。”董仚生说。

“是的。”董仚生说。

“好的，好的。”董仚生说。

他挂断了电话。方丹紧张地问:“你预约了吗？”

董仚生轻松地笑了笑，流露出一丝骄傲。“当然。”

方丹又长出了一口气。她说:“我不会耽误你的时间。我已经预定了酒店。我会寄给你，你会寄给他。我们晚上六点钟见。”说完，也不等董仚生说话，淡淡地转身离开了。

董仚生盯着她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她似乎没有专程去看望她。他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不管什么原因，同学见面总是很感动。

已经安排好的一顿饭被推掉了，董仚生早早地来到了酒店。方丹比他先到。她换了一件新外套，优雅而华丽。他说:“我都忘了你小学的样子了。”

方丹笑着说:“没关系。我也不记得你了。但我们记得现在的样子。”

董仚生也笑了。“是的，现在记起来了。”

两个人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近四十年的时间让他们成为了互不熟悉的路人和陌生人。所以聊着聊着就无话可说，时间凝固了，两个人都觉得尴尬。他们都异口同声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拼命想找到一个能维持这种压抑场面的话题。董仚生突然想到了跳楼的人，于是他把这个故事生动地告诉了方丹。方丹心不在焉，所以没有仔细听。她一直问他说了什么，她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她问:“他为什么跳楼？”

董仚生出生在等待一段时间。他没有告诉她为什么那个叫许的人跳楼了。他只是向方丹陈述了事实。他说:“我也不知道。也许他是自愿的，也许他是被推倒的。这样不好。”

“那会有多糟糕？”方丹说。

“谁说不是了？”董仚生回答说。

“那栋楼高吗？”方丹问。

董仚生一时不知道她在问什么。“哪个楼？”

方丹说:“当然是他跳的那栋楼。”

董仚生想了想。“还是挺高的，三十层左右。”

她也会问:“警察为什么要找你？”

只好又解释:“因为许给我发了短信问候我。每年元旦他都会给我发短信。前后持续了十年。”

“时间够长了。”

“谁说不是了？”董仚生回答说。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她问。

董仚生觉得她的语气几乎和警察一样。“我不知道，也许我见过，也许我只见过一次，也许我根本不知道。”

方丹看上去有点紧张。“你以为他还认识我？”

“是谁？”董仚生不明白。

“他，老同学。”

董仚生说:“这是两码事。当然，我会认识你。虽然这么多年没见过，但共同所有制的岁月是无法改变的。”

直到晚上7点40分，他们等待的人没有出现。在方丹的催促下，董仚生打了第三次电话。对方低声说他在开会，脱不开身。董仚生说:“他建议我们改天再聚，因为他无法预测会议什么时候开始。”他又说:“一定是重要会议，不然我约他出去，他总是准时的。”

迷路的方丹并没有完全放弃机会。她说:“要不我们边吃边等他？”

吃东西一定很无聊。董仚生觉得这是一顿没有意义的饭，方丹的心思全在那个不在场的人身上。董仚生后悔推迟了宴会。如果他今晚去那里，他至少可以用过量的酒精来刺激自己。

九点钟，等待没有尽头。执着的方丹也放弃了。她甚至放弃了回邯郸的计划。她说既然来了，就不要留下什么遗憾，等着见见老同学吧。董仚生乘出租车带她去了酒店。他很困惑:为什么她一定要见他？

第二天，方丹早早地订好了旅馆，打电话给董仚生，请他和对方约个时间。董仚生打电话过去，向明辉接了电话。当他出现时，他为昨天违背诺言道歉。董仚生说，“我不在乎。我们可以随时见面。但是她一路过来，很想见你。”

向明辉欣然同意，并强调:“老董，小学同学，多么遥远美好的回忆。就算有大事，我也想看。你安排吧。”

方丹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向明辉如约而至。他笑了，好像昨天才见过她。他上来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说了句暖暖的话:“没什么变化，你还是小时候，只是比小时候更美。”董仚生看着这一幕，想起他看见方丹一脸茫然。他真的很佩服向明辉的即兴创作能力和水平。难怪他会是这么大的官员。

那天晚上，气氛很热闹。向明辉说出了很多小学生的名字，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甚至一些恶作剧的事情。这着实让董仚生和方丹大吃一惊。他的超级记忆力惊人。甚至他还把方丹在操场上练筋斗的情节讲了一遍，像昨天一样生动。方丹的眼睛是湿的，她的脸很害羞。董仚生完全记不起这样的场景，但方丹的表现让他坚信，30多年前，在一个叫胜利街小学的操场上，有一个叫方丹的小女孩，每天都在练习变漂亮空，她像燕子一样飞来飞去。

但是向明辉没呆多久。半个多小时足够找到他们遥远的回忆，拉近他们的距离。向明辉和方丹给对方留了电话号码和微信，然后匆匆赶往下一家酒厂。临走时，他给了方丹一个温暖的拥抱，告诉她要经常来，他来了就给他打电话。方丹感慨道:“你要是乖，我怕你来烦我。”

向明辉说:“怎么可能，我拿不到。”

看着酒店包间的门，方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向明辉带给她的喜悦和感动中。她说:“他很善良。”

留下来的两个人再叙旧也没有意义。董仚生建议他们应该好好相处。他问方丹什么时候回邯郸。方丹说，现在。他把她送到车站，挥手告别。在出口昏暗的灯光下，他想起了她说再见时那种满足和兴奋的表情。

这是一个温暖而难忘的聚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它可以让董仚生回到他无辜的童年，短暂地抛弃他面前的所有烦恼。所以，有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还是可以从那些潜伏在手机里的号码里找到一些美好的东西，不仅潜伏着危机，还孕育着希望，温暖和情感。这给了他一点信心。然后他在电话簿里寻找僵尸的号码。此时删除多余数字的想法似乎已经退居第二，深层意识有点像寻找安慰。然而，事实又一次沉重地打击了他，他几乎没有找到温暖和安慰，反而更加失落和感伤。他知道有一个叫黄的进了监狱，有一个叫宋娜的搬到了加拿大，有一个叫马的为自己的职称发愁，有一个叫王玉舟的瘫痪在床，有一个叫童庆的对谁都充满了仇恨，还有一个叫的得了不治之症...他发现，那些看似相似的数字背后，是不同的生命，而那些生命又是截然不同的。

方丹开始在邯郸和石家庄之间旅行，距离160多公里。在高铁的帮助下，这就像一个城市的两个方向。她一来，就让董仚生请向明辉吃饭。有时我可以预约，但大多数情况下我不能。毕竟向明辉比他们每个人都忙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在向明辉被任命的时候，每次都是向明辉点了一个基地，喝了两杯酒就赶去下一个酒局。这种情况持续了半年左右。直到有一天，董仚生接到了向明辉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