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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伊始

文 / 琳颖

01

窗外的蝉鸣被凶恶的日光炸得迸脆,他们对此有共同的认知:这是蝉自杀前痛彻心扉的哀鸣。

这是被铁栏杆包围起来的渺小世界。可对于里面的人来讲,这已经是他们的整个宇宙。精神病院把身着条纹病号服的囚徒统统抛进不系之舟,偶尔倾覆,再重蹈覆辙,永久性地成为他们的强权统治。

戴茜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

护士闻声赶到,微皱起眉头,用充满责备的语气询问戴茜的情绪为何忽然崩溃,戴茜不多言语,用更加剧烈的哭叫声回应护士。

戴茜仿佛要把一生的泪水都一次性流完似的,无休止地延续着抽泣。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和上帝的泪水搅合在一起,韵味十足地从眼眶里漏出来,浓密的睫毛被眼泪梳得雪亮,珊珊觉得她从未如此美丽。

电休克治疗时间到了,在护士宣读此“判书”的那一刻,戴茜准时停止了哭泣,像是终于走到了人类的尽头那样突兀地停止脚步。

在这一刻,她将收起时间的缰绳。用手胡乱地擦去眼角残留的晶莹剔透,亮晶晶的液体不受控制地再次溢出。戴茜被几个护士拉去了电疗室,甚至忘了和珊珊告别。

“再回来,也不一定记得她了。”戴茜想着。

02

和戴茜一同做电疗的,还有五六个病人。病人治疗的先后顺序被医生随意规定,他们对此毫不知情,只能坐在等候室静静等待,如同等待宣判死刑的执行。

等候室总是格外清冷,四周的墙壁是死一般的惨白,戴茜已经打了好几个寒颤。其他几个病人年龄不一,有年过半百的中年人,也有和戴茜一样十七八岁的青年。

他们个个模样庄重,都用“别和我搭讪”五个字把自己包裹起来。看得出来他们紧张得要命,隔着条纹病服的心脏应该跳得飞速。

护士在外面喊了几遍戴茜的名字,戴茜被众人炽热的目光远送,戴茜觉得他们一定羡慕自己可以早些接受审判,少受等待的煎熬。

03

电疗室恐怖得像是刚刚发生过奸杀案。硕大的房间被白色团团围住,里面七歪八扭地放置着四五张用于治疗的可移动病床。房间内充斥着由各个仪器发出的“滴滴滴”声,像在不断催促着医生们加快治疗的速度,混乱交织、不绝于耳。

戴茜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的节奏需要如此迅速,她看向离自己最近的病床上躺着的病友,眼睛死死地闭着,似乎有意在控制自己不再醒来。

她看向从外面刚进来的另一个病友,被几个护士制服在床,从活蹦乱跳到失去意识,原来只需要一瞬间。电疗完成后,医生立即指挥护士把她推出了治疗室,此时她已经不配占用治疗室的位置。

戴茜看向走廊里昏迷不醒的病人们,活像是疫情不受控制的国家正面临医资的缺乏。

从强制病人睡下、全麻、电疗、推出治疗室,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医生把仪器制造出来的噪音当成自己工作的激情音乐,踩着点、掐着节奏,一步到位。这个场景让戴茜想到电视上杀人犯借用工具把尸体四分五裂时,总会配上昂扬的音乐。

“戴茜。”护士拿起治疗名单冷冷地宣读,并用手指指了指她面前铺着蓝色塑料纸的病床。

戴茜被这里的快速节奏所带动,慌忙地跑到床前,生怕耽误医护人员的工作进度。

“把鞋拖了,头放在这里。”戴茜被护士的表达方式吓了一跳,她看向护士指着的床头,才松了一口气。

戴茜躺了下来,无法控制地心跳加速。她预感白色的天花板将落下无形的刀刃,刚好切断她的脖颈,但那时她早已陷入昏迷,无法求救。

当医生拿出一个氧气罩一样的东西塞住她的口鼻,她多么希望上面的异想天开能够真实发生。

医生让她大口吸气,她妄图记住此时此刻自己的清醒,当然,她也确实清醒地记住自己如何一步步被夺走意识,失控感达到了前所未有过的极致。

她的脑袋越发沉重,她看见远处呈现出来一团庞大的黑暗,清醒的绝望被黑暗一点一点捎走,直至完全消失,自己也被吸进了黑色的漩涡。

她沉沉睡去。

04

戴茜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病房。她脑中闪现出电疗前的场景,她开始怀疑电疗只是自己的一场梦,真正的治疗还没开始。

她打算起床,却发现头疼欲裂。护士推着饭走了进来:“醒了?电疗完头疼再正常不过了。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她内心说不出的怅惘。她开始思考护士提出的问题,十秒钟悄然过去,她无法给出回答。

护士面对她的迟钝并不吃惊,而是再次抛出问题:“二加二等于几?”

“四。”

“二加三呢?”

“五。”她不敢迟疑一分,也不知为了证明什么。

“那就没事了,你可以看一下你你床头上面有写你的个人信息的,”护士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重新认识一下自己吧。”

“我是6床,我叫戴茜。”她在内心念了无数遍。

“我还要做几次电休克?”戴茜小心翼翼地问,那失控的滋味,她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

“医生说,还有七次。第一次就受不了了?这才刚刚开始呢。”护士刚说完,听见活动室的动静,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05

戴茜再看到珊珊的时候,是被几个护士架着进病房的。珊珊稀疏的头发凌乱,发尾还有几束打了结,珊珊焦虑的时候总喜欢疯狂地抓头发。珊珊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看着像是一具被夺走灵魂的尸体。

“珊珊怎么了?”珊珊抬眼看到了戴茜。

“你还记得我。”珊珊漾出了百分之一的微笑。

“珊珊又企图自杀了。”护士草草回应了戴茜,一边忙碌起来。

她们把珊珊绑在了病床上,护士们管限制自由叫“束缚”,好听得很。

等护士离开后,珊珊悄声告诉了戴茜事情的经过。

整个病院的所有窗户都只能打开一个微小的缝隙,还不及拳头大小。唯一一个可能可以全打开的窗户,就是护士及护工用的洗手间,那是病人的禁区。珊珊不出所料地潜了进去,在里面还没待够十秒就被抬了出来。

“该死,”珊珊愤懑道,“就连那个窗户也只能开一个小缝。”

“对了,你电疗做的怎么样?”

“难受死了。”

珊珊把注意力从戴茜身上转移到了天花板,沉默像云海横亘在两人之间。

半晌过去,珊珊终于发话:“有个东西,在我的口袋里。”

06

果不其然,是拼图的碎片。一共两个,戴茜放回了一个。

这是她们共同的小秘密,经过她俩的寻觅,拼图的碎片是活动室里唯一一个锋利的东西,护士们都忽略了这一点。尽管看到拼图的碎片经常有被破坏的裂痕,她们也很难想到原因。

但是她们最多也只是把拼图碎片放进口袋,去活动室的洗手间割体如刀,为了防止护士起疑,在洗手间呆着不能超过两分钟,然后再偷偷摸摸地把碎片放回拼图盒子里,像是在背着法律吸大麻。像这样把碎片带出活动室,还是第一次。

“正好我躺着也没事,帮你看着护士。”珊珊说。

戴茜忍着剧烈的头疼,一瘸一拐地走进病房的洗手间。铁栏杆外传来凄厉的风声,像是空气在哭它死去的孩子。

戴茜多想用盆盛满了水,然后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去待个一分钟,可溺水的失控远远达不上电休克的失控。盲目地被人摁着脑袋生活,连溺水都成为奢侈的无措。

血红的落日像是幼儿园建筑上虚假的图画,印在遥远的窗外。

戴茜把两根手指伸出了出去,想抓住一阵风,却都是捕风。

她看见楼下一个凶恶的母亲拉着哭闹的孩子走进了医院,她看见几个白大褂行色匆匆、往来奔忙,她看见刚刚出院的病人因为终于摆脱桎梏而泪如雨下。

“其实里面和外面的人,全都他妈的一样。”珊珊说。

这是戴茜入院以来第一次绽放笑容。她转过身来,背对着窗户,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并尝试让力气永恒延续。

她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她深刻地知道自己不会死的,力量的枯竭会随着将要发生的窒息一同到来。她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想像珊珊一样被束缚。

失控的最高级表达,就是再也不用主张自己的情绪和动作,因为我不再是我自己,我甚至控制不了我被捆绑的四肢,当我脱离每一个控制,我终于可以回归天地。这样一来,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某个不可抗力发出的信号,在宇宙中不朽地漂浮着,找到良好的归宿就停下,若找不到就另寻出路。

窗外血红色的晚霞常驻,在与血液媲美。

戴茜知道,她想要的未来,不在高空,亦不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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