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罗莎 东地中海钻探船风波背后：领土之争、“鬼城”和埃尔多安之忧

6月20日，一艘红白相间、长229米的土耳其“亚武兹”号钻探船驶离该国西部伊兹米特湾的迪洛瓦瑟港口，启航前往东地中海深处。这艘钻探船的最终目的地为塞浦路斯卡帕斯半岛附近，它的任务是在这片存在归属争议的海域中钻探一口深约3300米的天然气井。就在“亚武兹”号启程前数日，塞浦路斯方面对本月早些时候土方派遣的第一艘钻探船“法提赫”号船员发出逮捕令。一个月之内，两艘土耳其钻探船驶向塞浦路斯岛周边海域，导致这场地中海上的纠纷升级。就在宣布派出“法提赫”号钻探船的前一日，土耳其还在地中海海域启动了该国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海军演习“海狼-2019”。这一系列动作加剧了土耳其与海上隔海相望的邻居——塞浦路斯、希腊的紧张关系，也将南北塞浦路斯分裂、专属经济区归属及爱琴海领土争端等多个敏感议题再度摆上了台面。土耳其“冒险勘探”，欧盟回应前所未有“即使没有进行钻探，土耳其的立场也违反了国际法，这是对塞浦路斯共和国的攻击。”据希腊媒体Ekathimerini6月17日报道，塞浦路斯政府发言人普罗德罗莫当日就土方表态强势回应道。今年2月，土耳其发布了开采计划，5月再次披露方案细节，将在东地中海进行石油和天然气的“勘探性开采”。塞浦路斯方面则强烈回应，指责土耳其方面的开采方案“侵犯”塞浦路斯专属经济区，同时披露塞方有意加速对这一海域的油气开采进度。作为欧盟成员国的塞浦路斯还一直敦促欧盟从中斡旋，为此不惜威胁在欧盟内的关键议题上动用否决权。6月20日欧盟首脑峰会后，欧盟表态称将“紧密监视”土耳其在塞浦路斯近海的“非法”油气开采活动，并称要给以“适当回应”。此外，欧盟还宣布将与塞浦路斯保持“完全的团结”。“欧洲理事会支持欧盟委员会和欧盟对外行动署立即提交反制措施。”欧盟声明称。美国称，欧盟20日的回应举措是“前所未有”的。欧盟方面认为，土耳其派遣的两艘油气钻探船只已经进入了塞浦路斯的专属经济区，但土耳其方面则坚称，开采活动在其近海大陆架上进行，因此符合国际法。“我们绝不会让塞浦路斯同胞的权利遭剥夺。”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就局势升级发表声明称。这一纷争最早可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塞浦路斯国民警卫队中希腊族军官策动的那场政变——旨在强行推进塞浦路斯和希腊合并进程。当时，土耳其政府以“保护土耳其裔塞浦路斯人” 为名出兵干预，占领了塞浦路斯北部约占全岛三分之一的区域。此后，岛上的希腊裔塞浦路斯人与土族塞浦路斯人分隔南北两头。1983年11月15日，土族塞浦路斯人宣布成立“北塞浦路斯土耳其共和国” ，但仅得到土耳其一国承认。塞浦路斯2011年在周边海域发现的海上天然气田，进一步加剧了土、塞、希三国长期以来在领土问题上的纠葛，也更加深了分裂的南北塞浦路斯之间的认知矛盾。土耳其认为，塞浦路斯岛周边的任何自然资源同样属于北方的土族塞浦路斯人。而由于“北塞”事实上独立以来，土耳其不承认塞浦路斯的主权，因此亦不承认塞浦路斯的专属经济区，进而认为在塞浦路斯岛南部进行勘探活动“合法”。对此，“北塞”总统穆斯塔法·阿肯哲在6月21日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呼吁各方展开谈判，继续维护共同利益，保持合作的氛围，而不是继续制造紧张。但他同时也表示，“北塞”不会放弃勘探权利，“改变方向是不可能的，塞浦路斯土耳其人在这个问题上也有权利。” 此前，“北塞”副总理兼外长库德雷特·奥泽赛曾就海上油气勘探问题向塞浦路斯方面表示强硬态度，“我们说过，如果你们进行钻探，那我们也会这么做。他们开始钻探了，所以我们也开始，并将继续。”据土耳其报道，“北塞”2011年与土耳其签订大陆架划界协议，并在塞浦路斯政府向包括埃克森美孚在内的多家外国公司颁发勘探许可证后，向土耳其石油公司颁发了勘探许可证。长期以来，美法意三国在东地中海区域都有油气开采活动，也一直对塞浦路斯的油气有需求。在塞浦路斯的专属经济区内，法国油气巨头道达尔和意大利公司ENI都有不少业务。而美国的一家油气公司也在该地与以色列和荷兰壳牌公司有合作项目。此次冲突中，法国的立场较为强硬突出。据21日报道，马克龙要求欧盟“不要在土耳其的非法开采行为前暴露出软弱迹象”。美国国务院也发布了类似声明，称土耳其的开采行为具有“高度挑衅性”。而素与土耳其不睦的邻国希腊则进一步表示，土方的持续“挑衅”只会为自己带来伤害。希腊总理齐普拉斯警告称，欧盟即将出台的反制措施针对与“非法”开采油气相关的土耳其公司和个人，并且将继续冻结土耳其加入欧盟的进程。这些措施将给土耳其带来重大经济损失。相关国转移矛盾“旧把戏”？相较于各国官方立场的强硬化趋势，普通百姓似乎对勘探纷争淡然了许多。“其实我并不知道欧盟在这件事情上是怎么规定的，土耳其和‘北塞’是否应该共享石油。”移居“北塞”的土耳其人梅尔韦对澎湃新闻表示，“但在北方，我从没听人讨论过有关土耳其钻探的问题。相反，当我在南边的时候，我听到过很多次，希族塞浦路斯人会谈起这个问题，他们十分担忧土耳其的行为会造成危险的后果。”相比之下，梅尔韦和男友更为担忧土耳其国内糟糕的经济表现，她认为，比起地中海上的油气争端，土耳其现在更值得担忧的是内政问题。“由于土耳其里拉的贬值，在这里生活的成本也越来越高了。经济对我们生活的影响很大。”梅尔韦说。自2002年上台以来，现任总统埃尔多安领衔的执政党正发党尚未遭遇如此严峻的国内局面：里拉大幅波动、经济增长率放缓，随之而来的社会动荡加剧。在此背景下，在今年3月31日的土耳其地方选举中，正发党历史性地丢掉了包括伊斯坦布尔在内的多个大城市选区。此后，埃尔多安因不满投票结果提出伊斯坦布尔市长重选，却在6月23日的第二次投票中再度败北。此次地方选举可被视作一次土耳其社会对埃尔多安16年执政的“公投”，英国分析写道。 美国杂志在今年5月的一篇分析文章中评述东地中海领土问题时写道，“在东地中海长达数十年的领土争端中，这一事件也许又是一次没有伤害的冲突……但定期引发与希腊和塞浦路斯的紧张关系一直是土耳其外交策略的一部分。” 分析称，埃尔多安“有充分的理由”以东地中海问题转移国内矛盾。希腊的“欧盟和外交政策研究基金会”主席塔诺斯·多科斯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也赞同这一观点。他认为，正是土耳其当下“更值得担忧的内政问题”，让该国政府在议程设置中对东地中海问题倾注更多关注，以转移国内矛盾。而希腊自己的内政问题，也为土耳其制造了窗口时机。“历史证明，土耳其倒是善于利用希腊国内政治的混乱来实现其目标。”塔诺斯·多科斯进一步说道。对于土耳其的老对手、塞浦路斯岛另一岸的盟友希腊眼下国内政治也面临新的变局。在极右浪潮席卷下，希腊的执政党在上月末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中落败。6月11日，总统普罗科皮斯·帕夫洛普洛斯解散议会并宣布于今年7月7日提前举行大选。“现在希腊国内正处在权力过渡阶段，安卡拉有可能利用希腊国内的权力真空期来乘机挑起事端。希腊即将产生的新政府将暂时缺乏应对的准备。”塔诺斯·多科斯告诉记者说。1996年，时任希腊总理安德烈亚斯·乔治乌·帕潘德里欧疾病缠身期间，土耳其与希腊围绕无人居住的伊米亚岛的所有权展开了紧张的军事对峙，两个北约盟国一度再次濒临战争边缘。“不少希腊人希望看到土耳其国内的各种问题让埃尔多安无暇去触碰土希关系中的红线。” 塔诺斯·多科斯说道，“毕竟土耳其目前‘战线’拉得太长，土美关系出了大问题，安卡拉又准备针对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人采取行动，没有那么多精力再与希腊争执。”美土关系眼下因土耳其购买俄S-400导弹而裂痕弥深，美方甚至威胁“封杀”与土耳其的F-35战机项目。此外，白宫也正在研究7月向土耳其发起三批新制裁的可行性。彭博社报道称，最严厉的一批制裁“将使土耳其本就艰难的经济更加衰败” 。分裂塞浦路斯的另一红线一波未平之际一波又起。就在东地中海局势紧张之际，6月18日，传来了“北塞”决定开放土耳其占领了45年的原希族塞浦路斯人聚居城市瓦罗莎的消息。位于塞浦路斯岛北部法马古斯塔的瓦罗莎曾为度假胜地，1974年土耳其出兵塞浦路斯后，原来的希族居民都逃离了瓦罗莎。土耳其军队在获得瓦罗莎的控制权后禁止除土耳其与联合国之外的任何人进入。1984年联合国安理会决议规定，瓦罗莎只能由原来的居民重新安置。然而，45年的谈判至今未果，瓦罗莎在法律上仍属于军事区，且已成为空无居民的“鬼城”。环绕瓦罗莎的、被称为柏林墙倒下后欧洲“最后一道墙”的铁丝网，也是除塞浦路斯200里专属经济区之外，另一道影响土、塞、希三国关系的红线。然而，这座尘封45年的“鬼城”的开放问题却引发了争议。由于瓦罗莎原为希族塞浦路斯人生活的地区，其上的建筑物及财产均为希族人所有，因而塞浦路斯方面声称对瓦罗莎的建筑仍拥有法律权利。塞方担心，土耳其方面会像在油气问题上一样，有更进一步的“侵犯”。与此同时，宣布开放瓦罗莎的“北塞”对土耳其的态度也暧昧。尽管在经济援助、油气资源等问题上需要土耳其的帮助，处在土耳其保护下的“北塞”也希望与其保持合理距离。“土耳其与‘北塞’不是母亲与儿子的关系，而是兄弟的关系。”“北塞”总统穆斯塔法·阿肯哲曾如是说。“塞浦路斯土耳其人不想要两件事。”穆斯塔法·阿肯哲6月21日在回应瓦罗莎开放和塞浦路斯油气争端等问题时对媒体表示，“第一，这个群体不想成为塞浦路斯的少数群体，他们想要平等。第二，这个群体想要在自己的领土上和土耳其发展一种健康的关系，这个群体没有计划、也并不渴望成为土耳其的一个省。”“在联合国的缓冲区，在看到土耳其的军队控制着边界线时，我会对那些政客感到难过。”梅尔韦对澎湃新闻表示，尽管身为土耳其人，但她反对支持分裂的行为。“如果有良好的氛围，以合理的手段，还是有希望的。”梅尔韦说道，“塞浦路斯终将统一，我希望我这一生能够见证这一刻。”塞浦路斯曾是英国殖民地，上世纪60年代独立，但在这一岛国占据人口多数的希腊族与居于少数的土耳其族长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