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江湖 两个人的江湖 |刘静

感恩父亲与弘扬孝道——由《作家指南》主办

两个人的江湖

刘晶

我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开始互相抱怨了。

她说他坚韧自尊，他说她迷茫，丢东西；她说他自我封闭，不和别人交流。他说她总是做不好人...每次听到他们在我耳边互相抱怨，我都觉得脑细胞会瞬间融化。他们俩我都不能得罪，我也不敢得罪。我只能让自己变得“狡猾”，先服从说话人的意志，然后在合适的时候稍微转一下。

他们都是对的，我是最无辜的。

我觉得他们应该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当时他是个轰轰烈烈的兵哥哥，她是个学识渊博的高中生。长大后，我喜欢从发黄的黑白照片中辨别他们的长相。一个在绿色军装的衬托下显得气势磅礴，一个映出天真无邪的少女扎着乌黑发亮的大辫子。画面相当和谐。

算了算，两家还是有亲戚关系的。她的叔公是他的叔公。理论上她应该叫他哥哥，因为他比她大一岁。另外，他们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两家相距只有100米，所以小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她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木匠，而他哥哥是她家的学徒。他一到家吃饭，就自告奋勇跑到她家叫哥哥回家吃饭。大人夸他勤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勤奋有很大的动力。他说叫哥哥吃饭是幌子，他只是想找个理由见见她。

几年后，全国大饥荒的时候，他和她的村子没有逃出来。她很瘦，在这场饥荒中感冒了，病了很多天，奄奄一息。她的家人把她放在门板上。用她成年后的话说，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放弃她。那一天，他来叫哥哥回家的时候，这个悲伤的场景被他捕捉到了。面对她近在咫尺，不知生死的她，年轻人的心隐隐作痛。她想让她早点醒，早点站起来，但是她无能为力。她不得不每天在家里偷偷摸摸地观察自己的情况。也许是他的真心，也许是她的命不该死，上帝终于眷顾了她，她奇迹般的从死亡中拯救了自己的生命。而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可以每天去她家叫哥哥开心的吃饭。

后来十八岁参军，离开了家乡。最大的原因是军队提供食物，不会再挨饿了——他真的又饿又怕。她留在家乡读完高中，但由于时间关系，那年高考失利。这时候他们共同的老亲戚故意撮合他们，于是他们就撮合了媒人。当他从家人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和她都充满了喜悦，但表面上，他们都装作若无其事。而当他再次回来探亲时，婚姻就摆在了台面上。

他们刚刚开始了正式的恋爱过程。她在老家，他在部队。她给他写了一封信，怎么写完全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很憋屈，因为他从小就没读过一天书。此刻，他正盯着每一个大字，但他谁都不认识，也总找不到别人给他读书写字。根本没有秘密。正是这种尴尬的处境让他下定决心要读书。这时，他充分发挥自己勤奋的天性，问战友，翻字典，画瓢...他说，他人生中读书写字的巅峰就诞生在那个时候。我可以写自己的名字，勉强看报纸，亲自回复...他很激动，她比他在家更激动。恋爱的日子总是甜蜜的，两个人心里都开着一朵花。

后来他们结婚了，生了第一个孩子。她放弃了村里代课老师的工作，专心照顾家人。他在部队攒钱，给家里发补贴。第二个孩子出生后，他跳槽去了当地的乡政府工作。他们在乡政府大院安顿下来，她被招进乡广播站当播音员。他经常向家人讲述他作为一名汽车士兵在军队中的英雄事迹。两个孩子听了无限崇拜，问为什么。虽然她很少插嘴，但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微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一个做了好事并为此受到表扬的孩子，但他只是继续很开心，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虽然我目睹过这样和谐的画面，但在我小时候的眼里，他的脾气真的是有点暴躁。他经常把自己的看法强加给她，经常吹胡子瞪眼地盯着她，她总是默默承受一切，不在乎他。据说他只打了她一次，她记了一辈子。我真的记不清当年更多的事情了。我只清楚地记得，每当他发脾气的时候，我都会躲在惊恐和委屈中偷偷抹眼泪。他看到了只会说他不忍心你。为什么哭？只是他看似安慰的话，却不好说，所以我的眼泪涌的更强烈了。或者，他不够爱她？还是他真的不懂表达爱意？

记忆中，我曾经享受过他的温暖:冬天，他用他的大手温暖我的小手；夏天，他把我放在我的自行车前，飞驰而去；当我考试得满分时，他信守诺言，用笔奖励我；当我生病时，他和她一样焦虑和痛苦...也许他给了两个孩子更多的耐心和温暖，但我和她总觉得有点委屈。或者，是我没有机会发现？

十三岁的时候，我开始离开他们去几十里外的县城上高中，然后去外地上大学，工作，结婚...他们之间的距离空越来越远，相见的日子越来越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面，他们似乎都更喜欢抱怨对方。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更清楚地发现，他的背部逐渐开始弯曲，她的头发也逐渐变得灰白，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没想到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越来越老了。他们不再有激烈的言语对抗，而是更加暗暗地互相抱怨，但最终谁也不会听谁的。而我一出现，他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倾吐着对彼此的偏见。我听过的太多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的结合是个错误，或者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爱情。虽然门合适，但是性格不同，文化程度不同，很难达到真正的相似兴趣。而她，一时冲动，当着我的面怒气冲冲地说话，再也没有告诉他。但是那一刻，我该怎么火上浇油呢？因为他们，我不能没有他们。

我似乎和他们一起受苦。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我可能错了。我用眼神说服了自己，我开始相信他和她之间是有爱情的，但这种爱情不再是轰轰烈烈的燃烧着的火焰，而是流淌了很久的涓涓细流，早已融入了他和她的生活，变成了绵绵的亲情。他们是走向过去的老人。谁能说他们没有过爱情？

前年冬天，她患了多年的胆囊疼痛，终于做了胆结石手术。儿子媳妇女儿都回去探望了，谁都可以留在医院让他回家。然而，他不愿意搬到她病床旁边的一张狭窄的折叠床上“扎营”和“宣示主权”。要知道，他一直是一个换地方就几乎睡不着觉的人。她年纪大了，术后反应强烈。她经常呕吐，直到全身抽搐，似乎呕吐出胆汁。那一刻，他抱着她的肩膀，试图减轻她的不适和痛苦，我只能把纸和水递给垃圾桶。晚上我不忍心一个人照顾他，就在她床尾呆了半个晚上。她一出声，我就能睁开眼睛，却发现他已经在我面前坐在了她旁边的床上，尽管他刚刚打呼噜。

在她住院的那些日子里，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甚至不想帮助他的儿子和女儿。他试图让我们都回去做自己的事，他会亲自守护她，等她出院带她回家。看着他佝偻的身体为生病的她撑起一片天地，看着他肥胖的身体蜷缩在局促的床上，看着他晚上睡在她身边时安详的神态...我觉得这就是爱！这些年来，其实一直都有，只是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他，哪里只有残忍不懂温情？在他的帮助下，她微笑着出院了。她应该觉得比我幸福吗？

他们回国后，似乎很快就会回到以前的关系。他还是会批评她做事不好。她也会说他坚持不听别人的意见。而且一提到，两个人都会生气。他们都对我说，就将就吧。过了一辈子，还能活几年。这时，作为一个永久的倾听者，我似乎又陷入了绝望。这是前世的敌人吗？但是几个月后又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再次恍惚。典型的昨天又出现了，因为这一次，他病了。

其实从医院接她回家后不久，他就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什么都没跟她说，也没有自己去医院。他是一个如此固执的人，以至于他总是喜欢默默地拿东西。他没有告诉她什么，直到他的身体越来越瘦，越来越黄。这时她也发现了他的异常，劝他去医院做全身检查。这一次，他没有拒绝。所有的家庭成员都被检查结果震惊了。乙肝30多年前复发，已进入重度肝硬化阶段。直到那时，我们才真正了解他的病史，然后才害怕: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定期复查？你为什么不戒酒？她也觉得自己疏忽了，在听她自责的同时，他安慰她，她没事。

他顺从地住进了城里的一家医院。刚开始他还逞强说没人管他。他可以独自处理。但是她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传染病医院呢？她白天去陪他，晚上被他赶回家。第二天，她又去了，但晚上一直没走。量体温，吊水，吃药，前几天的治疗没有效果，反而让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肝胆指标急剧上升，面色发黄的人变瘦，甚至牙龈开始出血。医生把她叫走了，她的话晦涩难懂，要求她做好心理准备。她还一直问她要不要换他的血，说要早点决定。家人和亲戚真的被医生的话吓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她表现的很平静，说他不会，说他不会那么认真，她知道他的情况。她的话也让我平静下来。我对这个烂医院没什么看法，也不信。我坚持了这辈子最大的决定:帮他转学去省城！

听到我的决定，他又本能地拒绝了。他是个麻烦的人，不怕麻烦自己，却怕麻烦别人。她倾向于站在我这边，最后我们一起说服了他。我在外地工作，不能亲自处理这些事情，所以打电话联系了省城的朋友，一切都准备好了，但是我欠他的离开。就这样，她陪着他去了省城最有名的综合医院，朋友们在那里为他们安排一切。几天后的周末，我第一次去看他的时候，他虚弱的躺在床上，远远的看着我走近。第一句话是:姑娘，我又给你添麻烦了。这句话差点把我的眼泪挤出来。我把头扭开，小声说:你不应该打扰我吗？在他眼里，我一直是一个眼泪不是很贵的人。我想那一刻，他知道我的心情。我故作坚强洒脱，对他说:这里不好吗？医生护士比家里好，环境也更好。你应该早点来。看看周围，比你还有病的人多着呢！安心呆在这里就好，别在家里想什么。什么花园，狗，鸡，兔子没有你还活着...我像连珠炮似的猛砸他，他不但不生气，还笑着附和: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想了，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她还开玩笑说:这辈子欠不了你。上次你照顾我，这次我来还债！关键时刻谁对你好，孩子要来就不能天天看着你在这里，又不是我老太婆！听了这话，他的脸渐渐拉长，眼睛完全失去了从前的锐利。“是啊，是啊，好老太婆！老太太真棒！”他也学会了幽默？

家人，亲戚，朋友，拜访他的人来来去去，从头到尾只有她陪着他。充电，买菜，洗衣服，喂药，剥水果，叫医生，和他聊天，和他在院子里散步...她一刻也没有闲着。时不时在心里告诉自己:还好是她！她性格乐观，脾气好。她过去擅长唱歌和跳舞。她知道如何让他解脱。在他固执和沉默的背景下，她和他此刻是如此的互补。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她的陪伴，他会在医院里度过一个多月。每个周末我去的时候，她都会很开心的问我，看你爸是不是好点了，没那么黄了。是的，我看到他一天天健康起来，人渐渐有了食欲，肤色渐渐恢复正常，体重不再继续下降，甚至在催促回家。他还开玩笑地说:“我在这家医院没发现别的。你看，你妈又白又胖。”

看着他们相安无事的时候，我心里很欣慰。即使一日三餐只是少得可怜的一餐，即使是禁区，即使到了最后也没事干，我也很少听到他们互相抱怨，即使抱怨，也大多是善意的。他让她像个孩子一样出来进去洗手，她让他像个孩子一样一次不要吃那么多。他睡着的时候，她在看着瓶子里的水滴出来按门铃；当他失去食欲时，她走出医院，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寻找他想吃的东西......

在那些日子里，他们的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他不用担心家里鸡飞狗跳，她也不用担心七姨八姨的纠纷。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尽快出院，一起回家。

我不再问自己这是不是爱。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说不出什么是好，甚至充满了缺点，但别人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有人说婚姻是围城，但我觉得对两个人来说更像是江湖，江湖永远不可能太平。一个人的江湖太寂寞；很多人的江湖太吵；而两个人的江湖，恰到好处，入可比，退可合，这才是最终的归宿。

我这辈子的爱，我爸我妈，携手一生，吵一辈子，爱一辈子，恨一辈子，我早就习惯了他们一如既往的抱怨和叹息，看到他们就觉得好又烦，烦又好。现实生活从来都不是完美的，享受沿途的时光才是最好的完美。感谢上帝，他们给了对方一个不完美的战友和对手。多年后，他们品尝了各种味道，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感情:

这辈子，有你真好。

关于作者:刘晶，笔名余婧，80后高中语文老师。作品散见于《译林》、《散文选》、《华夏散文》、《中国教师报》、《安徽青年报》等。，有的作品被评选为中国最美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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