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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
2017年10月11日,英格兰和威尔士高等法院对俄罗斯亿万富翁、前“克里姆林宫的银行家”谢尔盖·普加乔夫(Sergei Pugachev)有关的境外信托作出了判决[1]。
主审法官洋洋洒洒,光判决书就写了104页。该案件的判决广受瞩目,主人公身份之特殊性、法律技术上的复杂性、判决数量之多、故事情节之丰富,在近些年中都非常少见。
01
普加乔夫被击破的
五个新西兰信托
普加乔夫曾因在克里姆林宫的影响力而有“普京的银行家”之称。从财富最高峰时期的150亿美元,到一系列国际诉讼后的几近破产,前后不到10年,令人唏嘘。
普加乔夫之发达与俄罗斯之政治生态息息相关,而其没落在很大程度上亦是与俄罗斯政权交恶的结果。
2016年10月,海牙常设仲裁法庭受理了普加乔夫对俄罗斯自2010年以来对其资产非法国有化提起仲裁,普加乔夫要求俄罗斯赔偿120亿美元。
俄罗斯是否动用国家政权之力量,对普加乔夫实施了非法的国有化,也许只有海牙常设仲裁法庭才能够查明。因此,认为普加乔夫境外信托的设立目的非法之评价为时过早,也是过于简单化之看法。
在分析普加乔夫之案件时,对政治力量之影响我们无法作出清晰的评价。但是,对普加乔夫境外资产的追偿主要是通过英国这样一个法治之地、具有优良法治传统之法院来实现的。
在英国,与本案相关的法院判决就有十个之多,以致法官在本案中用6页之篇幅来总结以往的诉讼后还说“描述自2014年7月11日以来在英国对普加乔夫的所有诉讼是不可能的”。但最终的结果是,普加乔夫的案件在英国法院是一败涂地。
俄罗斯法院关于普加乔夫名下银行之破产案件的判决,通过英国法院之诸多判决的一把把利剑,最终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逼到了逃离英国并几近破产的边缘。通过本案,普加乔夫处心积虑放入五个新西兰信托下的资产也被击破。而普加乔夫本人也被以蔑视法庭罪判处两年徒刑。
▲普加乔夫
02
个人保留太多控制权,
资产放于任何架构可能都是徒劳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失败的资产保护案例。从英国法院判决之纯技术层面,本案有哪些方面足以给予警醒呢?
● 一个失败的资产保护安排对个人的伤害巨大:设立架构时花费时间成本和金钱,受到挑战时花费大量诉讼费来辩护、如果败诉一切徒劳。因此,个人要想好了,要么不做资产保护,要做就必须确保管用。否则,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如一开始啥都不做。做充分的考虑,而不要迷信任何架构,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核心。
● 普加乔夫之信托只是存在于形式上,而在信托的实际运营上,存在诸多风险,最终被法院认定为虚假信托而击穿。类似地,笔者见过的大量信托都是没有资产保护作用的,如果一旦有债权人追偿而走向法庭,大都会被认定为虚假信托而无效。认为设立一个信托、将资产放进去就可以实现资产保护的想法是错误的、表面化和简单化的。将资产装入一个架构就高枕无忧的想法是很危险的。切记,没有任何一劳永逸的方案!要把资产保护作为一个持续跟进、持续维护和不断修复的过程。
● 在个人财富保护上,资产保护和个人之控制权是一对冤家。想要资产保护,就必须要对个人之控制欲望进行严格限制。在个人保留太多控制权的情况下,即使资产放于任何架构,可能都是徒劳。
● 信托是为整体受益人之利益服务的,必须受整体受益人之限制!如果信托的设立人、受益人或保护人对信托有太多的控制,而导致其不受受益人作为一个整体之限制,这本身可能被法院视为个人权力,导致信托被认定为虚假信托。信托对受益人利益保障的具体内容要在信托的契约文件中明确,并尽可能地明确和具体。本案中,普加乔夫是信托之设立人、第一保护人和有自由裁量权之受益人,而且作为保护人其有着广泛的几乎不受限制的权力,最终被法院认定为其权力已经不受受益人作为一个整体的限制,最终被认定为虚假信托。在这三种角色中,如果普加乔夫放弃其中任何一个角色,结果可能就会不同。
● 在信托中,千万不能不把受托人当回事!认为受托人只是一个服务提供者、而架空受托人的权力是害自己!受托人的信托责任是信托的基础。无理由地剥夺受托人的决策权力、随便替换受托人等都是信托中的不利因素,容易导致法官认为信托可能只是一个虚假信托。用一个所谓的壳公司 – 没有资产、只有董事,来作为信托人本身就构成信托有效成立之严重不利因素。
附:
1、案例背景 – 普加乔夫和亚历山娜之人生交集[2]
每一份法院判决都包含了岁月的凝重。
普加乔夫20世纪80年代毕业于列宁格勒国立大学。1990年前后来到莫斯科的普加乔夫,结识了帕维尔·博罗金。
博罗金是叶利钦的亲信之一,他1996年把普京从圣彼得堡调到莫斯科,而使普京有机会进入克里姆林宫。他和俄罗斯富商阿布拉莫维奇(切尔西足球俱乐部老板)成为叶利钦最信任的两个“商业助理”。
普加乔夫的银行帝国因政治而崛起,他于1992年在莫斯科创立了国际产业银行(Mezhprombank),并成为俄罗斯最大的私有银行之一。
在博罗金的鼎立帮助下,国际工业银行被列入俄罗斯同国际金融组织合作机构的名单中。俄罗斯许多大财团和大公司都纷纷在国际工业银行开设帐户,而普加乔夫很快就成了当时克里姆林宫的许多权势人物的“自己人”。他是当时叶利钦新闻秘书尤马舍夫经常接待的商界巨头之一,并经常帮助叶利钦一家处理一些商业上的事务。
1996年,普加乔夫帮助叶利钦谋得连任,成为克里姆林宫的经济顾问。此时,他与时任总统事务管理局副局长的普京日渐熟稔。普京当时负责俄罗斯在境外的国有资产事务,与普加乔夫的国际工业银行业务联系频繁。
普京就任总统之后,普加乔夫渐渐成为与普京关系最为密切的商人之一,在俄罗斯被称为“隐身巨头”。普加乔夫2001年被选为俄罗斯国家杜马上议院参议员。
普加乔夫2008年开始与亚历山娜•托尔斯泰交往。亚历山娜出生在英国,她是尼古拉•托尔斯泰伯爵(Count NikolaiTolstoy)的女儿,属于托尔斯泰家族成员,是俄罗斯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的旁系后代。
她曾在爱丁堡大学获得了俄罗斯研究的硕士学位,毕业后放弃了投行的毕业生计划,转而投入旅行生涯。1999年25岁的她与其他三个女性同伴一起骑马骑骆驼由西向东,从土库曼斯坦到西安,花了8个月时间,走完了丝绸之路,行程8千公里。
2008年双方关系开始时,亚历山娜的首段婚姻接近终结而普加乔夫与前妻也已经分居10年。此时的普加乔夫,据称有150亿美元资产:除了国际产业银行的股权外,他还拥有在莫斯科红场的豪宅、俄罗斯最大的造船厂、世界第二大炼焦煤、法国连锁店黑蒂雅(Hediard)、法国国家报纸《法兰西晚报》、法国葡萄酒酒庄、三艘游艇(35米、25米和5米长)、两家私人飞机和一个巨大型直升机。
但2008年后,国际产业银行进入了经营困难,虽然获得了俄罗斯政府的救助但最终徒劳。银行的许可证最终被吊销,并进入破产清算程序。俄罗斯清算机构认为普加乔夫挪用了银行大量资金。而另外一方面,普加乔夫则认为俄罗斯政府非法征用了其大量俄罗斯资产,包括2009年其莫斯科红场的豪宅和2010年其造船厂之被征用。
2009年、2010年和2012年,普加乔夫和亚历山娜先后有了三个孩子。2011年,普加乔夫在国内的政治地位恶化并逃到了英国。此时,俄罗斯国内针对普加乔夫的刑事诉讼程序已经启动。
随着普加乔夫逃到了英国,其核心追随者也相应来到了英国,并帮助其打理财富;这中间就包括Natalia Dozortseva,其曾为国际产业银行的总法律顾问。
自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普加乔夫和亚历山娜的关系也非常波折。自2012年以来,两人的关系出现恶化。在一次剧烈的争吵以后,普加乔夫将家里的锁换了并拒绝亚历山娜回家。本案中部分信托之出发点就是为了保证二人的孩子以后的生活。
▲普京和普加乔夫
2、与普加乔夫相关的国际诉讼
与普加乔夫相关的讼诉非常多,以致法官在本案中用6页来总结以往的诉讼后还说“描述自2014年7月11日以来在英国对普加乔夫的所有诉讼是不可能的”。此处仅仅简略总结如下。
2013年12月2日,俄罗斯清算机构DIA在莫斯科提起了针对普加乔夫的诉讼,并毫无疑问地胜诉了。该俄罗斯法院的判决于2014年7月11日为英国法院根据跨境破产法案(Cross Border Insolvency Regulations)所承认。此时,国际产业银行的资产缺口在22亿美元左右。为协助执行俄罗斯法院的判决,英国法院2014年7月11日签发了针对普加乔夫资产的全球冻结令。
2014年10月30日,英国法院判决本案5个新西兰信托的受托人被要求提供信托契约文件[3],从而使得法院得以了解信托的具体安排。
2015年,法院要求普加乔夫上交所有的护照。但普加乔夫私藏了一本法国护照,当他感觉英国法院的判决对他越来越不利的情况下,他于2015年6月23日逃到了法国。而普加乔夫也被以藐视法庭罪于2016年2月12日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4]。但因为他在法国,英国法院的判决无法执行,所以他无需呆在英国的监狱。
所幸普加乔夫还有一本法国护照,因而可以依据法国和俄罗斯的投资保护协定对俄罗斯提起诉讼。
2016年10月,海牙常设仲裁法庭受理了普加乔夫对俄罗斯自2010年以来对其资产非法国有化提起的120亿美元的诉讼。
2017年7月7日,仲裁庭做出了部分裁决 (interim award),要求俄罗斯暂停对普加乔夫的引渡程序。但是否赔偿普加乔夫还有待于最终的裁决。
3、本案的五个信托
本案中的五个信托大体架构如下表(略)。
这五个信托的契约文件之主要条款大同小异,其中核心的内容是保护人有着广泛的权力。
尽管本契据中的任何规定赋予受托人绝对的或不受控制的自由裁量权,根据本契据条款归属于受托人的以下权力和裁量只能在保护人提前十四(14)天前收到书面通知且给予的书面同意的情况下才能行使:
…
(b)信托资金的收入和/或资本的分配;
(c)信托资金的投资;
(d)宣布任何人不再是自由裁量受益人和/或不能成为自由裁量受益人;
(e)信托契约的变更;和
(f)释放和撤销本契约文件赋予受托人的权力。
信托契约文件允许受托人将信托资产或资本的任何部分给予任何单个自由裁量受益人而把其他任何自由裁量受益人排除在外。但是,行使这一权利同样要获得保护人的同意。
保护人还有如下权力:
● 在无论是否有理由的情况下,移除现有受托人;
● 任命新受托人;
● 在任何时候是否任命一名新增加的受托人;
● 在受托人更换时,直接作为被更换受托人之代理人,将信托资产安置于新受托人;
● 受托人可就信托资产的具体投资上获得保护人之提前书面同意,在此情况下,受托人被免于相关法律责任。
4、信托的运作
普加乔夫的信托在运作上存在以下风险点:
● 对于信托资产的管理和运作的方方面面,普加乔夫重复不断地给予指令;
● 具体负责信托资产运营的个人在获得普加乔夫之批准之前不会作出任何决定;
● 信托资产的管理本来应该由受托人进行,但五个新西兰信托的资产实际上直接由普加乔夫家族办公室的人操作,与受托人没有直接关系;
● 受托人在普加乔夫的信托中实际上并没有履行受托人的职能,而最终只是一个公司服务提供商。受托人在这五个信托中的参与只是形式上和表面上的;
● 在资产被转入信托以后,普加乔夫的团队仍然在继续直接管理这些资产,这些资产继续出现在普加乔夫的个人资产列表上。
5、法院判决
原告主张五个信托下持有的资产属于普加乔夫。法院最终判决:
● 普加乔夫是所有信托的设立人。所有的资产在转入信托以前都是为其利益的,这包括以其儿子维克多名义持有的。维克多是普加乔夫的代持人。
● 在所有信托中保护人的权力都不是信托责任(fiduciary innature),而只是个人权力(personal power)、可以为个人私利而行使。保护人是信托之“看门狗”(watchdog),但当保护人之权力已经不再是信托权力的情况下,保护人就不再具备这一功能了。此时,信托之保护人权力只是个人权力,整个信托资产将成为保护人个人资产之组成部分。
● 普加诺夫作为保护人和受益人,实际上赋予了普加乔夫对信托资产的控制。整个安排事实构成赤裸信托(Bare trust)。
● 普加乔夫设立5个信托的意图是为了保持对资产的控制,以隐藏控制权而对第三方对其资产的主张形成一个伪装。其他所有参与信托设立的个人都没有独立于普加乔夫的意图。
● 法官基于五个信托综合事实的基础上,判定这些信托实际上为虚假信托(sham trust)。
● 构成虚假信托的关键是信托的设立具有误导的意图,至于该信托最终是否真的被用于误导则不论。
● 整个安排中,设立人对受托人实施隐蔽的控制,而且双方对该控制都有着明显的意图。整个安排只是为真实的所有权架构提供一个掩饰,以使得实际上属于普加乔夫的资产在外观上看起来并不属于他。在此情况下,法院明确不能给予使得资产逃离普加乔夫最终控制之安排以法律效力。
● 法官发现在所有的主要时间内,普加乔夫都将放入信托内的资产视为属于他,并有保持最终控制的意图。普加乔夫设立信托的目的不是将其资产的控制让渡给他人,而是为隐藏其对该资产的控制。其设置的保护人的角色就是为了实现这种控制的目的。普加乔夫的儿子维克多只是遵循其父亲的指令,因此其作为第二位保护人之角色是整个掩饰计划的一部分。
● 普加乔夫和亚历山娜的子女可能可以享受信托资产的益处,但必须是在普加乔夫同意的情况下。这与没有设立信托一样。普加乔夫并没有为家庭成员之利益而将资产独立于其控制以外的意图。
● 这些信托中的受托人总是从普加乔夫获得指示、而且作为受托人公司的董事都是普加乔夫的代持人。
[1] [2017]EWHC 2426 (Ch)。
[2]蓝曹,2014-12-04,“亲信反抗普京”,http://www.nfpeople.com/story_view.php?id=9899
[3] [2014] EWHC 3547 (Ch)
[4] [2016] EWHC 258 (Ch)
推广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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