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应该是三年前吧。在潘家园旧货市场的地摊上买了一本略有残破的《夕阳芳草》,是长篇历史小说《白门柳》的第一部。很快看完了,觉得挺过瘾。再想看后来的二、三部,也就是《秋露危城》和《鸡鸣风雨》,但有钱的时候不想买,想买的时候又没钱,所以一直没赶上合适机会。直到上个月,才辗转借来一套全书,今天总算看完了。

三年以来,心境大变。当年看书时那种新奇感和求知欲早已荡然无存,对明末清初这段跌宕起伏的历史也不大上心,对那些活跃于江南文坛的才情兼备的翩翩佳公子也丝毫没有了敬慕崇拜之情。唯独对书中的两个女子——柳如是、董小宛——还是铭记于心,掩卷不忘。

高中刚毕业那会儿,学界和坊间无缘无故地掀起了一阵“陈寅恪热”,各大书店都开始疯狂兜售陈大师那些名称艰涩、内容深奥的竖排繁体版学术专著,琳琅满目,应接不暇。那时正是附庸风雅的年纪,于是省吃俭用,鬼使神差地买了不少陈寅恪文集,其中就有一套《柳如是别传》。

这本书整整看了六年,总算于前不久草草翻过了一遍。但说实话,根本没看懂多少。为了弥补自己相关知识的不足,还特意补看了一些记述甲申鼎革事变的史料,小说《白门柳》中涉及柳如是的情节更是一字不落地细细品读,但对 于陈先生的这部《别传》,仍有许多含糊不明之处。这当然是由于自己才疏学浅。然而,听说此书发行量竟连续数次突破万册,成为近年来的一大热门书籍。不由感叹,这样一本在史学界都算冷门的著作居然能够成为畅销书,可见三联书店的经营运作非同一般,也可见时下如我这般滥竽充数、不懂装懂的好事者数量是如此众多。

无论如何,经过这样一番主动与被-迫的阅读,总算对柳如是其人有了大概的了解。小说《白门柳》中描绘的柳夫人与《别传》中记述的河东君,真可谓性格迥异。前者说其性情娇惯、行事跋扈,能够将钱谦益摆弄于股掌之间。后者,则将其塑造成了一位具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一代红妆。二者相比,我觉得小说中的描写更接近真实。毕竟说穿了,柳如到底是娼门出身,为了生存,为了适应社会,她一定会沾染许多娇嗔任性的脾气,自我保护的意识也要强于同时代的一般女性。她委身钱谦益之后,虽备受宠爱,名义上也成了“尚书夫人”,但在钱氏这样的缙绅之家,还是不会轻易被主流观念所认可和接受。所以,她的颐指气使、斤斤计较,更多是为维护自身利益而不得已的自卫行为。这样的女子,能够在南京被清兵占领时毅然投水自尽,在钱谦益降清进京时坚持拒绝随同北上,只此两点,便足以被歌颂为风格高古的旷世奇女子。

董小宛,在明朝末期的经历比柳如是要简单和快乐得多。即便在秦淮八艳中,董小宛也算是绝对的幸运者。他遇到了冒辟疆,真正找到了相对适合自己的归宿。虽然小说将冒辟疆写成一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无行文人,但对小宛总还算有情有义,董小宛在冒家也确实度过了一段相夫教子的快乐时光。关于她的传奇故事发生在清朝顺治年间。董鄂妃与董小宛是否同一个人,至今仍是令那些清史专家大伤脑筋的话题。而《白门柳》只写到鲁王之败便作结束,其时董小宛还在和冒辟疆过着贫苦颠沛的逃难生活,虽然艰辛,但此时的她能够和心上人常相厮守,心中是无限快乐的。

作为书中两位绝对的女主人公,小说在刻画人物时,似乎有意制造柳如是与董小宛之间的性格差异,将这两个同属于“名妓”群体的女性表现成追求各异、个性鲜明的另类女子。柳是圆滑世故、爱慕虚荣的代表,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正气凛然;董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的代表,将中国女性的传统美德集于一身,展现淋漓。

这样的刻画大体是以历史人物为原形,但经过了小说家的不少煞费苦心的加工。可以肯定,加工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至少我接触的读过小说的朋友,大都对董小宛的温婉贤淑分外推崇,很多人明确表示“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然而,我却一直深爱那并不安分、甚至婚后还曾红杏出墙的柳如是。

人就是贱呐。

感觉在情感问题上,自己对柳如是的态度有点像金庸笔下的任盈盈。《笑傲江湖》的结尾处,任盈盈扣住令狐冲的手腕,幽幽叹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终生和一只大马猴锁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盈盈娇柔无限地说这句话时,心情是愉悦满足的,她以为得到了自己的爱情,但令狐冲这样一个生性跳脱放荡不羁的浪子,被扣住手腕的感觉应该不会幸福。所以,任盈盈的幸福,是以牺牲令狐冲的自由为代价。令狐冲一旦爱上了盈盈,便再不会有片刻的自由了。

当爱上柳如是这样的女子时,我的自由也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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