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旗袍》中的“关萍露”一起潜伏着……

金大鹏

中国共产党人在抗日和解放战争时期，除了在公开战场对敌交战，还在隐蔽战线与敌展开了生死角逐。“知彼知已”方能“百战不殆”，许多党的优秀情报人员深入虎穴、潜伏在敌人的内部。在我们身边，也有过这么一位“余则成”——他就是吴江黎里人金大鹏。

年轻时的金大鹏

走近黎里建新街的中金家弄，只见弄堂的墙壁因年久失修而有点倾斜，一段露天的弄堂地面上长满了青苔，那座老屋在斑驳脱落的墙体上露出一角灰暗的雕花木梁，仿佛述说着这座老宅的历史，这里便是金家的旧宅。

黎里金家旧宅

金家先祖自明代全家被抄，为避祸逃难至黎里镇杨墅村，后迁至镇上的中金家弄，金大鹏就出生于此。早在高中时期，不甘当亡国奴的金大鹏就参加了“黎里抗敌后援会”工作，写壁报、创办《救亡周刊》，唤起民众的抗日意识。吴江沦陷后，他又和流亡到黎里的平望人尤伯良，尤仲良及王元钧等人创办《真报》，在黎里镇掀起了抗日救亡的宣传高潮。

抗战全面爆发前，金大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秘密情报系统，受训后作为冷欣指挥部下派上尉情报员进入在严墓的吴江县政府，同年与上海吴成方（中共中央社会部在沪负责人）联系上，为其收集情报，后兼任吴江伪俞清志部队大队副。其间日寇为控制整个盛泽地区，严防向抗日前线输送粮食、布匹等军需，经常骚扰、抢劫、掳掠三区四乡，镇压抗日军民，严密搜捕共产党员和抗日进步人士。汉奸叶冠吾为虎作伥，最为可恨，百姓对他恨之入骨。1940年12月12日下午，金大鹏与俞清志等人来到盛泽镇毛家弄叶冠吾姘妇家，由沈文潮、俞清志把门，金大鹏、潘逸溪上楼对叶各开一枪，将他击毙。事毕后混入看戏的人群中，穿弄而出，安然脱险。汉奸之死，使敌人惊恐不安，百姓则拍手称快，大大鼓舞了抗日的志气。

金大鹏手迹

随着吴江抗日形势的变化，组织上安排金大鹏撤到上海。他化名丁弢，对外任汪伪某协会干事，负责编辑《市声》半月刊，暗中收集相关情报。1942年，金大鹏在组织的安排下，见到了我党杰出的情报人员关露，也就是前几年热播电视剧《旗袍》中“关萍露”和《风声》中“老鬼”顾晓梦的原型。

《旗袍》

《风声》

关露

关露，原名胡寿楣，也叫胡楣。1932年加入左联，同年加入共产党。可能大家对她并不熟悉，但很多人一定听过电影《十字街头》的插曲《春天里》，“春天里来百花香，郎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和暖的太阳在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这首传唱大江南北的小曲的词作者就是关露，她与潘柳黛、张爱玲、苏青并称民国四大才女。凭借诗集《太平洋上的歌声》蜚声上海坛。正当关露才名初盛之时，她受中共地下党潘汉年的派遣，打入汪伪特工政权的76号，策反李士群，后又打入日本《女声》月刊任编辑，收集有关情报，甘负“汉奸”骂名43年。

《春天里》关露作词

一提到关露，心里总有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的才曾名震沪上，她的情被拦腰横断。她曾是中共著名的女特工，而她得到的却是一连串的不幸和痛苦。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金宇澄在他的新作《回望》中披露了他的父亲金大鹏与这位传奇女特工的交往。

《回望》

金大鹏在上海的家中有一本关露的《新旧时代》，这是1985年金大鹏在书店购得。打开扉页，里面记有他与关露见面的回忆文字。金大鹏如此写道“以上是新文化史料所刊载未道及者，提笔记之，聊表悼念之忱”。

金大鹏在《新旧时代》上的手迹

那是1942年初，太平洋战争爆发不久，组织上通知金大鹏去上海的大世界天津馆三和楼，在座的除吴成方外，还有关露（对外称胡小姐）和中西功（日共）。见面的主要任务是商量关露与金大鹏两人去接编日本人佐滕俊子的《女声》杂志。《女声》杂志是日本大使馆和海军报道部联合主办的杂志，具有重要的情报意义。

在金大鹏的回忆中，关露比他年长好几岁，身材矮小，穿了一件藏青长毛绒大衣，面貌清秀。当时他不知这位胡小姐就是大名鼎鼎的关露，只知叫胡小姐。会谈之后，中西功陪关露和金大鹏去找佐滕，佐滕不在家。他们就约定翌日再见，见面的地点是上海南京路慈淑大楼对面一个日本咖啡馆（抗战胜利后《大公报》馆），这是一个日本人聚会的场所，四周满座，烟雾弥漫，中西功同他们二人大谈太平洋战争的形势，关露则表现谨慎。后来金大鹏应曹亚臣（情报部党员）之约，去了李时雨办的《先导》当编辑并收集有关资料，没去《女声》杂志社，关露则奉命接编了《女声》。二人此后就没有再见过面。

从事地下情报工作十分的危险，有时还要忍辱负重，倍受考验，甚至付出一生。

金大鹏在上海

1942年7月29日深夜，金大鹏在上海的寓所遭日本宪兵队突然逮捕。原来是“佐尔格案”发，由此案牵扯到中西功，转而查到金大鹏。当夜在日本宪兵队，金大鹏就遭到了严刑讯问，幸亏他机智应答并顶住了日寇的多次酷刑，加上同案的程和生被捕时跳车重伤，而后又在宪兵队跳楼自尽，壮烈牺牲，金大鹏才得以侥幸没露出马脚。但即便是这样，到1942年十月审判时，金大鹏已是下肢瘫痪，不能站立。他以“妨碍社会罪”被判刑七年，关入南市车站汪伪监狱，后转入杭州监狱。1944年底，经组织同意，萧心正（吴江地下党员）运用金大鹏表兄蔡公弼的关系，通过杭州伪监狱长邢源堂采取“重病保外就医”方式，金大鹏才得以出狱。

金大鹏狱中书信

出狱后不久，金大鹏即接到组织密令让他赴淮南接受组织审查。被带到淮南华中情报部后，经多次谈话及审查，包括汇报“被捕出狱经过”，终告结束。由于部长潘汉年此时去了延安，由城工部长刘长胜地作出了审查结论“你的报告曾山同志也看了，我们认为你在被捕后的表现是好的，经过了党的考验”。但此次审查却没有留下书面审查报告，以致金大鹏日后再次蒙冤。

狱中的金大鹏

而此时的关露则服从组织的分配，成功打入日伪文化界公开活动。1943年8月，关露作为汪伪妇女界作者代表去日本出席了“第二届大东亚文学者代表大会”，这也让她饱受“汉奸”的骂名。金大鹏身边的同志不明真相，也经常出言相伤，大家谈起她的时候，甚至要往地上吐唾沫。而金大鹏出于组织纪律也无法为关露辩解，只能暗中着急。

让关露饱受汉奸骂名的《第二届大东亚文学者代表大会》合影，后排左二为关露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欲以“汉奸罪”起诉关露，而金大鹏在与朱维基的交往中得知关露在组织上安排下去了解放区，不久即遭“汉奸罪”隔离审查。而此时她的恋人也服从党的大局，给她写了绝交信，这给了她致命一击。她一度精神失常。后幸亏潘汉年及时送来证明材料，力证了她的清白，她才慢慢恢复。

关露和金大鹏的厄运远未结束。1955年6月14日，关露受潘汉年案的牵连，被捕入狱，一关就是二年。同年6月7日，金大鹏也因潘汉年案被隔离审查，审查者在他当年在日本宪兵队的供词中抽取最后的几句问答，认定他“叛变”，经过数度申诉，才改为“被捕后表现消沉”与“极不负责”。10月18日，金大鹏被认定是“潘案”成员，正式逮捕，并开除党籍。1956年12月30日被释放回家，从上海总工会调离到轻工业工会当一般干部。

解放后的金大鹏

潘扬案的余波并未平息。1967年，关露再度入狱，一关就是8年，在狱中她发出了“春风何时入铁窗”的无奈。1975年她终被释放。而金大鹏则在历经了炼钢工人，筹办湖州小梅口水泥厂，上海建工局技校的语文老师等多职位的变动后，也陷入了人生的低谷，文革开始了。他在清扫厕所和写“交代材料”中艰难度过了十年。直至1979年，经金大鹏的不懈申诉，他的“政治历史问题”才获得完全的改正。

金大鹏全家福（右下为金宇澄）

1982年潘汉年平反，同年3月23号中共中央组织部派人向因中风躺在床上的关露宣读了她的平反决定，43年的汉奸骂名，10年的牢狱，一朝昭雪。而精神和身体上的痛苦让关露无法再忍受，在写完相关回忆录后，她支开了保姆，吞服了安眠药了结一生。在她的遗物里，一张王炳南的照片后面她写下了“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