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教育版图上,大家常念叨的是“北清复交”,但是有一个学校的名字,有不少人听到后会肃然起敬,她的名字叫“南开”。
10月17日,是南开大学的百岁华诞。南开大学举行了校庆主题楼体灯光秀表演,点亮标志性建筑——主楼,当天的南开大学正门拥满了学生和校友,一起庆祝这个特别的日子。
不仅如此,纽约纳斯达克、新加坡滨海湾、上海外滩、广州“小蛮腰”等地的著名地标建筑大屏幕上,都是对南开的表白!
纽约纳斯达克
图源/人民日报
新加坡滨海湾
图源/人民日报
上海外滩
图源/人民日报
广州广州塔 图源/南开大学微博
说起南开,就不得不说起她的第一任校长,也是南开精神的开创者——张伯苓。
张伯苓,1876年4月5日出生于天津的一个秀才家庭。
在张伯苓15岁那年,因为家道中落,没有钱再继续读书,他就去报考了天津北洋水师学堂—这个学堂的学生学费全免,还能一个月领四两白银。
张伯苓在学堂里一直名列前茅,并且接触了大量西方的知识和技术。但对他影响最深的,是学堂的总教习教给他们的各种闻所未闻的理念和知识,包括那句话: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这位总教习的名字,叫作严复。
严复
张伯苓的专业是轮船驾驶,毕业那年,他的成绩是全班第一。
按理,北洋水师学堂的毕业生应该到北洋舰队的船上实习一年,但张伯苓发现,整个北洋学堂的学生居然找不到一艘船可以供他们实习——那一年是1895年,北洋舰队在之前的甲午海战中全军覆没。
最终,张伯苓等到了一艘“通济号”。这是一艘在甲午海战中幸存下来的练习船。在以下级军官的身份上船实习后,张伯苓发现整个清朝海军中都弥漫着一股沮丧的气息。在听老兵们讲述黄海大战的屈辱时,张伯苓觉得自己悲愤难平,几欲痛哭失声。
但真正让张伯苓做出自己人生第一次抉择的,还是在三年之后。
1898年7月,英国迫使清政府签订《中英订租威海卫专条》。那一天,张伯苓所在的“通济号”负责运送清廷官员去威海卫完成交接仪式。在交接仪式上,张伯苓目睹了日本太阳旗被降下,清朝黄龙旗升起,但随即黄龙旗又被降下,换上了英国的米字旗。
让张伯苓深受刺激的还不是这个场景。
前往参加仪式的清朝兵丁,每人穿一件破旧坎肩,前胸一个“兵”字,后背一个“勇”字。而服装的尺寸五花八门,有的上装长过腰际,有的长裤露出脚踝。清兵们个个面黄肌瘦,垂头丧气,有的人甚至后腰还别着一杆烟枪。而反观英国士兵,个个身材魁梧,穿戴整齐,步伐一致,神采飞扬,在中国的国土上,骄傲地升起自己国家的国旗。
在那一刻,张伯苓做出了和当时很多人相反的决定:
脱下军装,去做教育。
身穿清军军服的张伯苓
他觉得自己想通了:“要在现代世界中求生存,必须有强健的国民。欲培养健全的国民,必须创办新式学校,造就一代新人,我乃决定献身于教育救国事业。”
退役不久的张伯苓,很快就遇见了刚刚开始在家开私塾的严修。
这两个人的相遇,堪称是中国现代教育史上一次里程碑式的会面。
严修和张伯苓
当时严修的私塾只有五名弟子,虽是“私塾”,但只有半天教四书五经,还有半天教的是西学。严修最早只是想请张伯苓当英语老师,但后来发现,张伯苓擅长的远远不止英语,后来就聘他做整个西学的老师。
虽然只有五个学生,但张伯苓教得非常认真,让这些孩子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英文、数学、自然科学这样的科目。由于孩子的反响非常好,张伯苓很快出名,天津一位叫王奎章的绅士,专门来请他兼职做王氏家馆的老师。
手下学生多起来后,张伯苓就给他们加了一门当时旧私塾根本不可能有的课:体育课。
在体育课上,张伯苓把两把太师椅椅背中间加一根长鸡毛掸,让学生们把辫子盘起,长袍撩起,一个个练起了跳高;让一个同学从另一个同学弯下腰的身体上跳过去练跳马;请木匠打造出哑铃,让同学们练肌肉;课余还带孩子们到户外去打球,跳高,跳远,骑自行车……
在张伯苓最早教的五个孩子中,有一个叫陶孟和。他后来成为了中国社会学的奠基人。在1949年后,陶孟和担任中科院副院长。
1904年10月17日,严家和王家各出1000两白银,建立了“私立中学堂”,也就是后来的“南开中学”,聘张伯苓作为校长。
第一年就有70多个学生来报名。而这一届学生中,涌现了很多人才,除了之前说过的陶孟和之外,还有梅贻琦、金邦正等等。
到了1917年,在张伯苓的悉心运作下,“南开中学”已经成了全中国都有名的中学,学生超过了1000人,各类学科和各种基础设施都堪称国内一流。
但张伯苓想要做的,还不止这些。
张伯苓的梦想,是办一所一流的大学。
当时偌大的一个天津,只有一所北洋大学,而且只有工科和法科,并没有一所综合性大学存在。
而张伯苓想办大学,不是说办就办,他是认真想做好这件事的。所以在1917年,他就去美国哥伦比亚师范学院留学——要办好学,自己要先学好。
那一年,张伯苓已经41岁了。
在一年多的学习时间里,张伯苓刻苦认真,并且不断比较美国和日本的教育制度,再结合自己实践和想法,逐渐建立一套适合中国的教育理论。1918年年中,张伯苓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了,而哥伦比亚师范学院提出愿意再给他追加奖学金,希望他再留下来,被张伯苓婉言谢绝。
他要学以致用,回去开办中国人自己的大学。
严修、张伯苓等在美国考察教育时合影
回国之后,张伯苓和严修等人开始四处募捐,因为办私立大学最缺的就是一个“钱”字。为了钱,张伯苓四处低头求人,甚至会去求一些军阀头子,但他认为这不丢人:
“我不是乞丐,乃为兴学而作,并不觉难堪。”
在张伯苓等人的奔走下,连黎元洪等人都纷纷解囊资助,共得募捐款近9万元。
1919年,在南开中学的南面空地上建起了两幢教学楼,9月初进行新生入学考试,共招得96名学生。
1919年9月25日,南开大学宣告正式成立。
大学成立之后,张伯苓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师资力量。在张伯苓等人的努力下,南开大学任教的老师名单是让当时所有其他大学羡慕的:
梅光迪(文学)、竺可桢、邱宗岳、应尚德、姜立夫、饶毓泰、司徒月兰、蒋廷黻、薛桂轮、李济、吴大猷、杨石先、徐谟、萧公权、黄钰生、何廉……
这些人中,很多人原先都是从美国哈佛大学、克拉克大学等知名学府毕业的博士,乃至原先就已经在美国大学担任副教授乃至教授。当时南开大学因为是私立大学,缺乏资金,开出的教师薪金其实低于其他大学教师薪金的,但很多著名的学者和教授还是愿意到南开大学来任教,因为一是南开大学从不拖欠工资,二是南开大学的学术氛围很好,大家都专心教学和学习。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张伯苓的人格魅力。
张伯苓和南开大学老师的合影。张伯苓担任校长期间,南开大学财务状况全部公开,放在校图书馆供随便查阅。他本人长期只领120元月薪,只相当于当时其他大学校长的1/3,而学校的不少教授月薪都达到了300元。他的公车是一辆人力车,自己不用,全校老师均可使用。出差随身带杀臭虫药,因为他住的都是最便宜的旅馆,卫生状况极差。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开大学的实力和声望迅速崛起。
当时,美国罗氏基金团派员前来参观,听了一节邱宗岳先生讲的化学课,对中国大学的化学教课水平大为惊叹,立即决定为南开大学的科学馆捐款12.5万元——当时科学馆还没开造。
1922年,黄炎培曾与胡适有一个谈话。黄炎培说:“怎么才能评价一个学校的好坏?那就是你我愿意把自己的子女送进去读书。”
胡适回答:“我的子弟,我都叫他们去上南开了。”
当时的社会各界名流,从梁启超到黄兴,从黎元洪到冯玉祥,从张学良到陈寅恪,从叶圣陶到陶行知,他们都把自己的子女或亲戚送到“南开系”去读书。
因为他们信任南开的师资,更信任张伯苓的理念。
1937年张伯苓与南开大学经济研究所第一届研究生毕业生合影
张伯苓的教育理念,概括起来,就是他立下的南开大学校训:
“允公允能,日新月异。”
“允公允能”,就是要将自己学习到的知识和才能,学以致用,报效祖国,奉献社会。
而“日新月异”,是要求南开的学生能够打破保守,积极进取,不断适应时代潮流的变化。
那些我们熟悉的名字:周恩来,曹禺,朱光亚,吴大猷,陈省身,都是南开大学培养的学生。
必须还要提一下的,是张伯苓对体育的态度。
事实上,张伯苓非常注重“寓教于乐”,最反感的就是“死读书”。在南开,戏剧和音乐等科目都是非常受校方重视的,而其中最受重视的,是体育。
当时在全国范围内,南开大学的篮球队是最强的,足球队也非常有名。
张伯苓认为,如果没有强健的体魄和竞赛的精神,读书再好也是有欠缺的。
1920年代的南开大学校园。
张伯苓的体育情结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动力支撑:奥运会。
1907年,张伯苓在天津第五届联合运动会闭幕典礼上发表了《雅典奥运会》的演说。他提出了建议:“中国人应该加紧准备,在不久的将来也出现在奥运赛场上。”
这是有记载的中国人第一次提出中国要参加奥运会。
1908年,张伯苓有幸观看了在英国伦敦举办的第四届奥运会,深受触动,回国后就在校园里向学生们介绍了奥运会的情况和理念。
也就是这一年,几个南开的学生在《天津青年》上撰文提出:
“中国何时能派一名运动员参加奥运会?”
“中国何时能派一支运动队参加奥运会?”
“中国何时能自己举办一届奥运会?”
这就是著名的“奥运三问”。
前两问,张伯苓都努力给出了答案。
1932年,在张学良和张伯苓等人的支持下,短跑运动员刘长春远赴洛杉矶参加了第十届奥运会,成为了“中国奥运第一人”,而刘长春的报名,就是张伯苓亲自操办的。
刘长春
四年后,在张伯苓等人和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的积极支持下,中国派出由141人组成的体育代表团,前往德国柏林参加第11届奥运会。
1945年抗战胜利后,张伯苓在中华全国体育协进会的会议上提出:“中国可以提出申办1952年的第十五届奥运会。”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人提出申办奥运会。
1951年2月23日,张伯苓因为第二次中风,在家中溘然长逝,享年75岁。去世时,口袋中仅有7元4角钱和两张旧戏票——钱,还是坐电车找剩的零钱。周恩来在第二天就赶来吊唁。
张伯苓的遗愿,是希望将自己埋葬在南开大学校园内,但在当时被拒绝了,理由是“南开大学是人民的,不是张伯苓的”。
南开大学后来重新立起了张伯苓雕像,并遵照他的遗愿,将他和夫人的骨灰合葬在雕像之下,让他长眠在自己最爱的这片土地里。
没有人会忘记张伯苓。正如那一年,曾在南开中学教过语文的老舍,和南开的学生曹禺在美国合写的那首诗:
“知道有中国的,便知道有个南开。
这不是吹,也不是嗙,
真的,天下谁人不知,
南开有个张校长?!”
1900年,有一个人写下了一篇《少年中国说》。其中有一句,大家如今口口相传:“少年强则国强。”写下这句话的,是梁启超。但真正去实践这句话,乃至奉献自己一生的热血和生命的,是张伯苓。
昔日少年今已强,勿忘张伯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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