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归来不晚,

天真作逼少年。

文/李田

1

可能因为是东北人,吴忠全骨子里有幽默基因,有他的饭局永远不会冷场,大家听他一开口说话就想笑,很多聚会也因此沦为他的个人脱口秀。朋友们都说他入错行了,当初不该来参加文学比赛,应该去考德云社。

吴忠全对此很纠结,有次聚完回去路上,他郑重其事跟我说,以后再也不要当众讲笑话了,我问为什么?

他说把每个人都逗得哈哈大笑,我心里面很不舒服,有讨好别人的嫌疑。我劝他,幽默是才华的外在表现,没有人不喜欢幽默的人,而且你是真幽默又不是装出来的,根本不存在讨不讨好一说。千金难买快乐,逗大家开心是个功德无量的事儿,我巴不得能有你的语言天赋走到哪儿都给大家带来快乐。

他反复问我真的吗,然后才确信下来,下次聚会又成了全场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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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吴忠全自己讲,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他曾经有很严重的社交恐惧,需要在床铺上贴上一张纸条写上“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我很快乐”,每天睁开眼睛念几遍,对着镜子说“吴忠全你是最棒的”给自己做足了心里建设,才能出门跟人见面。

我相信他没骗我,甚至现在还能从他身上看到过去社交恐惧的影子。

有次在金国栋家喝酒狼人杀,结束的时候,有其他不太熟的朋友打电话,问要不要一起吃火锅,我问吴忠全去吗?

吴忠全喝得有点多,正蹲在地上艰难地穿鞋,结果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一脚把鞋踢开哭闹起来,问,为什么每次都要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过了几秒他反应过来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立即停住了,空气突然安静,我伸手拉他,他说,别碰我,脏。大家哈哈哈大笑,又一次成功化解了尴尬。

金国栋在一旁看着,说,好羡慕。

2

说实话我也挺羡慕吴忠全,活得真实恣意,像个少年。

在我宿舍借住的那段时间,我们白天一起看书写作,晚上听听音乐喝点小酒。

我舍友是从部队来的,文学青年又喜欢喝酒,对吴忠全有种超乎我理解的热情。

有天他买了哈哈镜来给我们下酒,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大家都喝多了),舍友突然喂吴忠全吃起了海带,吴忠全嚼了两口发现不对劲,问舍友你喂我吃的是什么?舍友说是海带,吴忠全立即吐了,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质问室友,你为什么要喂我吃海带,是不是要想要害死我。

我室友在一线部队带兵多年,却从来没见过这场面,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一脸懵。我也惊了,当时是凌晨两点,我读的是所军校,每天十点准时熄灯,闹出这动静来整层宿舍都能听见,有可能会面临被同学举报的危险。

我没有军籍所以无所谓,但我舍友有可能会背上个处分送回原单位。来不及犹豫,我直接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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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吴忠全酒醒了,问我昨晚发生了什么,我讲得过程中笑出了眼泪,吴忠全说你这个贱人,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吃海带吗为什么不拦住他?我说,我哪能想得到,你会因为吃了海带大哭啊。

吴忠全嘴硬说,我就是一个挑食的人,不像你什么都能吃。你拿个本子给我记住,我不吃肥肉,不吃内脏,不吃西蓝花,不吃白菜,不吃芹菜,海带只能吃切成丝的不能吃整片的,如果下次再让我当众丢丑就跟你绝交。

我说,海带这个没问题,你一吃就嚎啕大哭我肯定能记住。

过了一阵子,我才知道他哭的真正原因,根本就不是因为海带,是因为他爷爷去世三周年。

他做梦梦见了爷爷还活着,在以后几天心里一直都很难受,想哭却觉得这年纪不应该掉眼泪,自我克制了很久,最后喝了点酒情绪失控,索性大哭一场。

海带既是压垮他的最后一颗稻草,也是一个可以允许自己掉泪的借口。

▲爱唱歌但更爱跑调的吴忠全

3

跟吴忠全做朋友,还是蛮辛苦的。

他太拼了,按时起床,准时散步,定时定量写作。一年出一本长篇,写二十个短篇,还同时在杂志上开着专栏,每天更新微博。

后来,我认识了周宏翔,就稍微谅解了吴忠全,因为他俩都是摩羯座。

关于星座的努力刻苦,我就不写了,一是我不太懂星座,二是周宏翔已经都写过了。还有一个原因比较私密,是吴忠全不喜欢别人夸他努力。

他喜欢听到的是,这个人是天才,一点都不努力,每天都在挥霍时间浪费精力纵情声色,却依然轻轻松松就写出了这么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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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我们比赛结束,回三里屯酒会庆祝。

路上我俩坐在一起,吴忠全靠窗听歌望着外面发呆。那时候还不熟,聊天还要找个话题切入。

我问,你在听什么呢,他塞了一只耳机给我,许巍的《曾经的你》,我听了一会儿滴里里里里哒哒,然后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他说,你喜欢的那一篇,就是我第一篇小说。我有点震惊,第一篇写那么好,这人真的是天赋异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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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结束没多久,吴忠全就把第一个长篇写完了,发给我问我写得怎么样,是不是像狗屎一样。

我说怎么可能,他说你说真心话。我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的天赋,他的细腻敏感,他的真性情,再加上被迫害妄想症,简直就是天才作者的标配。

吴忠全说你不要哄我,我说这是真的,我认识的大多数作者,都是从小开始写得都比别人好,作文课被老师当范文念给同学们听,后来兴趣爱好成了特长,看书越来越多就写得越来越好。

而你不是,你是从来不写东西,一下笔就超出了大多数作者。

他那边沉默了很久,说,我还是觉得写得不好,于是他放弃了那个写好的自己不太满意的长篇,又重新写了一本,就是后来广受好评的《桥声》。

4

跟吴忠全做朋友辛苦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热爱各种竞技类运动,或者说,他热衷于在各种运动中,追求竞技的效果。

我们首次结伴旅行,去的是坝上草原,可以骑马射箭,我俩就比了一次,射箭吴忠全输了,但骑马他赢了我。他可能觉得遇到对手了,于是开始了长达几年的竞赛。

一起跑步,至少五公里,中间不能停,谁先停谁就会被嘲笑。一起游泳,不管是二十米还是五十米,总要比比谁游得更快。一起打羽毛球,按国际比赛规则,一定要有一个胜出的。一起打网球,网球他本来不会,但他依然学了两天就打败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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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性温和,不在乎输赢,他就用各种话术不断激发我的斗志,说你到底是不是当兵的?你怎么没有一点体育精神?还说你只有打败了牛逼的对手,才能享受到胜利的喜悦。

说多了我也就信了,鼓鼓劲跟他对着干,最后还是败给了吴忠全,他却因此获得了更多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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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又把竞技精神延伸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本书很好,我看完了留给你,你也看看然后跟我说说读后感。

这篇文章我埋了个很深的梗你看看你能不能猜得出来,猜不出来是你蠢。

这件衣服很丑你要是穿出来我都不想跟你一起上街……只要我做得不够好,他一定会嘲笑我,然后提出建议。他的文章,他的衣食住行,同样要我给出意见,不要敷衍不要客套,越真实越直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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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相处了两年,我确实改变了很多,拖延症完全没了,说话也变得直接真诚,连语速都变快了很多。

我去考驾照那次,吴忠全说跟我说,我科目一满分,你考不到满分不要回来见我。我考了满分回来,他又说,我科目二科目三科目四一遍过。

于是我也都咬牙努力练车一遍过。拿到驾照回来,吴忠全得意地说,我骗你的,我驾照是买的。

▲经常致使我给他拍照的吴忠全

5

临近毕业那年,我觉得不能再这么瞎胡混下去了,要为未来的职业做一些规划了,图书出版是个夕阳产业,但写作却是一辈子的事情。好在我几年前有预感,早早选择了编剧专业,于是便和吴忠全一起,开始频繁接影视圈的朋友。

尽管我们写过几本书,有一定的人气和读者,但还是跟所有刚入行的新人一样,经历了种种挫折。遇到过上来就谈几千万投资项目,结账时却接电话上厕所的制片人,也接到过大纲都快写完了,合同还没走完流程的活。

浪费了很多时间精力不说,更重要的是还耽误了写小说。一时间,我们都很挫败,吴忠全说大不了我回东北,开个饭馆麻将馆,养家糊口,继续写小说。

我说,那我们不是白来北京了吗?人生理想是开麻将馆还用得着上这几年学?他执意要走,我只好把能来的作者朋友全都叫来,在雍和宫糖果大喝一顿给他送行。

吴忠全故意点了一首张震岳的《再见》,贱兮兮地唱: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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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吴忠全又回北京了,在一个叔叔的支持下,开始创业。计划是要开一个淘宝店,带一个实体厂,做各种各样的枕头,宣传照片,品牌名称,营业执照都办下来之后,核算了一下成本,卖一个赔二十,还不如从别的淘宝店批发再转卖赚钱。

创业失败后,吴忠全又陷入了写作焦虑和自我怀疑,有次跟我说,我还是喜欢小城镇的生活,我想回家结婚生子,这次真的不回来了。

我说,回家休息一阵挺好的,但轻易放弃就太不值得了。吴忠全想不明白为什么北京的骗子比东北的还多?

我说毕竟我们刚入行,我们能接触到的也都是影视圈边角角色,最核心的人一定不是我们见到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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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二次回家,我们又开了一次欢送会。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回来了。我们几个一起约唱歌,朋友问,吴忠全你为什么走来走去都没走成,吴忠全点了首歌,说,我就是突然间的自我。

实际上他是被我们叫回来的,因为之前那个电视剧项目有了眉目,我们朋友几个关在宾馆里写了一个月,后来朋友家人去世,我们也拿不到剧本费,这个项目就又搁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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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送会开了两次,吴忠全最终还是留在北京。而我终于拿到了学位,打算毕业后去上海发展。这次变成他找来大家给我送行,又一起合唱了那首《突然间的自我》,

我终于听出了歌词的动人之处:如果仅有此生,又何用待重头。

打包行李的时候,吴忠全说,我一直以为先离开的那个人会是我。

▲签售时遇到吴忠全的后援会举灯牌果断要了过来

6

我们讨论过,拿爱好当职业,是不是比其他人更痛苦,也想过尝试换一种方式生活,但是最终一个一个都回来了。

可能是每个人每一生都有他注定的道路要走,不管中间偏离多远,走多久,终归还是会回来的。

刚到上海,一切从零开始,我吃了不少苦,有房租都付不起的时候,吴忠全知道我肯定不会问家人伸手,路过上海来看我顺便给我留下了一笔钱。

后来,身边也有了新的朋友,写剧本也遇到了靠谱的人合作,最终进了一家业内口碑很好的公司,事业终于开始慢慢有点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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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忠全来上海找我喝酒,说你现在拥有的,都是你应得的。我邀请吴忠全留在上海,他说,你等我,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我就来上海。我们去郊区租个别墅一起生活,一起写作。

我知道他肯定会越来越好,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上海的,却还是忍不住换了更大的房子,留了一个房间,把钥匙寄给他。

他也一样,每次我去北京出差,他就质问我说你住什么酒店呢,我来找你还得打车,你住我那儿去见面多方便啊。

于是我每次落地北京,就直接打车去他的公寓。不管多晚,他都会留一张床一边看书一边等我。

后来我有了女朋友,就变成了他留了一个房间给我们。有天,他开玩笑说,下次见你们老板我得告诉他,我默默帮他省了不少差旅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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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一年后,我们一起合写的电影剧本拿了奖,我把奖金五五分打给他的时候,刚好赶上新年,就发成了红包写上了新年快乐。

吴忠全贴在微博上,用以证明我们当年的辛苦没有白费,然后就被作者朋友们笑话是不是被包养了,吴忠全回复,这点钱,也就包夜而已。

毕业两年后的春节,他参与的电影上映,我买票带全家去支持,全场的观众被各种梗逗得哈哈哈大笑,我突然有点想掉眼泪,那种感动来很复杂,怎么说呢,我能从长达九十分钟的故事里,听出来哪句台词是他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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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终于突破了自己的创作瓶颈,写出了与过去风格完全不一样作品,还没成书已经把电影版权卖出去了。

我们都很喜欢的宁浩导演,也看中了他的才华邀请他参与电影创作,并给他的新书做了推荐。

推荐语还挺中肯的:我能从吴忠全的文字中,闻出大小说家的气象。

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又把他曾送给我的那句话讲给他听:你现在拥有的,都是你应得的。

吴忠全每次接到新的电影项目,都会主动邀请我,说,来啊,一起造作啊。我说我忙别的事情呢,他说你来吧要不然我自己不想出门见人。

于是我就陪他去见制片人,他谈吐得体,真诚又幽默,根本不需要有个人在旁边陪着,曾经那个每天需要给自己加油才能出门的吴忠全,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他之所以叫我来,也只是想把新的机会,一起分享给我,但是他情商高,他心思细腻,他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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