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体”赵丽华谈贾浅浅：大众不懂诗歌 能感受到她内心有天真

连日来，贾浅浅的诗歌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有人称“这也叫诗？”“深得梨花诗真传”，也有人说“石破天惊，值得赞赏”，“好事者”却偏偏拎出几首来说事，是“以偏概全”。

贾浅浅 视频截图

贾浅浅为作家贾平凹之女，现为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同时还是陕西青年文学协会副会长。

被指“回车键分行写作”

唐小林发表在公众号自由文学谈上的文章，矛头直指贾浅浅。

文中称“各路文学名家和诗人，积极为贾浅浅的诗歌撰写评论，溜须拍马，一路吹吹打打，保驾护航，好不热闹。”、“以贾浅浅的文字水平，很难写成像样的小说、做出像样的学问，而只能从被许多人误以为门槛最低的诗歌入手。贾浅浅的诗歌完全属于一种‘回车键分行写作’。”

其还列举了贾浅浅的部分诗歌，比如《那年，那月，那书》

他忽然清清嗓子对我说嗨，我叫迈克尔，是来西安的留学生你看的什么书《废都》。我答道，并且努力把窝着的书角展了展废都？那是什么意思呢那个老外耸耸肩

又比如《朗朗》

晴晴喊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等我们跑去朗朗已经镇定自若地手捏一块屎从床上下来了

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

其最后称，贾浅浅爆红，只能说明诗坛已经病入膏肓。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贾浅浅的爆红，最多就像天上的浮云，来得快，去得也快。

“诗文不能有伤大雅”

针对贾浅浅爆红一事，陕西青年文学协会工作人员称，他们已经注意到网上关于对贾浅浅诗歌的讨论，但是对于其他情况并不方便回答。

接受媒体采访时，贾浅浅所在的西北大学的工作人员均表示不便多说。文学院一位老师表示，平时和贾浅浅交集不多，但希望此事不要带给贾老师太多不好的影响。

对于贾浅浅一事，新华社评价道，“一位女诗人的几首作品因嵌入不少‘尸字头’汉字描摹‘黄白之物’，招致批评。批评意见可能未窥全豹，争议之诗或为游戏之作。但文学创作的基本原则还是要遵循的——图自赏，创新可以大胆尝试；为流觞，诗文不能有伤大雅。”

其还称，用诗歌表达自己的心声，是诗人的自由，应该尊重。但是袒露心声，也应该尊重诗歌之美、诗人身份乃至于读诗爱诗之人的耳目。试想“武乡侯骂死王朗”时，羽扇纶巾的诸葛孔明若满口“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时的“粗鄙之语”，那实在是一件煞风景的事。

当然，也有部分作家为贾浅浅说话，中国诗词大会冠军彭敏称称，对贾浅浅的批判，其实是一种再常见不过的‘管中窥豹’、‘以偏概全’的‘魔法’。“长期创作的人，谁一辈子只出精品，不写几首庸诗、烂诗或者游戏之作？”

事情发酵后，唐小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网上的言论他关注到了，不过不便发表个人评论，“希望文学的交给文学，让读者自己去评判，我不便发表意见。”

曾称试图对语言突破

对于争议，贾浅浅至今尚未公开回应，但是，其在此之前曾谈论自己的诗。

2018年1月，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贾浅浅的第一本诗集《第一百个夜晚》，她在访谈中说，“我的诗作篇幅都比较短小、语言力求精粹清丽，我追求以醒目的意象、鲜活的喻指和诗境的营造，来形成我的个人特色。”

谈到创作理念，贾浅浅当时称，“写作之初其实是‘认识你自己’，以及与未知的自我的触碰与对话，其后方能走向写作的自觉。在这个过程，你的写作取材自生命本身，心绪激昂地找寻生活和生命的真相。”

谈到自己的“Z小姐”系列作品，贾浅浅表示，这些诗是对日常生活的一种诗性表达。“我力求以质朴的对人物个性的简括描述，自然显露人性的光华部分，亦是试图对语言局限性的突破”。

她还说，“我想要的是，清晰、自然、有意味，并让形而上的追索隐藏其后。”

贾平凹也曾称赞贾浅浅的写作才华：“那些句子是她这个年龄人的句子，是这个时代的句子，我是远远撵不上了，倒生出几多感叹和羡慕。”

她的诗写得挺好

针对贾浅浅的诗歌引起争议一事，潇湘晨报采访了诗人赵丽华。

2006年，赵丽华的诗歌引发巨大争议，其作品《一个人来到田纳西》，内容为：毫无疑问我做的馅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这文体被称为“梨花体”。

她称，并不认可网上对贾浅浅的谩骂，因为贾的诗写得挺好的。“比如说写到自己的孩子们，他们怎么样捏着屎等等的这些，我觉得任何一个母亲，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她都会觉得孩子们拿着这些东西是挺好玩的。这种天真无邪的画面，如果没有对孩子们极其真诚的喜欢、宽容和爱，是写不出来的。”

关于争议，赵丽华说，部分原因是大众不懂现代诗歌，“真正诗歌界的人基本没怎么说话。”“现在是这样一些人在引导普通大众，这一点特别可怕。”

即便贾浅浅的诗写得不好，但，“即便这诗不好，不好又能怎么着，我敢写不好的诗。写好多简单，有点哲理内涵谁不会？写不好的诗你需要勇气。”

对话赵丽华

屎尿诗古来有之

潇湘晨报：最近贾浅浅的诗引起网络热议，请问你有关注到此事吗？

赵丽华：我的学生来询问我对贾浅浅有什么看法，我知道了这个事。

潇湘晨报：你对贾浅浅的看法是？

赵丽华：因为我自己曾经是网络暴力的当事人，所以我有个习惯，我会全面的看这个问题。我相信既然她有各种荣誉，她一定有不错的诗歌，所以我就去搜索了一下，全面的了解她的诗歌。

潇湘晨报：看完之后的看法？

赵丽华：她的诗是不错的。她有一种非常天真的东西，是这帮骂她的人所没有的。比如说写到自己的孩子们，他们怎么样捏着屎等等的这些，我觉得任何一个母亲，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她都会觉得孩子们拿着这些东西是挺好玩的。这种天真无邪的画面，如果没有对孩子们极其真诚的喜欢、宽容和爱，是写不出来的。

至于屎尿能不能入诗，自古有之，从诗经里的“民之方殿屎，则莫我敢葵？”到庄子都说“道在屎溺”，到寒山的“驴屎比麝香”，怎就不许现代诗人写屎尿诗？

潇湘晨报：应该全面了解一件事情之后再发言。

赵丽华：我全面评价贾浅浅的东西，是因为我看了她十几首别的诗，能感受到她内心有天真存在。再者口语诗的要求其实是很高的，一个废话都不能有，每一个字都在该在的位置上，很考验一个人的写作能力。像物理学家费曼，他去演讲也是通俗易懂的，都是大白话，越是学问高的越说大白话，所谓真僧只说大白话。贾浅浅知道诗歌的方向，写口语诗显然受到这些人的影响，写得也不错。至于说她达到了怎样一个高度，也没有特别高的高度。她的诗里面我有几首挺喜欢的，《椰子》这首就不错，她说椰子好像海水在椰子里形成了一个内陆湖，这首诗还是很不错的。

大众不了解西方现代诗歌

潇湘晨报：你觉得大家不接受贾浅浅是什么原因？

赵丽华：像这种事情实际上针对的可能是后面的人，这是我个人的一个看法。另一方面就是大众实际上是不懂诗歌的。虽然说他可能从两三岁就开始背唐诗宋词，但是实际上他真的不懂现代诗歌是咋回事。

潇湘晨报：听说你为了贾浅浅的事开了一个讲座。

赵丽华：因为咱们文学艺术等各个界别的名家在20多个微信群里反复聊，三两句话说不清楚，所以我干脆开个讲座，从贾浅浅的屎尿诗讲起，从西方的文艺复兴到中国的新文化运动，然后中国新诗百年，包括朦胧诗，包括我的梨花体，到乌青的乌青体，到傲夫的尿尿体，到羊羔体，到余秀华，到贾浅浅，一点点把整体的大脉络梳理清楚。那场讲座时间两个多小时，几乎中国的诗歌史，还有西方的诗歌史，甚至西方艺术史，都梳理清楚了。

我觉得咱们大众的诗歌审美，几乎99%大众的诗歌审美跟西方的诗歌差不多能差100年，即便专业的诗人跟西方的诗歌也得差50年这么大的一个差距。

大众了解西方诗歌，雪莱、拜伦、惠特曼、泰格尔，但是真正的专业诗人看的西方现代诗歌都是比较新的，比较当下的，但这些新的诗人，咱们课本里也没有，比如格特鲁德·斯坦因、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艾滋拉·庞德、艾米·洛威尔、T·S·艾略特、米洛斯拉夫·赫鲁伯等，这些诗，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潇湘晨报：这场讲座你花了多长时间准备？

赵丽华：没有准备，直接和大家分享，别说是两个小时，就是谈三天三夜，我觉得也只能聊一大部分。2014年的时候，我在全国高校做巡讲，100多场讲座，每次讲是两三个小时。一场讲座下来，在场的无论是1000人是2000人，基本上是会改变他们十年二十年形成的一些固有诗歌观念。

比如贾浅浅被骂得最多的那四首诗，让咱们看，咱也不觉得奇怪，还觉得好玩，小孩可不就是那样吗？拉个粑粑就兴奋的不行，我觉得这种很通俗的生活化的小场景入到诗里，很天真的入到诗里，恰好说明贾浅浅内心还有真挚真实的东西，她还没有那么装，没有端架子。

潇湘晨报：不端架子不等同于写得好。

赵丽华：即便这诗不好，不好又能怎么着，我敢写不好的诗。写好多简单，有点哲理内涵谁不会？写不好的诗你需要勇气，尤其是你当教授副教授的时候，你想我也是30多岁就是正教授，我敢写梨花体说明我有这个勇气。我二十多岁获得各种大奖，获得全国新诗大赛第一名，你说我不会写诗？

现在大众被舆论裹挟裹得简直太厉害，真是怎么带怎么走。媒体应该对大众进行一个正面引导，让他知道真正的诗歌是怎么回事，咱们过去老祖宗们是怎么写诗，西方的人是怎么写诗，咱为什么连屎尿诗都突破不了，这都啥时代了。

潇湘晨报：你最近在忙什么？

赵丽华：我现在一直在做各个艺术空间，我们去年在河北承德做了9个艺术馆，梵高小屋、毕加索小屋、塞尚小屋、马蒂斯小屋、克利姆特小屋、康定斯基小屋、蒙德里安小屋、克利和米罗小屋、巴斯奎特小屋等。我们上百位艺术家，一笔一笔画下来。今年还在浙江弄了一个梨花公社，挺忙的，真是一点闲时间都没有，但是为贾浅浅这个事儿，还是专门做了这个讲座。

能说两句真话就行了

潇湘晨报：刚才你提到大众对诗歌的认知相对少。

赵丽华：比如中国的寒山，他儒也不真儒，道也不真道，僧也不真僧，俗也不真俗，雅也不真雅，但是他是真正的大家，他是中国写白话诗写得最好的，他在国外的影响力远超李白杜甫，寒山的东西传到美国去，影响了美国的垮掉的一代，嬉皮士运动更是把寒山奉为祖师爷。但是你看咱们大众谁知道寒山的东西？也有，但少。

大多数人既不了解我们自己真正的东西，又不了解西方真正的东西，天天在网上写一点网文，真金沉在水底，泡沫齐聚水面。

潇湘晨报：有人说贾浅浅的诗和梨花体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之前和贾浅浅有过接触？

赵丽华：没有任何接触。自古以来很多人写了很多诗，文化实际上就是个大俗大雅的东西，难道说我们只写优美的东西？美国有一位诗人叫佩恩·沃伦，是美国第一位桂冠诗人。他说美国的教育是没有人教你怎么生活，而仅仅教你怎样挣钱维持生活。

潇湘晨报：可能大众觉得，贾浅浅是副教授，理应写得好一些，带领大家。

赵丽华：现在是这样，不要求诗人们能把东西写的有多好，你只要求他能够说两句真话就行了。我觉得只要是真话，就比那些道貌岸然假大空的东西好。

潇湘晨报：也有网友拿你和贾浅浅比较，你觉得贾浅浅的诗和你的相比，谁写得好。

赵丽华：比较是没有意义的，大家可以看我和贾浅浅的诗，去多看古今中外大家写的诗，大家去做一个判断。曾有人说鄙视赵丽华的诗？你们可有资格？

潇湘晨报：同样作为争议的中心，你是否比他人更能理解贾浅浅？

赵丽华：作为一个女人，我理解她写孩子们是怎么写的；作为一个被争议的诗人，我也理解她；作为一个体制内的有一定职务的，我也理解她所面临的这些压力，但是所有的这些都会过去的，到时候都会风平浪静，也许过不了几天有一个更热议的东西来了，大家就把这个话题忘掉了。

贾平凹的女儿走上文学道路，很正常

潇湘晨报：也有人说贾浅浅的出现，给了诗坛一种前进的动力。

赵丽华：那倒不是。

潇湘晨报：现在诗坛的环境？

赵丽华：诗歌一直是非常边缘化的，这种边缘化恰好有利于他茁壮成长，我觉得这恰好给诗人们留下了那么一点自由创作的空间。

潇湘晨报：你觉得你属于明白人吗？

赵丽华：你觉得呢？即便我不是当年诗歌事件的当事人，只要你的毛孔是张开的，愿意去吸收的，愿意去看这个世界的，你总会有一个非常明确的辨别。

潇湘晨报：网友热议的一个点是，贾浅浅之所以有现在的成就，是因为她爸爸贾平凹的原因。

赵丽华：中国这么大，有富二代、星二代，为什么不能有文二代？贾平凹平时接触的文人多吧，家里的书多吧，孩子耳濡目染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走上文学的道路，也很正常，这又有什么可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