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之于中国,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被赋予了特有的精神特质和文化象征。而历来的文人雅士,对茶无不偏爱,就如同我们今天的文青独爱民谣一般,似成为区别身份的一种象征。三五好友,一盏香茗,观风听雨,当是最配文人士子超脱流俗的雅致了。

在唐代以前,"茶"写在"荼",更多的是赋予药材的属性存在。民间有传: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中也曾记载:茶治便脓血,甚效。而至唐代陆羽之后,茶开始作为一种学问和文化存在。

说到茶,陆羽便是不得不提的存在。他穷尽心血,编著《茶经》,将茶从药物的属性中脱离出来,从茶的产出、采摘到煮茶之法、盛茶器具、茶物风情都做了详细描写,俨然一本烹茶品茶的指导手册,从此奠定了其"茶圣"的地位。

陆羽其人,出生凄苦,是个弃儿,自小在寺庙长大,后得贵人赏识,饱读诗书,拜受官职,但其无心仕途,不慕俗尘,醉情于山水乡野,专心茶事,并作得一首《六羡歌》(后世命名)以此明志: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

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陆羽有一好友皎然,是位佛门高僧,精通琴棋书画,深谙佛道之学,钻研茶理茶道。皎然与陆羽志趣相同,淡泊名利,二人亦师亦友,醉心茶事,研茶论茶,陆羽完成《茶经》这部旷世巨作也幸得皎然倾心相助。皎然自己已有专事茶之书,遗憾的是后世已不得见。但其留下的诸多诗作,依然可以看到对茶事的大力倡颂,传诵最广的当属《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中所颂: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

如果说陆羽重新定义了茶的属性,赋予了茶文化符号,那么皎然则是给予了茶精神内核。自此之后,茶以其特有的魅力开始进入士子视野,受到推崇,与文化挂钩,渐渐成为文人雅士的标配。

品茶之法

品茶一旦被视为清雅之事,便深得士子偏宠,因此烹茶之法自然马虎不得。烹茶之前,先用上品泉水涤其器,务鲜务洁,次以热水涤茶叶,稍之茶香满屋。

茶性发于水,烹茶用水直接决定了茶的汤色香味,使得其甚至作为一门学问被历代文人推崇,以至于有"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体。非真水莫显其神,非精茶竭窥其体"的说法。

关于烹茶之水有个很有趣的故事。据说苏东坡居住宜兴蜀山时,经常邀三五好友,品茶论诗,说古道今。苏东坡烹茶喜爱金沙泉的水,经常让书童去此处取水。一次,因为玩耍误了时间,书童便从不远处的溪水中取了水回来,想着相差无几,应该无碍。谁知苏东坡沏茶品尝后,发现味道不如以前香醇,追问后书童只得招认。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苏东坡用竹片做了一对调水符,一片交给书童,一片交给金泉寺里的僧人,每次取水书童需换回另一片调水符,这样一来书童便再也耍不得小聪明来欺骗他了。虽是民间传闻,却足见古人对于泡茶之水近乎挑剔的执着。

中国人讲究"美食不如美器",而对于茶来说,茶香驻于皿,盛茶的器具选择上同样马虎不得。陆羽《茶经》为此专门强调:城邑之中,王公之门,二十四器阙一,则茶废矣。因为对茶具的这般偏执,直接推动了瓷器的发展,尤其是使得明朝时期景德镇的青花瓷具和江苏宜兴的紫砂茶具的发展都进入了极尽精巧的新时期。

品茶之法素来讲究"三品",即品境、品味、品情,由表入里,由境至情,步步升华,而这与文人创作之法毫无二致。一茶一文,相互交融,彼此成就。

茶之于品格

古人论茶,有"人在草木间"的说法,既形象又有深意。茶生于高山幽谷,吸收天地精华,得雨露晨风滋养,远离尘俗,不食烟火,高蹈隐逸。故文人常常以茶喻人,以佳茗比君子之质,以茶自比,抒茶明志。

田园诗人韦应物作"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此物信灵味,本自出山原",以茶明高节。

爱国诗人杨万里作"故人气味茶样清,故人风骨茶样明",以茶比风骨。

北宋诗人王禹偁(cheng)作"沃心同直谏,苦口类嘉言",以茶喻谏言。

千百年来,茶正是以其风味淡泊、清白可爱,养高不仕,志图挺立的特性,承载着如此厚重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希冀,这才是士子心中的茶。

苏东坡在与司马光论茶与墨的特性时说:其实茶和墨也有许多相同点,譬如茶和墨都香,这是因为它们的德性相同;两者都坚硬,因为它们的操守相同。这就像贤人君子,虽然彼此的脾气性格不一样,德行却是一致的。

苏东坡对茶德的颂扬,不正是他自己人格的影射吗!一生为官刚直不屈,虽屡遭贬谪,艰难曲折,却从未怨天尤人,依旧初心不改,豁达睿智,纯洁赤诚,苦中作乐,坚持操守。茶如此,东坡亦然。

茶品如此,励志清白,古人品茶便有要义:茶生长的自然条件不好,品茶环境不佳,茶具不洁,有粗鲁鄙夷之人,便不会同坐品茶。这是茶德,亦是人德;是茶格,也即人格!

茶之于志趣

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茶与酒都作为古代文化的重要载体,却代表着不同的志趣。茶雅酒俗,似乎早已是约定成俗、心照不宣的文化共识。

酒可以被赋予太多的意义,或褒扬讴歌,或贬抑伤愁。

有李白"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的豪迈狂傲;有岑参"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的欢脱爽朗;有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愤恨哀痛;也有范仲淹"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的悲壮怅然。

与酒不同的是,茶似乎天生就具备雅的特质。茶之生长,人间草木,超脱尘俗;喝茶之人通达明镜,淡泊致远,霁月风清。

文人里茶趣为人称道的,周作人当属其一。别人爱茶只是作为喜好,而对他,茶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把字号叫"苦茶上人",自家也命名为"苦茶斋",对茶的独爱执着可见一斑。周作人一生最大的嗜好便是品茶、看书,甚至根究出了喝茶对自己阅读及写作的影响。夜深人静,灯明茶热,读书写字,这便是他的快乐。周作人写了很多关于茶的文章,流传甚广的有《茶话》、《苦茶随笔》之类,可谓是开了一代茶风。有人遂以茶喻评价他的随笔:语言像龙井茶,观之虽无颜色,喝到口中却是一股清香,令人回味无穷。真是风趣贴切。


文人偏爱之物,大都有彰其心、显其性、抒其情的思量,尤其在污浊混乱的年代。而茶,生于流俗嚣尘之外,得日月之华,蕴天地之灵,恰恰符合文人才情高洁的格调。茶性之味,苦后甘来,由淡而醇,又能滋养人的品性。再以茶养浩然之气,树君子之风,文人爱之便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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