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朴珺在TEDxCQU做了一场题为《人生与猕猴桃》的演讲。演讲现场,田朴珺穿着一身白衬衣、牛仔裤,披着长直发从容走上讲台,将大学劝退、香港演艺圈浮沉、二十几岁闯入地产圈、只身纽约求学的经历娓娓道来,大起大落之后,悟出“蹲下,是为了跳得更高”。她更自嘲自己是“带毛的鸡蛋”,“鸡蛋中的猕猴桃”,画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人生轨迹。

以下为演讲全文:

能接到TEDxCQU的演讲邀请,我很荣幸。记得在我接到演讲的当天,兴奋地在网上查了一下Ted的含义,据说t、e、d三个字母是technology, entertainment, design,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过去,发现这三个词,我一个都不挨着。在国内,我的新闻大多数都被写得比较八卦,有时候会在财经版,有时候甚至出现在农业版,这让我有些困惑,到底因为什么被TEDxCQU邀请呢?

我其实很羡慕现在的大学生们,不是因为年轻,也不是因为漂亮,我羡慕是因为,在更年轻的时候,他们多数人比我顺利一些。

在十几年前,我因为在校外兼职拍广告,旷课超过了学校规定,被大学赶出来,那种感受就相当于,你跳伞跳到一半,发现伞包没了。我觉得我被摔得粉身粹骨,有一种死过一次的感觉。

我认为这就是我之所以为我的开始。如果没有那段令我耻辱不堪的经历,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活着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个一个选择或者一个一个无奈,很多时候也是一个一个问题。可能因为有过死过一次的经历吧,所以那时,我最喜欢问的一个问题就是,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当时看了一本书叫《活着》,那本书里最后一段说,活着就是活着,活着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我想,也许活着的意义就是在追求活着的意义。听上去很拗口吧?如同前任特首曾荫权说的,香港的核心价值就是不断维护香港的核心价值。所以你看,其实大家都搞不明白什么是价值,什么是意义。

我有时候也会问,田朴珺又是谁呢?有时候呢,我常常觉得自己是楼下的那名保安小哥。因为他经常会问三个哲学问题,你是谁?你到哪里去?你要做什么? 我总是喜欢反复问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从我的人生经历里体会到,活着的意义是让自己变得更美好,从而增加这个世界的美好。

如果没有被劝退那段令我耻辱不堪的经历,就不会有今天的我。我认为这是我对于生活意义追寻真正的开始,却是被动的,极不情愿的。常常有人说,这是命运跟你开的一个玩笑。而我不这么看,因为,这个玩笑也太大了点儿,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可以称为“惨烈失败”的经历。

总之,我希望从书中学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以度过那段耻辱的时光,那几个月不敢见人,走到地铁里,都低着头。那时,我日夜攻读《卡耐基人际关系学》,坐地铁看,坐公交看,坐马桶看,手不释卷,用句话说:这人魔怔了,为什么要看这本书?因为我要反思自己,是不是我的为人处世方式有问题?为什么那么多同学旷课,只处罚我,为什么我被处罚,没有一个老师替我说话,为什么我被处罚,没有一个同学出来挺我,不但没人挺我,说不定还会点赞。

既然正途把我赶出,我就走一条野路子吧,后来,我尝试过很多方式来寻找“什么是我想要的”。从那以后,我开始问自己到底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从学校出来之后,我到香港拍戏,开始了演员生涯,现在有人说那时的田朴珺是个二流演员,有人说是个三流演员,有人说是个八流演员,总之,这个不入流的演员,一边靠演戏生活,一边在地产公司学着跟合同,学着怎么谈成一个项目,怎么做个好的商人,学着怎么依靠自己,学着不依靠青春活下去,还要活得有尊严,还要活得有意义。

如同一个国家一样,每个人的历史构成了ta的现在。历史无处不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我,就是由我的历史构成的。这些被称为“人生经验”或者“人生经历”的东西,就是我的一个一个的小故事,也有人把这个叫做“成长”。这其中的一部分,编成了我今年出版的一本书《习惯就好》,这本书印刷之前,我拿到样书的设计封面和内文的时候,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这个人就是田朴珺么?不,绝对不是。这个书里的人,只是田朴珺想让你们看到的那个田朴珺,绝不是田朴珺本人。有谁知道,光是封面图片我就改了九次?

人生的意义是要自己更美好,那通过什么途径到达这种美好呢?我认为是“丰富性”和“可能性”。反过来会有人问,如何实现这种“丰富性”和“可能性”呢?去尽可能地增加经历,扩大心胸。胸大不大不重要,但是心胸一定要大,尤其是女孩儿。

2011年,我有了不错的积蓄。当我财务自由之后,我反而决定蹲下来,看看人生究竟还有多少种可能。就在所有人认为我将继续把地产生意做下去,我做了一个决定:放弃生意,去纽约。我想,既然,没有读完中国的大学,就在美国找个大学继续读吧。

感谢在纽约的一年,让我认识到一个被称为伟大的城市,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伟大,也让我重新审视自己人生构建的可能性与丰富性。我爱上了这座城市,以至于在我出版了讲述纽约游学生活的随笔集《习惯就好》之后,还意犹未尽地重返纽约,把书里的内容拍成了纪录片《谢谢你,纽约》。

讲一个我在纽约求学时的故事吧:

我的教授莎士比亚课的老师,要求我们背诵《哈姆雷特》,那是大段大段的古英文,这对一个外国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就像让美国人背诵李密的《陈情表》一样艰难。但他为了教授学生,将近80岁的老人,在我面前痛哭表演,他告诉我怎么理解一部戏,他说,“你能想象,一个女人,深入骨髓地爱着一个男人,但男人却疯了,曾经所有的美好都飘散了,这个女人的爱,只会更加炽烈更加痛苦更加绝望——所以她会痛彻心扉地说出,‘谁料过去的繁华,变作今朝的泥土。’”老先生已经泣不成声,躺坐在地板上,完全变身为奥菲莉亚,这让我理解了什么是悲剧,悲剧的经典定义是:把美好的事物毁灭给你看。那之后我几个星期都在看那些古典英文。他让我爱上了莎士比亚,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去专门学习莎士比亚戏剧和古典英文。

在纽约,因为我的好奇,我得以接触到华尔街的细节,也体会到了最最普通的纽约人的人情冷暖。提到纽约,大家还会想到什么?财富?纽约就是个犹太村,那里居住了很多犹太人。那么,就再讲一个犹太人的故事吧。

我刚到纽约的时候,请一个犹太木匠爷爷做订做了一个满意的书架。由于书架太高,我又请他做个梯子,先付了一半的定金300美元,约定十天后交货。十天之后,我没有收到梯子,却接到了爷爷的电话,他对喷漆厂的工艺不满意,需要退回重做,晚两天交货。没想到两天之后,他亲自上门来,没有带来梯子,却退还了300美元的定金,他说油漆重做的效果依然不满意,只能取消订单了。

他费工费料已经做好了,又是配合我书架的特殊尺寸,我不要的话,就得由他承担全部损失,于是我说可以要,但他却坚持自己的意见,我无奈,只好同意作罢。

这次拍摄《谢谢你,纽约》时,我们摄制组特意来到木匠爷爷的店。我们才发现,这位木匠爷爷他的作坊非常偏僻,只有四十多平米,堆满了木板。他的身上,作坊里,甚至办公室,都落着厚厚的木屑灰。可以想象,我之前那个梯子所造成的600美元损失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我问他,当时您为什么把定金退给我?爷爷说:我做了40多年的木匠,没交过一个不满意的货。

在我看来,当世俗的绝大部分眼光都还停留在“财富权利大于一切”时,木匠爷爷让我看到了生活中的“丰富性”,他证明了一件事:他人对你的尊重,不仅是因为你的社会地位,或者你的财富,而是因为你本身要有足够的尊严,有尊严地坚持着自己的原则,有尊严地寻找着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意义。

求学之后,我开始习惯用文字表达自己,在这我特别感谢邀请我写专栏的那位杂志主编 ,我不知道他凭什么能断定我会成为一个专栏作者。今天站在这里,我也在学着成为一个好的演讲者。求学的经历,文字的经历,让我能够学着坦然面对各种褒奖和非议。

60年前,Bob Dylan也问过这个问题,“一个男孩要走过多少路才能成为一个男人”,对女人何尝不也是如此。

有一天晚上,我饿了,拉开冰箱找吃的,发现冰箱里还有一排鸡蛋,其中一个是带毛的。在这一刹那,我想起刚入职场时,我很自卑,身边人都大学毕业,就我是个肄业生,总觉得不好意思。同是冰箱里的鸡蛋,为什么你们歧视我,他们说,因为你是个猕猴桃。对呀,本来我的人生,也许应该像那排浑圆的鸡蛋,我却活成了一只猕猴桃。

对,我要勇敢地承认:没错,我就是那只猕猴桃! 它还有一个很文艺的名字,叫做“奇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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