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汝南与何云波手谈

(来源:浦江围棋)

人物档案:

王汝南,1946年,安徽合肥人。中国著名围棋运动员。1960年开始学棋,1964年,中国个人赛获第五名。1964年2月晋升为二段。1966、1973年,中国围棋个人赛获第四名。1975年,全运会围棋个人赛第二名。1979年,全运会围棋个人赛第三名。1982年晋升为八段。1990年3月担任国家体委棋牌办公室副主任,2002年12月担任中国象棋协会主席。历任中日友好围棋会馆馆长,中国棋院副院长、院长,中国围棋协会主席。著有《弈坛争霸三十年》《攻防指南》《玄玄棋经新解》等。

一、安徽与围棋

何云波(以下简称何):王老,是这样的,我现在在做《围棋口述史》。在做围棋史的过程中,我发现20世纪的围棋史,特别是民国时候的围棋史,现在的资料是最缺乏的,因为那一代人都已经过世了,当代呢,好在不少人还健在。所以我就特别想把他们的围棋经历记录下来。这个口述史本身应该是围棋史研究的一个重要的资料。

王汝南(以下简称王):是的,这是很有意义的一个事情。

何:正好您也是中国围棋半个多世纪的见证人,同时又当过中国棋院的院长,应该说见证了中国围棋的历史的很多东西)。首先我想请问一下您的家庭背景以及最初接触围棋的情况。

王:我因为那个时候在合肥七中上学,我老家是安徽的合肥市边上的一个的县叫肥东县,先在农村生活过几年,后来呢就到了合肥

何:父母亲是干什么的?

王:父亲是搞财务的,母亲没有正式的工作,父亲就是机关的财务人员。我那个时候在合肥七中上学,刚到合肥呢,是在龙岗小学,后来就到了合肥七中。那时正是58年 “大炼钢铁”,刚开始是在合肥四中,大概在那里待了半年不到,我父亲就从那个原来的治淮委员会的,调到省建设厅工作。可能安徽的治淮委员会跟那个省建设厅合到一块,建设厅离合肥七中比较近,我就从四中到了七中。在合肥四中的同学我不记得了,虽然合肥四中他们后来还讲王汝南在那上过学,他们那个讲,我就想到是,他们讲的是对的。但上学主要是在合肥七中,上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上到初一半个学期,初二一个学期,然后初三一个学期,差不多就是这样。

何:那接触围棋是什么时候?

王:接触围棋就是到了60年了,我是在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当时安徽的省委书记叫曾希圣,那人是新四军的,曾经还当过毛主席秘书,解放后就主持安徽,这个作风肯定是比较强硬吧,因为都是军队打仗出来的。他对围棋这个东西啊,陈毅老总喜欢围棋,因此新四军出来的对围棋呢,至少是很理解,也说不上,我没怎么看他下过,肯定是懂一点。那时候60年之前,59年中日之间就开始交往。陈老总和日本当时的对华算是友好派的,促进日中交流的国会议员叫村松谦三,那个人呢在自民党里边可能还是有影响的政治家吧,那时候中日之间虽然没有邦交,但是呢,他已经到中国来访问,因为那之前,中国有以廖承志、高崎达之助他们两个人的名义搞的日中备忘录,主要就是经济交流的备忘录。

何:您自己是怎么学棋的?

王:当时的背景就是,因为日中交流开始,跟他们一接触发现差距很大,所以陈老总跟周总理在上海开会,那肯定是在底下闲聊,闲聊的时候就讲,围棋现在跟日本差距挺大的,那这个就得培养一代小孩子,那时候社会上少儿比赛不仅没有,少儿基本找不到什么会下棋的人,上海可能有家长会下的,很少,其他都不好找。安徽当时对围棋还比较重视,因为我们以前的教练叫黄永吉,他在全国在59年就前三名的样子,后来60年还拿过冠军的。所以安徽的围棋还是比较受重视,因为也有几个老干部因为是新四军的,安徽的干部新四军多嘛,有一些老干部也爱好围棋。所以安徽已经在60年的时候已经有专业队了,省体委有棋队了。所以就开始在青少年里面搞这个培训,那个时候培训呢,它不像现在,因为他没有基础啊,老百姓都不知道,大部分人不会下围棋。所以就通过体育部门,各个地方体委发一个通知,全省的,外地也有的,就要搞这个暑假培训班。那个时候三年自然灾害,经济很困难,老百姓吃饭都成问题。那个时候就有一个好的名义,省里办的,肯定留有经费,于是好像是合肥九中吧,在那边搞省里的培训,因为那时候住的也简单,夏天,小孩子也容易,就在那九中,在那吃还在那住嘛,因为好多外地来的,在那培训。

我呢是因为,我们那个老师姓朱,叫朱茂堂,他正好是合肥七中的体育教研组组长。也是偶然,因为合肥市那么多中学,即使在教研组那也不一定正好就通知到他,不知怎么就通知到他了。他呢知道我会下象棋,因为那个培训呢,一般老师当时围棋、象棋都分不清,反正是下棋。所以呢他就觉得,那个时候提倡勤工俭学,就是年岁稍大一点的,身体好一点去勤工俭学。我呢,老师就讲你勤工俭学不了,年龄也偏小一点,个子又更偏小一点,你这身体又不壮,所以他知道你干不了别的,他就想哎,你象棋还下得不错,那时候在学校里面经常下象棋玩嘛,其实水平也不高,但在小孩里面可能下得还算行,老师认为你象棋还下得可以,所以他就让我去训练。那时候我的动机反正是压根没什么,老师叫去就去嘛,还管饭,那不挺好嘛。就去了。去的那时候对围棋一点儿都不了解。所以去报名的时候,就按通知在那报。一报名,那个老师管登记的叫史家铸,是省棋队的,他就问你家庭情,住哪儿,父亲叫什么。我报家住哪儿,父亲叫什么,他一听,“哎哟,你爸是我的朋友。”就说“你别下象棋,下围棋好,有意思,将来还会有国际交往。”其实我当时寻思拉倒吧,会都不会,还国际交往。就是想的他是我爸的朋友,又是老师嘛,那时候小总讲要听话嘛,就是因为这个就报了围棋班。围棋班的学员都是初学。那就从入门开始,大概暑假上了一段,一个月不到一点。那一个月,好的地方呢就是它集中,上午下午的都在训练。一个多月训练下来其实水平大概也很低。以我后来回忆啊,我估计被老师让16到20个子的样子,但肯定是入门了,规则怎么下的搞清楚了。

在那个班里呢,他们在上初一,那我呢已经上初三了,所以我后来回忆呢,可能是理解能力会比他们稍强一点,他们有的比我可能小一点,有的跟我差不多,但是呢,可能理解要差一点。我呢,围棋是不会,象棋会下一点,多少对学围棋有点帮助。所以这个20 多天培训完了,在省里有一个比赛,这边办培训,那边就举办比赛,青少年比赛,它这两个衔接,因为怕办比赛没人来参加,所以他就先培训,培训完了,紧接着就教你搞这个省的青少年围棋比赛。因为青少年,有三个是青年,大概有个十七八岁的样子。那三个人家有家传的学围棋的时间可能长一些,那三个人厉害,前三名是他们。少年以下的就是我们训练班的这些人,训练班的这些人呢,我比他们稍稍的好一点,所以省青少年比赛完了,我就获第四名。虽然是第四名,但是在少年里边,就算名次好的。后来这个比赛完了就回去上学了,这中间又搁置了。但是那一年全国比赛在北京搞,也是为了提倡青少年的围棋活动,所以在这个全国比赛的同时举办一个少年围棋的表演赛,不叫正式比赛。参加的是大概是全国比赛上一年是前六名的那些单位。我们那老师因为都是前六名,所以安徽是有名额,可以报一男一女。那个时候呢,天津有一个叫王玉才,拿了冠军。还有两个女的,我在那个里边实质上只比我们安徽参加的那个女的强,上海一个女的呢,叫徐人静,她爸爸是上海围棋月刊的老编辑,叫徐润周,这个人实际上文化素养是相当高的,围棋水平呢我没跟他下过,但是一直编那个围棋杂志,据说后来他有好多藏书都捐给上海棋社。他的女儿,当时感觉水平肯定不比我差。整个比赛打完了她输给我了,是有一个明显的漏洞,给我抓着了,这个我印象很深。输给我了还哭了一回,为什么哭呢?她输给别人不比输给我,她就觉得输得冤枉。所以我那个第六名其实严格来讲都不一定够得上,但它是个鼓励嘛,虽然是表演赛,你打个第六名,都发你奖状的,鼓励嘛,所以颁发全国前六名的奖状。那安徽参赛,总是报喜不报忧嘛,就报回去我们参加少年表演赛获得第六名。《合肥晚报》一登,他不讲多少人参赛,他就讲我们这是谁谁谁,所以回到学校老师还挺高兴,你这个训练也没动静,你看你就能到北京。

何:人家说神童哈。

王:你能上北京,在60年代那个时候你能上北京,难得啊!其实那个时候对围棋严格上来讲自己没有多少认识,也没多大的兴趣。

回来以后,安徽队真下本,省里因为领导支持嘛,所以接着就调一部分人到省里去训练,就调到体工队。因为找不到人啊,那我还参加过比赛啊。所以60年11月底就跟我家联络了,就说要调我到运动队去。其实那个时候对运动队也没有什么认识,我肯定就不想去嘛,父母也觉得这么小就不上学,在那个年代还是觉得上学是正道。所以我就很犹豫。这时呢,我爸爸有个同事,他是大学毕业生,大概40岁可能不到一点,他就竭力地动员,说我上学了,我大学毕业,也就这样,对吧。当个小职员也就是这样。所以他就说,国家现在调你,运动队给你管吃管住管穿,正好也是60年生活紧张,家里供应的粮食都不够,那时候知道运动队的伙食好。我因为上学上得比较早,他就动员就说你去到运动队待两年,如果觉得不行,回来上学还来得及,对吧。就是出于这个考虑就到了运动队。但是到运动队呢,还有一些从阜阳地区来的,就像现在的朱宝训他们,大概有十几个孩子吧,有是培训的,有调进来的,也有女的。训练以后就不一样了,就打棋谱啦,下棋啦,老师也指导啦。那个时候,黄永吉虽然说是老师呢,但是因为他成绩好,他顾不上我们,他不会来教的。实际上是一个叫史家铸,还有一个专门从社会上请一个叫王太璞的,临时借进来。那个人很热心的,在合肥一直教棋的很热心的。但是呢因为他的家族过去是有问题的,所以解放后他就没有正式工作了,做一点小的营生,然后呢就教教棋之类的。但到运动队那时候很讲究这个嘛,所以他没有调进来当教练,就是聘进来的,教小孩子。还有一个是叫朱金兆的,那个人是比史家铸老师还强一点,他们带得多一点。

那个时候除了训练,还一面灌输一些,你到运动队来干什么的,怎么样学习,将来跟日本人怎么样交流这些东西。十几个孩子,总是我表现得好一点。孩子的学习很重要就是个鼓励嘛,一旦有个事情,老师觉得你最好,大家对你还得特别的照顾一点,所以学习的兴趣、动力相对比他们又会更好一点。所以在这个省棋队的培训过程当中,逐步地培养了对围棋的感情。因为围棋趣味变化很多,再加上我赢的也多,所以兴趣大一点,用功的程度也好一点。后来就到了61年的时候,老师还带着我去外地像上海交流啊什么的,慢慢地,所谓的专业思想就巩固了。

二、北京:新的起点

王汝南在中南大学讲座,何云波主持

何:去北京是什么时候?

王:到北京集训是已经1963年初了,那个时候61年、62年都有过临时的集训,就是为了中日交流。63年这个也是临时集训,但是63年这个集训已经有点特殊,国家体委就准备建立一个网球队和围棋队,贺龙元帅那个时候任国家体委的主任,体育那个时候很重要一个是为外交服务,所以每年都会请陈老总到体委来做这个外交方面的报告,其他那时候出国都出不了,很难有几个出国的,所以体育和外交算是联系得比较紧密。陈老总和贺龙关系也挺好,陈老总支持嘛,所以就准备成立国家围棋队。

实质上在62年就在北京举办了正式的少年围棋比赛,60年是表演赛,62年实际上是第一次全国性的。但是62年那个全国性围棋比赛名义上叫“全国六城市少儿围棋比赛”,实际上就代表全国六个最好的地方城市参赛了,像华以刚、聂卫平,这些都是那时候比赛的,上海还有范九林。它分三个组,一个少年组,一个儿童组,一个女子组。都是为了鼓励嘛,名次就多嘛。我后来打的是少年组冠军,儿童组冠军好像是范九林,女子组冠军是我们安徽的吴传穗。我们安徽参赛主要有个好处就是我们已经专业训练了,集中训练了,毛病是什么呢,因为我们到社会上下得不太多,关起门来训练。

外地的人他们像华以刚也参赛了,上海毕竟是大城市,培养孩子搞集训,虽然不是专业队但是人多嘛,有这个好处,在这里面磨练。华以刚后来打了一个第三名,姜国震是第二名,就是后来浙江队的教练;儿童组聂卫平是第三名。那个时候就在北京体育馆比赛,陈老总先后起码来看了有三四趟,就表示推动,陈老总一方面当然是高兴,一方面是喜欢,一方面也是推动。陈老总看棋的照片有两张,后来流传很广的,是我跟华以刚下棋那张,大概因为我是冠军吧。那个时候我水平肯定是比他们好一点,但是那次比赛压力太大,因为你是专业的,人家没进专业,只能赢不能输,所以压力其实很大。

然后是1962年11月在安徽举办全国比赛,在那次全国比赛上首次实行了段位。那个时候的段位呢,就根据预赛的成绩分四个组,预赛成绩最好的就是在第一组,第一组是产生四段五段,成绩差就是四段,第二组就是三段四段,第三组是二段三段,第四组就是一段二段。我少年比赛打完了,回来就在安徽参加全国定段比赛。前面第一阶段打完了,我是分在第四组,第四组大概有这么十几个人。我拿少年冠军的时候,大概是安徽教练让两子水平。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算是高的了。在少年比赛的时候,像北京队有几个北京棋社的,像王力、翟燕生他们当裁判,比我大一点,大得不多,超过少年比赛的年纪了。他们看我的棋,因为我比较紧张,那个水平并没有得到最高的发挥。他们都认为安徽队在吹牛,说这个人让两子哪够啊,你看下这个棋,拿了冠军也是摇摇晃晃的。他们认为呢,安徽队吹牛,黄老师他们都吹牛。到了62年呢,我就跟他讲了,那岁数比我大得不多嘛,我说你吹牛能让我两,我们到全国比赛见。结果到全国比赛一分组,他也在第四组,我也在第四组,结果到第二阶段第四组十几个人我打了第一,所以我二段,他打不到前面去,他一段。后来63年因为我们都在北京国家队集训,他那个时候比我岁数大一点,儿童比赛、少年比赛不能参加,但参加集训队还是可以的。所以这批人就跟我们一起,63年的3月份到北京集训。那时候大概比一线的队员差,我在集训队第三组,就是年轻一点的在里面训练。

一直训练到年底吧,日本杉内雅男访华,就是那一年陈祖德五连胜,有业余的,有五六段的,有两个业余的,有一个在安徽跟这个杉田雅男让先,还有宫本直毅,桑原宗九,一起在北海,水平那时候其实还有明显差距,但是陈祖德那个水平发挥得算比较好,所以他先后上的五盘都赢了。让先赢在当时已经算是突破了,因为在此之前,我们的老前辈跟日本九段下让两子都不容易过关。我在那个时候因为没资格上场,我就做记录。我那一次正好给杉内雅男在北海做记录,他看当时中国小孩子下棋人很少,他在看我做记录,我也长得小小的,另外也有人说我小的时候跟杉田雅男有点像,杉内雅男个子也不高,鼻子比较高,可能也有点关系吧。他那个时候下棋都快,用不着像我们这样的一人三四个小时,他根本用不着,很快就把你砍掉了。赢了完了,他就找来翻译问我什么水平,下棋多少时间了。后来他主动地说我跟你指导一盘。让三子,他心目当中认为三子中国小孩可能根本挡不住,他也没有全力以赴,认为我就随便走走就完了。结果下了多半盘没下完,我还不认为我赢,他就是下了以后觉得,嗯,搞了半天,这我没把你当回事,还不错。所以他下了一多半,他就说:“这盘算你赢了,重新跟你下一盘。”那他实际上就是说第一盘我没把你当回事,我再认真地下一盘让三子考验你。本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但是那个时候呢,我们那个领队,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赢日本一盘很难,我们小孩让三子,知道棋赢了,领队觉得也是一个成绩。下完了,人家还要跟我下一盘,那领队把我拉走,说换一个人去跟他下。那个杉田雅男搞得有点傻眼。举这个例子说明什么呢,就是在63年我们差距还很大,让三子我是赢了,但是至少在杉田雅男的心目当中,如果再下,我能把你拿住。63年在北京一年集训,应该说虽然在第三组,水平肯定还是有提高。因为在北京的都是高手。

我真正起来的,是1964年,在杭州的全国比赛。那个时候的全国比赛跟后来的不一样,要下二十几天,大概有17、8盘,因为那个时候把一次全国比赛就当成一次非常好的练兵,一年就一次,甚至两年才能一次全国比赛,所以那个时候全国比赛比现在的国际比赛重视多了,因为没有别的比赛。63年底我们就回安徽了,散了。安徽在64年年初又搞了一个短集训,就为了64年6月份访日,就有个小的队伍集训,准备在这10多个人的队伍中选派6个人出国。我没资格。结果这次全国比赛,出乎意料的,算超常的发挥。开始下了7盘我只有6分,从那开始我赢了10盘左右,除了跟陈祖德和了,那些比我好的人都输给我了,在那以后一路赢上去,全国比赛我就获得了第五名。突然呢,由于我也起来了,还有别的年轻人都起来了,所以组队的思想临时就变了,就把64年访日的名额全部给了年轻的人,就连我们老师黄永吉这些人都不去。1962 年访日的时候,像过惕生、刘棣怀、黄永吉这些人都去了。那是第一次中国访日,李梦华带队。

那么,到64年一下子变成都是年轻人了。年轻人都起来了,不能说全面超越老一辈吧,但是老一辈明显地后退了。实际上,中国围棋1964年访日是一个标志,标志着新一代棋手真的培养起来了,像陈祖德拿冠军了嘛,吴淞笙大概是第二名吧。60年冠军是黄永吉, 62年过惕生是冠军, 63年没比赛, 64年全国比赛冠军是陈祖德。以这个为标志,老一代逐渐退出了第一线。我大概在那个时候访日下了9盘吧,有让两子的,有跟业余的,也有跟专业的。我下9盘赢了4盘。

何:64年您多大?

王:64年应该是17岁,18周岁不到。所以对于我来说,64年肯定是一个成长的,进入第一线的转折点。打第五名大家认为你可能还是偶然,到日本去我也赢了4盘,虽然对手不是很强。后来,我回来以后再集训。一个呢,你成绩还可以,第二个呢,学习还努力,也是听话,领导培养你肯定都是属于比较重点关注你的。其实那时候呢,像罗建文、沈果荪可能不比我差,但是到65年集训开始,分组的时候就已经把我以及陈祖德、吴淞笙分在第一组,把我们作为第一线(棋手)来对待。所以我实际上大概是在65年就算是成了主力队员。

大概就是66年,中日之间的交往就经常有了,64、65、66年都访日,我都是出战的队员。66年的访日有一个特点,就是日本要举行正式对抗赛(以前都是友谊赛),对抗的不是日本职业棋手,是日本业余的“四大天王”,就是日本业余界最强的。那个时候日本人认为呢,他业余最强的棋手不比我们差;我们自己认为业余的,我们也有可能赢,但是也没把握。出去之前想来想去,说万一输给日本业余的棋手,像陈祖德赢过九段什么之类的,1965年跟岩田达明九段,陈祖德分先赢了。当然分先赢了的前提是,您盯着人家下,下5、6盘。我有资格上一盘,吴淞笙能上两盘,如果是9盘的话,那几盘都是陈祖德下的,别人对九段上场的机会都没有。但那时候已经分先了,63年让先,到65年那时候是已经分先了。我那个时候(1965年)上一盘赢不了。所以跟日本业余棋手下成对抗赛的时候,我们自己心虚,说陈祖德别去,陈祖德去了,我们所有人都去了,再输给日本的业余棋手,实在不好看。所以呢,就以吴淞笙为首,我为副,还有黄良玉、黄进先、沈果荪。结果跟日本队5场对抗,一方5个人,我们竟然下了个6:19,这也是公开的。

何:这是真实水平了。

王:真实水平呢,我认为也不是,就是我们压力大,怕输给人家,对外我们讲业余,但实际上我们是专业啦,不叫职业,叫专业棋手。我们出国那时候好多人也不太适应,有一个赢一盘的,有两个不开壶的,连吴淞笙这样的主帅也只赢两盘,我赢三盘,一共赢了六盘棋,你说这棋怎么下,那也不代表我们的完全真实水平。越紧张,越怕输,就越发挥不了。

为什么紧张呢?还有一个原因。到1966年,国内 “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动荡,6月份访日,国家队训练局已经贴出大字报了,已经不是一个平静的心态。那么,我在对抗赛上赢三盘,别人状态不太好,我肯定状态还算好的吧。跟梶原武雄下过,那是我第一次赢九段。“文革”以前,严格来讲,中国分先赢九段就赢了这么两盘。陈祖德赢了岩田达明,我赢了梶原武雄。然后就进入了“文化大革命”。

总体讲呢,如果以“文革”为界线的话,那么“文革”以前,陈祖德应该是最好,吴淞笙是第二,其他的话,日本人叫中国的“三强”叫“三羽乌”(或 “三羽鸟”)。日本人那个时候的判断是中国人是这三个。国内他们两个人(陈、吴)已经明显比罗建文、沈果荪等人强,我是介于他们之间,成绩比他们好,但是平时跟他们下不一定能赢。当时就是这么一个状况。那么大概这个时候呢,以我的这个水平,职业五段到不了,我认为四段可能差不多,在当时看。陈祖德、吴淞笙比五段肯定强一点,大概就这种水平。

三、特殊岁月

何:1965年,《围棋》杂志,有一个专栏,讲如何“活学活用毛主席思想”,有一期也有你的一篇文章。您对那个文章还有印象吗?

王:我都不知道。

何:不记得了。

王:对。我那个时候成绩因为还可以,另外国家对围棋比较重视。1965年第28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回来,陈老总请客,在中南海,总理、贺龙、小平、李先念、罗瑞卿等中央领导人都出席。实际上是周总理请客,但是以陈老总名义请客。我们是在国家队嘛,国家队派两个代表,陈祖德和我去。那就算是见了那些领导。陈老总因为把我们看作自己一直培养的后备军,所以就把我们介绍给在座领导。周总理也知道,围棋是陈老总的爱好,所以在宴会上,总理站起来说:“哎,我们国家队下围棋的队员呢?上来上来,来来来,给陈老总敬酒!”陈老总给周总理敬酒,给所有领导都介绍一圈,都敬酒。陈老总跟小平讲,书记要支持我们下围棋;跟李先念就讲,财政部长要帮我们把围棋要搞起来,对贺龙也是,拜托他们关照围棋。陈老总就一直跟我们讲,总理对我们很支持。所以那个时候呢,围棋的发展应该说很重要的一条是有赖于陈老总的。陈老总出国或者是回来都会见我们,刚开始还下两盘,后来他知道跟我们下不过,就不跟我们下棋了,让我们把比赛摆给他看。所以他一直是很支持的。

一直到1966年12月,那时已经乱了。陈老总出来接见日本访华团,那时候最逗的就是,每人都摆一本《毛主席语录》。

何:日本人以为是什么“武功秘籍”吧!

王:每个人比赛自己摆一本红宝书,那时候不敢不摆,倒也不是作假,日本人后来找一本来看到底有什么内容。国家队在1966年中日比赛完了就基本停止训练了,乱了,体委都乱了。运动队、国家队伙食还有得吃,当然住的也就差了。因为国家队训练也不保证了。

还有,1966年那个时候已经讲政治了,但是国家围棋队一个党员都没有,只有两个领队是党员,连个支部都建立不起来,一个党支部至少要三个人,国家队就准备培养陈祖德和我入党。大概到1966年3月的时候,政治风势已经比较凝重了,本来是把我们俩先解决,到了3月讨论的时候,因为陈祖德的家庭背景非常复杂,主要是他爷爷,非常的复杂。我也是“文革”当中后来他们领导告诉我的,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陈祖德一定是更受重视重用了,成绩也好,所以应该一定是他先解决入党问题或者跟我同时培养入党。结果到三月,他的没解决,先解决王汝南,他们觉得,“王汝南家庭单纯,不会有风险,他(陈祖德)的家庭太复杂。”所以“文革”以前,国家围棋队就培养这么一个党员。陈祖德一直悬而未决。本来从党委的角度就是说绷一绷,那肯定是要解决他,因为那时候代表人物中没有党员,结果他的一拖就拖到80年代了。

后来,国家围棋队也要被撤销了。在撤销之前,军管会主任来给运动队第一批分配出去,到各省市就职的,算是送行也算是看望。他讲话讲别的项目还讲点好话,大家为体育事业做了什么,为了祖国贡献,唯独讲到围棋他突然说:批判“贺龙修”?批判“贺龙文化大修正主义”集团,说“吃饱了,喝足了,坐在那下围棋,不是修正主义是什么?”那次开会我们组三个人,黄进先、邵福棠、陈锡明大概他们这几个人,听得我们很难受。

后来我们国家队还是撤销了,尽管总理说要保留“种子”,结果他让我们先是去五七干校,待了4个月,回来以后就所谓的“种子”呢,其他队员都走了,就留了陈祖德、吴淞笙、还有我,上海的华以刚、曹志林、邱鑫,还有一个黄德勋,黄德勋当时在队员里面算是年轻的,我、祖德、淞笙当时已经是主力了,上海还有3个呢是年轻队员,但是当时主要是张春桥掌管上海嘛,围棋在张春桥心目当中都是陈老总的,所以呢,上海市委就要他们回去。这样他们三个人也走不了。所以就把这7个人一块,作为所谓的“种子”,留在北京第三通用机械厂。

讲起来,跟人家讲是总理说要留“种子”,总理本来是针对你这个东西,你要把围棋队解散撤销,总理说围棋还有国际交流,要留“种子”。实际上这个语境就是很清楚的,是说围棋队不能撤销。后来总理讲了,“围棋队不是撤销的问题,而是斗批改的问题”,反而讲队伍批改的问题,是说你就地要改的,不是要撤销的。但是那个时候是特殊情况,因为我们军管会是“军委办事组”派下来的,虽然他们没有直接骂周总理,或者说直接反周总理,他不见得,但是他肯定不听周总理的。所以我们在五七干校待了4个月,回来以后呢,就在“三通”。到“三通”以后,你跟人家这么讲,人家工厂觉得你留“种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道理嘛,只不过你跟人家联系去讲,打着总理的旗号要“留种子”,人家对你们客气一点。客气归客气,人家工厂就这条件,有几间平房给我们,大概三四间平房吧,里面一住,等我们一去一看,还有什么“留种子”,连个桌子都没有。后来还是去训练局,我们跟他讲你这个地方连个桌子都没有,那个经办的人从训练局拿了两张桌子过去。条件就这么个条件。

在那里面待了两年,1972、73年嘛,这两年过程当中,正好就遇到“九一三”林彪事件。林彪事件以后,说实在话,这时形势已经发生变化了。在这两年当中,我们基本上在工厂没有怎么下棋,偶然有围棋爱好者找我们下棋,像清华大学几个老师,还有社会上偶然有一些围棋爱好者。聂卫平那时候在东北农场,有时候会跑回北京去找他们下下棋。主要下的可能还是吴淞笙,华以刚肯定也下,我下得都少。那两年棋技总的来讲没有什么变化,因为精神状态也不好。在工厂的两年,我们对工人也还尊重,我们自己也没什么太多的毛病,所以工厂工人对我们还是一直都很客气的,虽然我们跟人家一样上班,但是并没有给我们更多的压力,也没管我们。你保留不保留“种子”不管我们,这个也没人管。

那两年生活总体讲来呢,如果现在这个环境下大家不可理解,但是在当时那个特定历史条件下,大家也并没有觉得不能活了,因为都是这样,那些老干部那么大的官都搞到农村去,搞到工厂去,而且你跟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比,我们总是有工资,工厂条件总还是好的。所以,总的讲那两年,在工厂生活也算比较平静吧。

工厂把我们分在不同的车间,我们那个叫“四车间”,是保障性车间,不是生产第一线的车间。保障性车间就是所谓的电工、维修工、大修(就是机械、机器有的要大拆大卸,拿到里头来修),实际上是维修保障车间。我是在“小修”班。曹志林、陈祖德在“大修”班,黄德勋、邱鑫、华以刚因为他们年轻,就让他们也在维修车间,算“第一线”,就是开机床,开机床你就要盯着。像我们这个小修、大修,就不用死盯着,比他们舒服一点,开机床的肯定要辛苦一些。不是欺负他们,因为他们小一点,小一点你就学这个开床,有车床,有刨床,华以刚在什么床位我也记不很准了,反正他们是开机床的。我是在“小修”班,有这么五六个人吧。各个车间机床有点小毛病的,其实工人自己都知道,万一机床有毛病了,有的声音不对了,就叫你们来修,他去休息了。我那些师傅们呢,反正你不叫我们呢,我们就在班里待着,你叫我们,我们就来帮忙。我刚去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就给师傅拎个工具箱,他去检修,我们就一块去看一看。

过了一段以后呢,大概过了一年多,机床的小毛小病慢慢我也懂了,有时候师傅一听,听他的讲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就会指派你跟他一块去看看吧。弄不好的再找别人,找找师傅;弄得好的,有的地方实际上是加一点润滑油,问题可能就解决了。所以工厂两年,总体讲呢,还干过一点什么呢,像我在那还给我分配过“红医工”,因为我在维修那些员工中我算年轻的,“文化大革命”的特点,农村里搞“赤脚医生”,工厂里还搞过“红医工”。培训你这一点工厂的每个车间,每个班都培训一个人员工,多多少少懂一点,在工厂里还找我干过这个。

另外呢,我被他们抓去打乒乓球,那时候没有围棋队,但是有个乒乓球队。《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的两个编剧李洪洲和葛康同,他们也是在部队搞文艺工作,也是被路线斗争给弄下来了。弄下来以后,一个在起重机厂,一个在玻璃总厂。葛康同在玻璃总厂是分在工会里面负一点责任。他就利用这个呢,知道我们在“三通用”,想找我们下棋,但是也不认识我们,也没机会。后来他们就听说“三通用”的乒乓球队,知道我经常在那边打乒乓,他们就用这个机会,玻璃总厂约了我们“三通用”去打乒乓,借这个机会找我去,就认识了,就跟我下下棋。因为那一块工厂都离得比较近,都在现在的广渠门这一带,几个厂都在那边,所以他们跟我们接触多一点,后来也由于这个关系就引发出他们写《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也是因为我们在工厂,若不是在工厂的话,他们也找不着我们。

这样待了两年,1971年,林彪事件已经出来了,中国访日,那时候中日没有建交,但是私下的关系开始解冻吧。由廖承志率团访问日本,中国各界都有代表人物。后来周总理也知道陈老总那时候已经过世了,周总理实质上心里也念念不忘围棋队这个事。后来就说你要有会围棋的人。陈祖德当时还在工厂,还没有完全出来集训。林彪事件是1971年,陈老总1972年过世,访日肯定是1972年。林彪事件发生的时候陈老总还在嘛。

在工厂当中,就是这两个事情印象比较深刻。还有就是我们刚到工厂没多久,日本那个安永一,1966年以后就“断”了。断了以后,人家一方面是有促进两国交流的想法,日本那个安永一就通过日中友协的人,联系到我们在北京见了一次,这个也算是那个时代当中的围棋活动的一个比较引人注目的吧。(待续)

——2016年7月22日访谈于汕头

——2016年9月21日访谈于株洲

——2017年2月25日访谈于上海

2017年2月25日,城市围棋联赛总决赛在上海举行。活动还来了不少棋界名流。25日晚上名人围棋联谊赛结束。在赛场,赶紧拉住王老,说还得请你说说做棋院院长的一段。于是,就在周围棋子的落子声,再一次听王老娓娓道来……

每次访谈,王老都是很快就能进入角色,并且说话极有条理。面对我没完没了的纠缠,王老也表现得极有耐心。如同他的指导棋,尽量为他人、为下手着想。其修养、涵养,让人感佩。

——原载王国平主编《棋文化全书 围棋丛书》之《口述史:我的围棋往事》(何云波著,杭州出版社2017年)

访谈手记:

对王老的访谈,断断续续,竟然持续了三次,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场合。2016年7月22日,是应氏杯全国大学生赛在汕头举行。中间有很多围棋文化活动。那天上午约好在王老房间,聊了个多小时。组委会打电话来,说一些嘉宾准备去南澳岛,问我也去不?我说有事,就不去了吧!王老听了,说南澳岛还是值得看看,你去吧!我们见面机会多的是,以后再继续。访谈就此打住。

果然,两个月后,因为炎黄杯世界华人围棋联谊赛的机缘,我们就在株洲见面了。9月21日上午,在株洲美的万豪酒店,我们接着开聊。从文革说到世纪之交,王老正聊得兴起,一个电话又进来了,无法推辞,不得已再一次打住。

2017年2月25日,城市围棋联赛总决赛在上海举行。活动还来了不少棋界名流。25日晚上名人围棋联谊赛结束。在赛场,赶紧拉住王老,说还得请你说说做棋院院长的一段。于是,就在周围棋子的落子声,再一次听王老娓娓道来……

每次访谈,王老都是很快就能进入角色,并且说话极有条理。面对我没完没了的纠缠,王老也表现得极有耐心。如同他的指导棋,尽量为他人、为下手着想。其修养、涵养,让人感佩。

——原载王国平主编《棋文化全书 围棋丛书》之《口述史:我的围棋往事》(何云波著,杭州出版社2017年)

王汝南

(来源:浦江围棋)

人物档案:

王汝南,1946年,安徽合肥人。中国著名围棋运动员。1960年开始学棋,1964年,中国个人赛获第五名。1964年2月晋升为二段。1966、1973年,中国围棋个人赛获第四名。1975年,全运会围棋个人赛第二名。1979年,全运会围棋个人赛第三名。1982年晋升为八段。1990年3月担任国家体委棋牌办公室副主任,2002年12月担任中国象棋协会主席。历任中日友好围棋会馆馆长,中国棋院副院长、院长,中国围棋协会主席。著有《弈坛争霸三十年》《攻防指南》《玄玄棋经新解》等。

四、围棋复兴

何:围棋主要是什么时候开始恢复起来的?

王:一直到后来小平复出,政治气候总体上有所改观,林彪倒台,总理的地位加强,小平的复出,这一系列事情实际上为围棋的恢复创造了条件。我们也通过陈老总的孩子给小平写过信,主导是陈祖德,大家一致签名。因为“文革”当中围棋队呢,从好的方面讲,就是我们没有那么“极左”,第二个方面,对围棋事业大家总体上还是一直抱着一个热爱、尊重的态度。尽管社会上把我们叫作“四旧”,但是我们自己一直把围棋当成事业。也不叫“敬业”啦,那时候都走了嘛。对恢复围棋队这个想法,对这个事业,如果讲得大一点,当然说是关系到国家的文化体育发展,具体小一点,围棋跟我们都是息息相关的,我们一直从事这个事业,怎么一下子搞成“四旧”了,这肯定跟我们是相抵触的嘛。所以这一点讲呢,从“文革”一直到后来都是好的一个传承:不论我们互相之间的秉性、个性(或者说是性格,或者说是对问题的看法)会有什么不同,但凡涉及到围棋的恢复和发展这个大方向,我们大家不会为了自己,不会因为我对你有意见,我们之间就去相互诋毁。这个是我们围棋队还是比较好的地方。不是说没有矛盾,因为整个社会你要知道,经过“文化大革命”那么起起伏伏的,一会儿这个极端,一会儿走到那个极端,一会儿这个上天,一会儿那个下地,这个东西,必然对我们每个人都有影响。因为我们不是圣人,我们也不是神仙,对问题的看法都会有一个过程。但是围棋队这一点我就认为我一直是比较好的,各种矛盾不是说闹得像我们国家的批斗,把你打倒,揭你的老底,你揭我的老底啊……这个是我们围棋队好的方面。围棋总体讲之于一代人成为一项事业,为之奋斗,这是我们好的地方。当初也有些人倾向于“造反”的,但造反也不是那么极端。所以整个“文革”期间,围棋队里面尽管也有一些是是非非、矛盾,但是总体讲呢,跟社会比较我觉得我们要平静得多。

由于小平复出以后,我们也写信了,周总理、小平都是顾及陈老总的面子,(说穿了啊,很重要一个还要看重陈老总这个面子,)陈老总过去讲了我搞围棋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是经过毛主席、周总理同意的。这些人都是有文化的人,思想境界比较高,都知道这是中国的传统。围棋怎么是“四旧”?黑白子怎么就成了“四旧”了呢?所以还是在他们的支持下,1973年,以日本要来华访问为由,就把我们从工厂里又调到国家体委,当时国家队没恢复。国家搞一个集训队,是1973年的年初。我们的工资关系一直到1973年底,1974年初才真正把我们从工厂转回到国家体委。1974年正式恢复了国家围棋队。这主要是小平和周总理的支持。周总理是1976年年初过世的,但是那时候周总理身体总是不好,所以小平起的作用更多一些,小平也是秉承了周总理的一贯的思想。

“文革”期间,我们这些人走过的历程大概就是这么个状况。我们这些人受到的冲击呢,跟那些人比也不算严重;说小的冲击也算不小,因为把你的事业给冲了。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大家事业不事业的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人身没迫害你已经算客气的了。整个“文化大革命”中,很多人都是人身受到冲击,我们一直还算是“平淡”的吧。五七干校也有工资,工厂也有工资,虽然工资那时候都不高。我那时候一直到“文革”当中是37块5,到工厂还一直都是拿这个工资。那时候物价还便宜,生活费大概十几块钱,就差不多了。1973年、74年这个时候的训练恢复以后呢,我们应该都是非常珍视。

何:那围棋队是从什么时候恢复的?

王:1973年开始就集训了,就从工厂回来了,一直住在工人体育场,搞了一年以后就把关系转回到国家队这个地方。1974年初就回来了,开始集训。

“四人帮”是1976年倒台,1976年之前是王猛担任国家体委主任,军管会王猛来过一段,后来王猛被庄则栋取代过一段,后来就是李梦华。我们恢复的时候,从体委来说,可能主要是王猛当权。但是主要还是因为小平这些关系,给我们1974年恢复的。庄则栋呢,他虽然说是被“四人帮”利用,因为周总理对他不错,肯定是总理、江青都对他不错,他这么个特殊任务。虽然后来他在政治上更倾向于江青,以某种意义上,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看也很正常,因为江青打的是毛主席的旗号,他怎么的也可以理解。别的我们先不讲,因为他也是个围棋爱好者,对围棋队,在感情上或多或少会近一点,不是像军管会那种看法。围棋就是在那么个环境下恢复起来的。

恢复起来以后,1974年日本来访。74年中国好像也访日了。中日交流实际上在当时算是一个契机吧,顺应了围棋的恢复状况,74、75、76这个时候中日交往都很频繁。75年是全运会,围棋也都恢复了。我想大概以75年全运会作为一个标志,全国各地围棋活动,在“文革”之后,各个队逐步的算是恢复了,我们国家队等于是73年、74年恢复的。各个地方因为75年有全运会,就带动了各个地方围棋队也逐步恢复。在我个人的记忆当中,1975年可以说标志着各地的围棋活动基本上恢复了正常的队伍和训练。当然那个时候,一直到75年全运会的时候,还有预赛在上海,当时还是比较特殊的时期,有工宣队驻会,每天都是监督着这个赛会、队员,比较明显的是在上海预赛的时候。决赛是在北京,在北京的氛围还没有那么明显的政治色彩。

何:围棋恢复之后,你自己的成绩怎么样?

王:1974年全国围棋个人赛,在成都,陈祖德拿了冠军。我那个时候是第四名。75年全运会,在当时呢,应该聂卫平已经起来了,陈祖德、吴淞笙还坚持在第一线。

我那个时候,本来在“文革”之前我正处于上升阶段,日本人有说“陈吴时代”,也有人说中国的“三羽鸟”、“三强”。因为我在64、65、66年有到日本去,都跟他们交流过,年纪也比他们小一点,所以在那个时候起来,但并没有站得很稳,“文革”当中又停一段,所以大概到74、75对我来说就又恢复到了原有的水平。75年全运会定指标的时候,我觉得可能是争取前六名、前三名的样子。后来因为算是运气比较好,因为那时候我没有什么优势。我们决赛的时候,好像是分四个小组,三人一小组,三个人里面第一名争夺前四名,第二名争夺前八名,第三名就没名次了吧,好像是取前八名。在我们那个组里,我一个,罗建文一个,四川的雷贞倜一个。那一次我输了罗建文,赢了雷贞倜,可是雷贞倜输了我,赢了罗建文,三循环。三循环了以后,加赛,又面临这个状况,又是“三循环”。我那天输给罗建文我就回去了,反正输了我那时候也就走了嘛。结果晚上他们通知我说我进决赛了,为什么进决赛了呢?后来他们告诉我又下了三循环,查的那个规则就不能再加赛了。用的什么规则呢,谁用时短,谁排前面。所以75年,我是因为用时短进了决赛。罗建文一直抱怨:“哎,他妈的,老子没按钟!”确实那时候大家没想到要按那个钟,而且这个规则大家并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个状况。

到决赛以后,陈祖德、聂卫平、赵之云,加上我,从四个小组出来了。我是赢了陈祖德、赵之云,最后和聂卫平决赛。祖德大概输给我,输给老聂了,可能赢赵之云。我跟聂卫平那盘棋呢,我机会很多,一直到最后,单片劫我还搞错了,要不然还能赢,所以失去了这个冠军。后来罗建文和我开玩笑:“汝南,你这运气已经很好了,你如果拿了冠军呢,你出门就危险了。”被车子撞了,运气太好啦,这是开玩笑。但是确实呢,那次我是亚军,冠军叫“失之交臂”。从冠亚军决赛来说我是可惜,但前面运气确实是好。因为这“三循环”实际上谁也说不清楚的。

何:您那本书《弈坛争霸三十年》里面评过这局棋吗?

王:好像是评过,肯定是有过。所以这盘棋从冠亚军决赛来说是有点可惜。我跟聂卫平也讲过,因为那个时候聂卫平已经是上升的势头了,如果聂卫平要是被我摁住了,肯定又要晚一两年。所以这个事情得一分为二嘛。拿了全国冠军,他“蹭”就上来了。人就是这样的。

何:心气不一样了。

王:所以后来跟日本人,你想,74年聂卫平下小川诚子都费劲,75、76年一下子就冲上去了。实力是有的,但是如果他要再被我压下去了,被我们老的压下去,肯定又要晚一两年。所以客观来讲,都要一分为二。就我个人来讲,当然是遗憾的;但是从围棋发展的角度来讲,也不一定是坏事。

一直到75、79年,这个时候我们还都在第一线下。祖德、我,可能有吴淞笙,我们三个人好像在内部都挂一些教练兼队员,就是对你的训练让我们多关注一点,我们也都是这个。一直到79年、80年,这个时候逐步地把马晓春、曹大元、刘小光这些人培养起来了。所以从1974年恢复到1980年,可以说大概是新带老,或者说是新老交替的时代。1980年刘小光拿冠军嘛。75、79年这些小孩都还没有起来。大约到八几年,国家队因为从那个时候也恢复了,恢复之后,除了一批老的队员,还调了一批人来集训,包括芮迺伟、杨晖这批人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大概是74年一直到80年代,国家队就持续不断地带了这么一批人。为什么我们都会兼一些教练呢,因为我们都是元老了嘛。

何:您下比赛大概下到什么时候?

王:79年我还打全运会,打第三名,79年打第三名的话,说明那时候还在第一线。真正退出大概是1984年,因为那时候我们正式兼教练,吴淞笙也是,国家体委那个时候强调要学历,要强调文化,所以就把不到40岁的教练都到北京体院,举办教练员大专班,让你们去学习,脱产,两年制,还要考试入学。

何:那两年对您来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王:两年最大的收获,我经常跟他们讲的,学那些东西,不一定对着我们,但是最重要的就是让我们换了一个环境,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思考你的工作,你的人生。人得完全换一个视角,这是最主要的。因为那两年脱产学习嘛,虽然说条件给教练班有特殊待遇,比如说有伙食标准。住的也和学生不一样,我们两人一个房间;吃饭在体院的留学生楼里面,因为我们带的伙食标准。那里每天上的一些课有语文如古汉语啦,物理、化学都没有,考试的时候是有的。政治、体育方面的运动生理、运动医学等,直接跟围棋相关的其实并不多。

但是当时呢,因为我一直是围棋队的一个最早的党员,总体上讲,几任领导对我不错,但是呢,总归是会有疙里疙瘩的问题,我希望能去体院学习,这是一种超脱,也是换换环境。围棋队因为历史的原因,在“文革”当中,仓库都是我管,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办比赛也是我们自己操办,兼教练也是这样。但是我并没有被提为干部,包括“文革”当中,因为就我这么一个党员,几任领导肯定也想着围棋队是不是要找这个人。但是一直没有真正提拔我当干部。最可气的是庄则栋,他掌权的时候没有提拔我,结果他倒了霉了,反对他的人就提审他,要他交待这个队伍提拔了什么人,那个队伍提拔了什么人。围棋队没有提拔,结果他说围棋队我相信王汝南、华以刚。把华以刚也带上了,华以刚那时候什么干部也不是。为什么把我们带上呢?有一段时间,就我跟华以刚住在大楼里面,他老是找我们下棋,那不就跟我们混得很熟嘛,那时候他先是革委会的,后来当了体委会的一把手了,还来找我们下棋,所以他就对我们印象深一点。你一问他,他就讲我相信王汝南。你当权的时候不提拔,你倒霉了来说相信我,这不是胡搞嘛。这个人家都要传出来:庄则栋相信王汝南。华以刚后来也不提了。人跟人之间都有个竞争的关系,华以刚当时年轻,大概连党员也不是,所以不会给你戴什么帽子。那王汝南给惹了是非,他讲了相信我,我跟他既没有政治上的联系,也没有实质的关联,什么都没有,他就跟我下下棋,但是一句话就带来了麻烦,搞得不爽了。由于种种因素,后来我就上体育学院了。

去了大概一个学期。那时有个领队,因为过去“文革”当中总有一点是是非非嘛,我在的时候,这个领队也不太负责任,万一有什么东西就把我给往外推。我也不傻,也不会招惹是非。我一走,他们的矛盾就起来了,队里的成员就找我了,说你得回来,这领队确实不行。然后陈祖德做了领队,就想给我来个副领队之类的职务。那会说,李富荣支持,训练局也支持。我那时候想,我的根还是在围棋队,尽管也有一点是是非非的事情,现在大家都要拉你回来,你摆大架子也不好。我后来就找了体委领导袁伟民问他们要我回来这个事。袁伟民说:“你回来干嘛,他们这天也塌不下来,我同意你回来,那梦华主任也不一定同意你回来。你既然去了体院,就继续留在那。”领导都已经跟我讲了不用回来,所以我就不回来。

1984年开始,上体院这两年的好处,一个是换一个思维方式,第二个是写了两本书,一本是《中盘攻防指南》,后来写了《弈坛争霸三十年》。后来还写了一部《玄玄棋经新解》,大概都是那一段时间,因为换了个环境,相对空闲一点,把精力也没有放在竞技上面。

五、中日友好围棋会馆

何:能说说中日友好围棋会馆的事吗?

王:85年的时候,陈祖德找我,说中日友好围棋会馆要建成了,有人提议由你来当这个馆长。我那时候也不关心,也没有问谁提的。我说等教练员大专班上完了,我还是回队里,所以第一次我就拒绝了。又过了半年,85年暑假跟我讲的,85年寒假又有人来找我了,是网球和围棋会馆筹备的一个中心,篮球教练陈世春(那时也是个副司级待遇吧)来找我,说围棋会馆快了,建得差不多了,领导提议要你来做这件事情,我也没办法。后来他告诉我是梦华主任提议的,你来当这个馆长。我说我考虑考虑,考虑完没多久,他们就告诉我:你也不用考虑了,党组定了。中国的官场就是这样的,党组决定的事情,不是你推不推的事情。

在春节前后,在寒假期间,就让我任职了。那个时候我在学校大专班的课基本都上完了,再后半年就是写论文。既然当时党组已经定了,任命都已经下来了,7月份就要开馆,从寒假就开始筹备围棋会馆。当时跟我讲的时候,我本来还犹豫,最后也是袁伟民找我谈话的,当然已经有内定了。和我谈话时的意思是:这个围棋会馆是由日本人建的,所以条件将来都是很好的,国家体委有一些老的处长都愿意去。不过下一步我们想在这个地方建中国棋院,如果他们去了人呢,他们就会按照他们的想法。所以动员我去主要是因为这个,除了这个领导都说了,因为那个时候工资都低,低工资,运动灶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一个重要的福利。把那运动灶一停,工资却没涨。领导也想得很细,就说你这样,你在国家围棋队将来挂个书记,还在那边教练挂个名,这边你就当个馆长,估计也不会太辛苦,任务没那么多,能坚持这份事业。这边任命了,关系还在国家队,他说等围棋会馆建成,国家围棋队早晚都要你过来,到时候一块儿转过来。领导都安排得这么细了,你就没有什么推脱的理由了。所以这个时候我就过来了。

何:做中日友好围棋会馆,有什么体会、感受?

王:1986年中日友好围棋会馆建成,我就过来了。这又搞一个单位呀,原来没来之前当然没想这么多,等到一来这个单位你就知道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仅30人的建制,但也是一个独立单位,一切直接对国家体委,国家体委是部级,管理这么一个直属的处级单位,你说头疼不头疼。所以某种意义上说麻雀虽小,什么都要有。因为在那个特定条件下,日本100多家企业捐赠的,日中经济协会,日本经团联(即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都号召捐的款。还成立了一个咨询委员会,中方的咨询首席委员,总共5个人,陈祖德是之一,中国海洋石油的副总陈炳骞也是。唐克部长是名誉馆长。因为这个是他抓着日本人捐赠搞的。因为当时中日交流很多,要建棋院,陈老总在世时就想建棋院,但是一直没有条件。“文革”以后,方毅、金明、唐克这些人都觉得遵照陈毅元帅的遗愿,没有一个棋院总是不行。

围棋会馆主要的功勋、推动人,虽然那时候方毅、张劲夫等都很支持,都是和陈毅元帅有关系,都支持。但主要是唐部长找了当时日中石油的社长稻山嘉宽,是日本经团联的会长,日中经济协会的会长,也是日本棋院的总裁。唐部长当过石油部部长,当过冶金工业部部长,都和稻山嘉宽有很多交流。所以唐部长就跟他讲:“你不能仅仅跟中国做生意,应该做一点文化交流。”稻山也觉得他是棋院总裁,因为这样一个缘分,所以就决定搞这件事情。“新日铁”好像带头。因为稻山嘉宽也是“新日铁”的社长,稻山的“新日铁”捐了1000万,其他的有50万,有100万,一共是捐了两个亿。会馆成立以后,稻山嘉宽是日方的名誉馆长,唐克是中方的名誉馆长。

虽然围棋会馆在中国的建制是处级建制,但由于它的特殊状态,徐寅生挂的是中方首席咨询委员,所谓首席咨询委员就是他管这事,也就是负责围棋会馆的事。徐寅生当时是国家体委的副主任,等于一个副主任直接管理一个小的处级单位。因为它是个五脏俱全的单位,需要办公室,需要财务,需要业务。另外它当时还有餐厅,还有小卖部。所以搞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这玩意儿一开张,日本人常来,你要搞餐厅,你怎么开伙啊?餐厅都是现代化的,日本人都给你配好的。后来我从训练局找了个厨师来,后来再一看,食堂越小越不好搞。你一共30个人,日本人不天天来,那个开销不得了。那个时候每年预算20万左右。30个人,就算没有调齐,那也有20多人,还要搞一些活动,还有水电费,那压力很大,不是说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的。所以基本上精力都投放在这。

六、筹建中国棋院

何:那中国棋院又是怎么建起来的?

王:1986年正式建会馆,大概到1987年就开始想在这个地盘筹建中国棋院。原来这个人事定的是搞一个筹备组,围棋会馆管起来,我就是组长。他们就再调一个副馆长来专门管这个基建。祖德那个时候在运动四司当副司长,棋的事情是运动司管。后来我建议他们把祖德挂上,因为中国棋院不光围棋,还有两项棋,围棋会馆管那两项棋也不好弄。后来领导同意以陈祖德挂组长,我为第一组长,再搞一个副馆长当这个副组长。建立这个机构挂靠在中日友好围棋会馆,因为它不能没有依托,所以那时候开始筹建中国棋院。

何:这过程中一定困难不少吧!

王:是的。建立中国棋院的过程中也有一定的困难,因为那个时候每年拨放的基建费有一定限度。我印象很深的是,会馆建立以后,领导就要考虑,一个单位要有职工宿舍。那时候不像现在买房,单位没有房了,一点儿门都没有。我那时候还在训练局租的房子很小。我都要当馆长了,炊事员从训练局调来了,告诉我说:“你看,馆长,你的房子还不如我的房子大呢。”体委领导袁伟民也就讲了,你们把计划财务处找来,他们员工的宿舍问题你们也得列入计划。结果等我找计划财务处的时候,当着领导的面他不讲,但我一找他们,他们就说一年的基建计划就那么多,你不能既建棋院,又建宿舍,你报两个计划我肯定不能都给你们批,你们是先建棋院,还是先建宿舍?把我顶在那什么话都没有了。对我们个人而言,先建宿舍当然大家都有利,馆长肯定也有利,会馆建的宿舍再小,哪怕跟人合建,你占一部分,馆长的房子也有了。但是你不能这么讲,这么讲不就会挨骂吗?只能先搞棋院,所以围棋会馆一直没解决宿舍问题。员工对我多多少少也有一点点意见,但是员工跑过来一看,馆长的房子还不如我大,虽然有看法但也不好说。

我的房子到九几年才得以解决。人家都弄到房子了,九几年我已经是副司级了,还住的四五十平米的房子。我太太因为房子老唠叨,最后我才找相关领导,给徐寅生和何振梁反映。结果他们一听都吃一惊,你怎么还在住这么小的房子。我就跟他们讲,我也不好找领导,领导顾不上来。我的工资关系在训练局,训练局说,你就在那当馆长了,体委不给你解决,房子我们这里的教练和干部也不够分。总局领导最后表态,训练局如果不给你解决,那我们也得给你解决。后来他们就协调,训练局在我那个的老房子边上有搬走的,加起来两个小套房,连在一块,作为我的住房。这也没办法,因为要建中国棋院,在这个过程中,终于把这个棋院弄起来了。

弄起来以后,我跟祖德两个人其实也不怎么懂,好多人讲你们搞得大权旁落。因为筹建组的副组长是一个强势的人,懂一点基建,他看着我们也不懂,他说具体事情他承包。最后还是相信他了,因为他懂点。我是抱这个态度:第一,我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我来搞这个事,不说旁落不旁落,多少基建费在我手里花也不是个好事;第二,我希望他把楼给我盖起来,至于他有没有别的,我也管不着了。尽管这中间也有一点矛盾,我这也算是 “无为而治”。我天天去管,我也弄不了,我也不懂。每天去找事干嘛?你把楼盖起来,别的毛病是你们自己负责任,我也管不着了,至于里面有什么名堂我们也搞不清。

总体来讲,棋院的建设,大的方面,我主要过问钱的事情,具体的设计有时候也看一看,但总体讲呢,具体的细节如施工队、材料、采购等我都没怎么去管,就是去管大的。

何:中国棋院建起来之后,它和中日友好围棋会馆是什么关系?

王:是在围棋会馆成立筹备组的,会馆是个处级建制;中国棋院建立以后变成了一个司局级建制,中国棋院包括围棋会馆,会馆就合到棋院里去了。刚开始围棋会馆是作为一个处级建制的单位还保留着,后来一看,不能搞两套人马。把业务的搞到业务里,把办公室搞到办公室去。整个到后来就剩下馆长一人。围棋会馆从头至尾就一个馆长,从行政角度来看也从来没免过。因为我兼副院长,领导也不想你馆长不馆长的,也没有免去原来馆长、副馆长的职务,对外交流时,日本人如果来华还是我去应付。

很奇怪的就是,围棋会馆的馆长从始至终就一个人。后来不是转让,会馆单独的功能不一样,变成棋院综合利用,有人在这边租场地交一点租金。收租金对日本人不好交待,我就想了一个主意,说围棋会馆用了十几年了,现在要维修。日本人那时候经济状况也不好,他也很害怕你再找他,因为是我捐赠的,你还来找我要维修的钱,我受不了。咨询委员会开会时,我也汇报过这些情况,说会馆有可以利用的方面,增加一些资金给会馆做维修。

所以,围棋会馆从1986年就开始举办比赛,因为那时候还没有棋院,就这么一个据点。所以不管专业的,业余的,都在这作为一个比赛的点,和日本人交流的点,也对外开放。等到中国棋院成立以后,两者的功能就合到一块了。现在租的是棋院办的公司,用在棋上。有一段也曾经给人家租用。等我退休以后,现在日本人也不来了,这个建筑捐给你们国家体委就完了。大概就这么一个过程。

何:您担任中国棋院副院长是哪一年?

王:1991年。中国棋院是1992年建成的,1991年就正式任命了。改革开放以后,国家体委于1990年成立了棋牌办公室,从这一年开始,陈祖德是棋牌办公室主任,我是棋牌办公室副主任。大概在1990年,我才把运动队的活、运动灶正式停了。在92、93年担任副院长以后才逐步把工资关系转过来。

七、从副院长到院长

何:您后来主要转向做行政工作,从副院长到院长,在这方面您有什么经验或体会?

王:行政经历主要是在会馆这几年,算是一种锻炼。因为作为直属单位,既要和社会上打交道,也要和机关打交道,要和方方面面打交道。

那时候我们办一些比赛(如“晚报杯”全国业余围棋赛),既要想着除了提高,你要考虑围棋活动的开展,又要对外开放。当时各个地方跟我反映专业队有比赛,全国性的业余比赛一个都没有。要国家体委出面,通过各省体委来办业余围棋比赛出车旅费什么的不可能。所以后来我就想了这个招,如果把那些报纸动员起来,晚报相对来说比较活泼一点,琴棋书画、花鸟鱼虫都可以搞,党报相对要严肃一点。所以我就找了北京晚报的吕会民,体育部的,他也会一点围棋,经常来采访的。我就跟他说,大家有这个希望呢,我想来想去,原来是提倡改革开放,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说新民晚报呢,估计围棋是有基础的;扬民晚报呢,围棋虽然没有象棋发展得好,一直也关心棋;还有一个京晚报。你们四个直辖的,或者是大报,你们都是同行,你帮我去联络一下,如果得到大家的响应,头一次有八个单位支持,我们就能把业余围棋赛办起来。他们都积极响应(包括长沙晚报),那我说好。

第一届说是“晚报杯”全国业余围棋赛,实际上是我们围棋会馆自己搞的,最后搞了大概15、6家吧,包括《围棋》杂志作为一个队,包括蜀蓉棋艺出版社作为一个队,还有十几家晚报。那个都是在围棋会馆进行比赛。当然后来没想到,比赛搞的正好也适逢其时吧,各地晚报都恢复得很快,大家也觉得晚报举办这个围棋比赛也比较贴切,都积极地响应。没想到这一比赛搞得很热闹,也搞得很持久。后来从第二届开始,就由晚报体育协会来主导和筹备,作为晚报自己的活动持续下去了。

矛盾是各地方的棋协或者棋院有一些不满,因为人家有积极性是因为他有主导权,他组织比赛,组织选拔,组织队伍,他就不听你的。我经常建议各地晚报和棋协多联系联系,打打招呼,组队的时候互相商量着。但做到这一点很难,所以各个地方有意见。棋院曾经有一段时间闹得要自己举办围棋比赛,说我“大权旁落”。又是“大权旁落”,经常有人讲我“大权旁落”,筹建棋院说我“大权旁落”,“晚报杯”也说我是“大权旁落”。我这个人的思维是从大的方面想,某种意义上,我有一点道家思想,“无为而治”的思想在我脑子里其实是有一席之地的。你照大的方向走,你何必非要抢着自己主导?大家搞来搞去不还是搞的围棋吗?

何:大家都来参与,都热心来做这个事情就好。

王:就和建棋院一样的,尽管他怎么怎么样想,他不还是建棋院吗?把棋院建起来就得了,把比赛办起来就好了。所以我在这一点上,传统文化对我还是有影响的。我对人也是一样,最重要的是他的发挥作用,什么都你一个人能干,你能干了人家都不干,都给你推辞。如果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大家行动起来,你还可以少管,你也轻松一点;他有问题来找你,那当然你逃不掉,要想办法解决。

所以要说有什么体会呢,我自己当行政领导,最重要的是我见过“文化大革命”的是是非非,我从小就受到家里的熏陶,总是与人为善,善以待人,任何时候,害人的事不要做。不管有什么想法,都不要想着去害人,而且我看得也多了,害人的最后都有反作用,你今天去骂人家、害人家,到最后人家肯定也会来整你。赶上正要号召和谐社会,当院长的时候,我一直是倡导这个。当副院长的时候,因为不是我的主导,我想我的脑子还是比较清醒的,我经常讲任何事情都是因时、因地、因人,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生活就是掌握这个“度”的问题。

我当副院长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两正一副”,年维泗党委书记,陈祖德院长,王汝南副院长,就这么三个人。那两个既是正司,也是代表人物。那你这个副的,你不干活行吗?有什么事都找你。但是这个问题也容易引起矛盾啊。我自己经常讲的:知冷暖,懂进退。你如果不知冷暖,不懂进退,你副的盖过正的行吗?到会馆的时候,我经常跑体委;当副院长的时候,后来一看不行,我一个人跑啊,于是我经常跟他们讲,不能总是我找体委,老是我来传达,三次一弄,你们两位就得有麻烦,你们要跑,你们得跑。我盯着他们去联络,但是他们因为有个特点,都是代表人物,当官的人。所以我脑子这一点很清醒,看这些问题很清醒。矛盾为什么不到我这来呢?苗头不对我就想办法打消各种各样的矛盾。老找体委,我说你这样不行啊,人家是“一正三副”,我们是“两正一副”,这不合适,必须派人来管行政。年维泗退休以后,派了王祯来管理行政后勤,王甲和就担任党委专职副书记。这样就组成了四个人的班子。四个人的班子时间长了,祖德有一个特点,他的行政能力客观来讲不是一个最强的人。所以他有什么问题,你当面跟他讲什么,他面子上过意不去,脸都通红了,他不发作,先憋着。一转身又找我去帮忙处理。

所以我呢就是这一点好,从本质上我总是善以待人,我批评你不是要害你,我是为你好,帮你解决问题。大家能接受我,我想很重要。我在这个“两正一副”的风口浪尖,业务上该我具体做的,我当然不能推辞,同时也要考虑做到什么分寸。若做到两个领导在政治上恨你,那不就完了?谁都是活人,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可以去做,他愿意做的事情你去做,就不太合适了。所以在棋院大家对我还不错,我觉得主要还是因为这几点。

何:您担任院长是哪一年?

王:2003年。2003年中国围棋还没起来,实力也有,但是一直挨骂。那时候祖德身体也不太好,看你们这帮家伙也有点不争气,一下子也不是马上能翻身的,他就提前一年卸任院长了。尽管我是排第二位,但我并没有“常务”的名,所以不能领导人家副的。但是实质上,别的副职找祖德商量什么事情,祖德他讲好好好,我找汝南商量商量。等散会一讲,人家就有意见的,汝南找你商量的事情,你怎么不找我们商量?我跟你讲的事情,你找汝南商量,这个不行啊。所以轻重缓急要搞清楚,第二个呢,我想最重要的一个是营造一个和谐的氛围,对人家没有坏心。所以基本上一直到我退休,大家对我都还不错。

何:当院长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王:当院长是2003年6月到2007年1月。当院长呢,因为我在棋院从筹建棋院开始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副院长,对棋院情况肯定是比较熟悉的,当然因为我们这是专业嘛。以我本来的设想是,我跟祖德两人是搭档,实际上不是接班的关系。客观来讲,祖德并不是一个行政能力强的人,我们俩实际上是互补、搭班子的关系。

在当时做院长的情况下,如果单从围棋的角度讲,当时也处于一个困难的时期,就是因为多少年拿不到世界围棋赛冠军,社会的舆论环境就是骂我们,中国围棋的发展有一定的压力。好在我们一直保持着对事业的热爱,对这个情况比较熟悉。如何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可能是我们最主要的问题。你看都是内行,我也一直认为我们的技术水平是一层窗户纸的问题,水平是很接近的。就是因为这层窗户纸不透,一到关键时候,可能容易腿软,就起不来了。当时我判断,中国围棋并不是说跟韩国有多大的差距。

何:正好是中国围棋的转折时期,您担任院长取得了一系列成绩,您觉得主要原因有哪些?

王: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正好赶上那个时代国家倡导和谐社会,我的个性正好也符合这一点,中庸的思想比较浓一点,中国传统的文化“无为而治”的思想也有一点。我把上下左右线条上的各个项目做得比较好。再加上我们那位女的党委书记裴佳荣,裴书记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和我的个性以及管理理念也还是比较接近,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营造了非常和谐的氛围。我们不会鼓励任何部下来告状,你讲要解决的问题可以,你别来告状。谁来告状,先浇一盆冷水。时间长一点,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有这样的思想,就不会有人来我这告书记的状,也不会有人到书记那告我的状。临退休时,我非常感到欣慰的是,营造了一个和谐的氛围。

当然营造一个和谐氛围,我也一直跟大家讲得保守,傻子一个都没有。我从围棋会馆开始,我就强调,我一个人管30个人我一定管不了,你们30个人管我是一定管得了。我历来是抱这个态度。部下没有一个傻子,你不要以为领导搞一点权谋,谋一点私利,这个都是不长久的。所以我是抱着这个态度,坦然对待自己的利益也好,自己的优点缺点也好。所以我当院长总体感觉到比较顺利,坦然是最主要的。如果员工觉得你在谋私利,你这样谋私利,你想所有的员工都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一旦要谋私利,就容易用私人;你不谋私利,就不会用私人。当然我们看人不一定看得那么准,谁适合干什么,只要不让你为我干错事,即使你有缺点、有毛病都能改。我就确信这一条:谁比谁笨多少。领导引导在那里,我相信他们都能做好。我们队伍管理有这样的理念,往往越是困难的时候,越不能施加更多的压力。领导急得不得了,他更不好办。我是希望他们都有一个放松的心态。他们出去比赛,我经常送行,没有交待更多公事,我就是到门口去送,表示我关注、支持你们去。我唯一讲话是跟罗洗河,我跟别人讲都是放松放松再放松,跟他讲是你给我认真一点。因为这个小子油啊,你给他施加压力,他不会把你当成压力。但是有的人可能就老老实实的,很本分的,如果你说“你给我加油啊,你认真一点”,他就有可能紧张,不能正常发挥。

在队伍管理上,这一点他们对我很理解。另外在一些具体的很多小的方面,政策可以开放一点,给他们稍微宽松一点,特别是在比赛期间。因为我们的比赛过去都是人家提供伙食费,发一点伙食奖励。我们严格按规矩讲,每天吃饭都是AA制,这个不利于培养队伍的凝聚力。所以你比赛期间,你花一点小钱,这小钱也是他们挣来的,不外乎在奖金里边拿出一点机动的钱来解决生活里面的小问题,他首先就会觉得温暖,他会觉得你想着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大家亲和亲和,就算比赛输了,和领队、教练一起在饭桌上轻松地总结总结。实际上我没有更多的诀窍,我觉得就是主要让大家有一个好的心情。

中国棋院几个项目之间,我经常讲的,我是围棋,但是我对你们的那些项目需依靠你们的专业人士,你们要突出了,你们出个主意,我们给予支持。你让他发挥,不是我去瞎指挥。隔行如隔山,你以为总的管理是这样,但是你对国际象棋或者中国象棋内在的规律你并没有掌握。我自己感觉我当院长也没什么大的能耐,我就是营造了这样一个氛围,让大家去做。每个部主任他干得好好的,他来找你干嘛?他有难题才来找你,找你给他解决问题,找你给他承担责任。你想把他们都控制牢牢的,做任何事情,如果有什么好处都是你把着,这就不好。我抱着坦然的态度,这几年很快也就过了。

就像常昊这样的,我经常都是这样。常昊一直到现在都老是这么讲,这个王老怎么怎么样。当时我就跟他讲,“你连拿这么多届冠军,哪一个亚军谁让你的?没有一个人让你的。你能够打到五次、六次进入决赛,说明你水平在。这么多高手为什么你能打入决赛?因为你水平在。”因为一个人老输老输,社会舆论也会骂你,你这个自信不能丢。我们对他很理解,他输了,你很难受;他赢了,你很高兴。他知道,你和他心心相通。

我当院长的几年当中,总体讲,好的地方就是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说我真有多少重大的创先、重大的举措,其实我认为都没有。我就是什么呢,一个是跟上大的形势,顺应国家形势,抱着一个开明的态度,对待他们各种棘手的问题。我经常讲,当这个领导是顺势而为,顺水推舟,我喜欢的是这个东西。有的人要逆水行舟,我不是这个个性。我希望大家有好的氛围,大家早一点达成共识。

我当院长,正好也赶上中国围棋要繁荣的这个时候,也并不是因为你个人的能力,你没有制造很多负面的障碍,那就好办了。就是这么回事。总体讲呢,我觉得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因为你没有耍领导的权威,也没有特别地去谋自己的私利,所以我干了两年半,走的时候大家对我很客气。

何:从院长退下来以后,本可以轻松点,后来看您参与的社会活动好像越来越多了。

王:其实,退下来以后,作为中国围棋协会主席,我抱着一条宗旨:绝不添乱,只能帮忙;绝不去干扰棋院正常的管理,正常的人事等。后来参加的活动多是两条:第一,现职的领导认为你不会来添乱,你没有给我们添乱,只会给我们起到一点辅助的作用。第二,正好赶上围棋活动比较活跃的时期,各个地方开展了不同形式的比赛,不同形式的围棋活动。这是大的形势决定的。小的形势决定就是,他们都认为王汝南这个人比较平和,也比较好接待,也没有提任何特殊的希望和要求,所以就让我参加的活动比较多。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人家见到你害怕,接待你也不好弄。不外乎我做到了这一点:我总是为组织活动的人着想。你别让人下不了台,若对支持的人爱搭不理的,对方也很痛苦。

活动参加的比较多,我想也是尽了一点责任,因为围棋是我毕生的事业。只要是对这个事业有利的,我都愿意去做。我有一条做到了,我从来没有跟人谈过钱的问题,不是说没有收过费,但是我从来不和人家谈论这个问题,不会来了以后谈要收多少钱,或者先了解多少钱才来参加活动。指导了,有时候人家有这个条件,给你付一点指导费,给点讲课费,现在这也是正常。

何:我好几次听您说下让子棋,你们这一代人和年轻棋手不一样,你们下让子棋经常会更多地考虑下手的感受,这是为什么?

王:这一点是日本职业棋手的优点。他们下指导棋,过去因为“顾客就是上帝”的思想,我们的围棋爱好者实际上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跟他下棋不显示你怎么厉害。最重要的,我的理解,他把他的水平发挥出来。因为我们是过去吃“皇粮”长大的,我们对爱好者的心态,不认为你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是国家养的,我们吃国家的饭。我在这一点上,一直和大家讲,虽然爱好者没有像日本那样成为我们的“衣食父母”,但只有有了爱好者,才有职业棋手存在的需要;没有这个群体,就没有你们职业存在的需要。你水平高,不是你向爱好者显示自己有多厉害,你让他发挥水平了,哪怕他输了,他的心态也不一样;你把他搞得懵了,自己快活了,他回去以后懊恼得不得了。何必这样呢?

何:所以您还是有着推广普及围棋的责任感,责任意识更强一些。

王:你让个四个、五个子,马马虎虎得了,赢了就是你的本事;若让两个子,一般我们就认真了,马虎不得,不能再输了。让三至六个子,偶然人家赢一盘,就能高兴一辈子。何必老把人家弄得那么痛苦呢。要说普及围棋,也许我们这一代人,确实会更有自觉意识一点吧!

——2016年7月22日访谈于汕头

——2016年9月21日访谈于株洲

——2017年2月25日访谈于上海

访谈手记:

对王老的访谈,断断续续,竟然持续了三次,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场合。2016年7月22日,是应氏杯全国大学生赛在汕头举行。中间有很多围棋文化活动。那天上午约好在王老房间,聊了个多小时。组委会打电话来,说一些嘉宾准备去南澳岛,问我也去不?我说有事,就不去了吧!王老听了,说南澳岛还是值得看看,你去吧!我们见面机会多的是,以后再继续。访谈就此打住。

果然,两个月后,因为炎黄杯世界华人围棋联谊赛的机缘,我们就在株洲见面了。9月21日上午,在株洲美的万豪酒店,我们接着开聊。从文革说到世纪之交,王老正聊得兴起,一个电话又进来了,无法推辞,不得已再一次打住。

2017年2月25日,城市围棋联赛总决赛在上海举行。活动还来了不少棋界名流。25日晚上名人围棋联谊赛结束。在赛场,赶紧拉住王老,说还得请你说说做棋院院长的一段。于是,就在周围棋子的落子声,再一次听王老娓娓道来……

每次访谈,王老都是很快就能进入角色,并且说话极有条理。面对我没完没了的纠缠,王老也表现得极有耐心。如同他的指导棋,尽量为他人、为下手着想。其修养、涵养,让人感佩。

——原载王国平主编《棋文化全书 围棋丛书》之《口述史:我的围棋往事》(何云波著,杭州出版社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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