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当前热播的聚焦小升初群体的电视剧《小舍得》,还是此前讲述三个高三学生家庭故事的电视剧《小欢喜》,都频频让教育话题登上“热搜榜”。
近期,有关“语文教材越改越难,学生求放过”“高考语文题型出现调整,或淘汰15%考生”等话题,又出现在网络平台上。
资料图 李嘉摄 图文无关
澎湃新闻注意到,有关“语文教材越改越难”等话题,自2017年教育部统编的义务教育语文教材逐步铺开使用以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由一些标题惊悚的网文引发讨论,而其中关注点总绕不开“部编本”中小学语文教科书总主编、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温儒敏。
日前,澎湃新闻针对语文教材与教育焦虑,新高考下的语文学习、大语文培训、高考命题等话题,以及长期以来围绕温儒敏的各种质疑,包括“高考语文要让15%的考生做不完卷子”的传言等,专访了温儒敏。温儒敏一一进行了解答、回应与澄清。
澎湃新闻:网上时常有批评者说,现在的中小学语文教材古诗文内容太多,增加学生负担。您对此怎么看?
温儒敏:总的来说,古诗文是适度增加了,但并非大幅度增加。具体而言,小学增幅较大,一至六年级作为课文的古诗文有78篇,但也就平均每学年13篇。小学适度增加古诗文教学,是考虑这个年龄段的学生记忆力处于黄金时期,多读多背可以打好底子。而初、高中课本中古诗文篇目占比与此前的教材持平或略有增加。
网上说高中语文统编教材的古诗文猛增,但其实高中分“必修”与“选择性必修”,课文共119篇,其中古诗文48篇,才占40%多点。当然,新教材另有些学习栏目的链接和课外阅读引导中也安排有部分古诗文,比如高中就有“古诗词诵读” 16首。这些属于机动的学习内容,并不要求都背诵。有些老师把这部分也纳入背诵范围,那是超越了教学要求的。
网上抱怨关键是,有些家长认为学习古诗文既不能“造芯片”,也不能“造飞机大炮”,“没有用”,白耽误工夫。这是很功利的看法,他们不知道古诗文学习有“无用之大用”。继承优秀传统文化不是复古,而是建设社会主义新文化的需要。这不是抽象的口号,古诗文中蕴含着民族文化基因,诸如审美方式、认知方式、思维方式等。让中小学生学习古诗文,就是让优秀的传统文化一代代得到接续,这是基本国策,也是中央强调的教材制定方针。而且,文言文是现代汉语的源头,语文要学习语言文字运用,必须学点古诗文。统编教材中适度增加古诗文的比重,是非常必要的。
澎湃新闻:陕西师范大学有位教授曾因“高中必背古诗文从14篇增加到72篇”等情况,撰文质疑您。直到近期网上还有人质疑“让高中生背72篇古诗文,教材主编们能背下来吗?”您好像一直没有正面回应过。
温儒敏:那我就说说这件事吧。2003年教育部颁布高中语文课程标准的实验稿,并没有规定古诗文背诵篇目,只在附录部分以举例方式列出“诵读篇目”15篇,其实不是要求必背的篇数。而2018年教育部发布的新的高中语文课标,改为明确指定古诗文背诵推荐篇目72篇。
需要说明的是,我并没有参加高中语文新课标的修订。而我主编的高中语文统编教材虽然安排了48篇古诗文,但要求背诵的才20篇,不是72篇。为何只定20篇背诵?这是最低要求。因为高中学生原则上是容许分流的,教材也就分必修、选择性必修与选修,学生学业水平考试合格也就意味着高中阶段学习完成,所以古诗文背诵数量是较少的。如果要考大学,那要求又不一样。
澎湃新闻:高中教材中要求背诵的篇目为何没有与课标保持一致?
温儒敏:除了前面说的“分流”的考虑,还照顾到国家这么大,各地区各种类型学校的情况很不一样,教材应当留给一线老师空间,让老师根据学情去选择和调整。所以教材的古诗文背诵数量比课标规定的要少。
广大师生和家长关注的是高考要求背诵多少。其实教材安排和高考要求是两个概念。为了消除社会焦虑,后来教育部下发过文件,明确参加新高考与非新高考的地区(所用教材不一样)要求不一样。2020年起,第二批进入新高考的地区要求背诵58篇,第三批的则背诵64篇,但都不是72篇。所有高中师生对这些规定应该都是了解的。而网上质疑者没有弄清状况,就批评“古诗文从14篇猛增到72篇”,我看是为了蹭热度,博取眼球。
澎湃新闻:课本中的背诵篇目,包括课标,都是怎么制定的?
温儒敏:教材,包括其中必背篇目多少、内容难易,是根据课标来定的,但也要考虑大面积使用的需要,有选择调整的空间。课标的制定和教材的编写,都是国家行为,并非个人可以随意决定的,要经过大量的调查和研究。古诗文进入教材的数量、篇目确定,都是很慎重的,先后征求过100多位一线特级教师和教研员意见,还经过二三十轮评审,听取各方面意见。
高中教材定稿时,网上正在炒作新课标规定古诗文背诵72篇太多,我们也受到很大压力。现在看来,高一高二的古诗文背诵20篇,是少了一点,修订时可以考虑适度增加。
澎湃新闻:近期网上还出现了一些有关“语文教材越改越难,学生求放过”的文章。现在语文教材是否确实越来越难了?
温儒敏:中小学语文统编教材总体上比以前的教材难一些,或者说课文类型覆盖面更广,教学方式上更加强调自主性学习,同时还要求多读书,不局限于精读精讲课文和刷题。初中增加了名著导读,高中有整本书阅读,这都是为了适应时代的变化,实施课改,培养学生创新思维。阅读量增加了,但死记硬背的要求少了。
现在抱怨教材越来越难的主要是家长,特别是小学生家长。比如小学教材设了“快乐读书吧”“和大人一起读”等版块,是需要家长陪伴孩子阅读的。家长如果没有时间陪孩子,或者自己不怎么读书,孩子学习又有拖延症,就会觉得难。当然,也可能有老师层层加码、布置作业太多的情况,让家长觉得难。但最近教育部已发文要求严控书面作业总量。
我想提醒家长的是,小学重点要培养孩子的学习习惯和学习兴趣,避免养成拖延症。孩子的潜力无穷,只要他们有兴趣,就不会拖延,也就不会觉得学习难。
教材是面向全国的,有的地区学校反映说难,有的又觉得太浅,还要补充内容,这都很正常。教材只是提供基本的教学材料和框架,难或不难都不是问题,关键是老师要根据自己的学情,去用好教材。同时,对农村或薄弱校的教师,应加强培训与支持。
澎湃新闻:现在的家长很焦虑,有没有办法缓解?您认为家庭和家长应该在教育中起到怎样的作用?
温儒敏:焦虑是因为现在社会竞争加剧,加上某些不确定因素,大家彼此攀比,压力增大。这种焦虑成为某种“集体无意识”,就会反射到教育中,几乎所有家长都焦虑,怕自己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大环境靠个人是难以改变的,只能尽量去调试自己的心态,家长不那么焦虑,孩子也就不那么累。
一个人的成长不是短时间的,如同跑马拉松,一开始在“起跑线”上就绷那么紧,能跑下来吗?成长过程太过焦虑紧张,会给孩子的人格、性情养成带来负面影响,且还会牺牲他们不可重复的童年之快乐,那就得不偿失了。
很多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各方面都是最好的,最终是“成功的”,但每个人的天赋、特长有差异, “成功”也需要多方面的条件和机遇。与其赶着孩子奔 “成功”,不如先让他们现在拥有快乐的童年,日后能成为幸福健全的人。不管是社会还是家长,都要回归常识,因材施教,努力让孩子成为正常的孩子。
一个人所受的教育来自三方面,即家庭、学校和社会(或者说伙伴)。其中家庭是最重要的,它影响着孩子人格的形成。现在大家都在谈教育减负,学校当然有责任,家长是否也要问问自己,是否盲从了社会焦虑,无形中给孩子增加了负担和压力?
澎湃新闻:新高考背景下,语文越来越受重视,有人提出“得语文者得天下”,培训机构也办起“大语文”培训,不少家长跃跃欲试。学生有没有必要参加大语文培训?
温儒敏:所谓“得语文者得天下”的说法耸人听闻,不必在意。但语文是基础学科,甚至是基础的基础,确实很重要。现在所谓的“大语文”培训机构一般是为了挣钱,他们有成套的课程,培训讲求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据我了解,语文培训通常只对那些对语文没什么兴趣、基础比较差的学生有一定效果,对成绩中上等的学生意义不大。语文学习要靠慢功夫和长期熏陶,因此更重要的是要培养孩子的学习兴趣,引导孩子多读书。
澎湃新闻:临近高考,最近又有人讨论“温儒敏说高考语文要让15%的考生做不完卷子”,您还会回应吗?
温儒敏:我以前回应过,2017年我在第五届“北大培文杯”全国青少年创意写作大赛活动中作过一次讲话,当时有媒体截取和扭曲我的话报道称“温儒敏透露,‘语文高考最后要实现让15%的人做不完’”。
其实我并不是高考语文试卷命题人,不参与高考命题。我当时只是讲了一个事实,就是根据调查,每年总有大概15%的考生做不完卷子。后来我又对4个省市部分学校做了调查,发现有的薄弱校甚至有30-40%的学生做不完,而教学质量较高的学校只有5%的学生做不完,平均下来,做不完的学生超过15%。
高考作为选拔性考试,有15%的人做不完很正常。数学等学科同样也有相当比例的考生是做不完试题的。如果大家都能做完、都得高分,还怎么选拔?这是很浅显的道理,可是有些人、包括某些教辅机构故意歪曲我讲话的原意,说得好像是我要故意整出个“尾数效应”来为难学生,制造恐慌。现在我希望借澎拜新闻这次访谈澄清一下,不要再炒作什么“让15%的考生做不完”了。
我还要说说考试的不同功能。高考是选拔性考试,试题材料大部分不会选自教材,难度上也要讲究信度、效度等,要拉开距离才能起到分流选拔的效果。但平时考试不一样,主要是对学生学习情况进行检查,命题就应当贴近平时的教学与教材,难度也应该适中,不应特别考虑有多大比例的做不完,也不要排名。
而现在许多学校的期中、期末考试也模仿高考,出一些比较难甚至脱离教学内容的题。这样不仅起不到检测教学效果的作用,还会造成学生的紧张焦虑。我想强调一下,平时考试不能都“对标”高考,应该让学生基本上都能做完考试题。
澎湃新闻:说到高考,有人认为,高考语文中有关古诗文的题就是靠死记硬背,这与新高考更注重能力考核的精神不一致。对此您怎么看?
温儒敏:古诗词是有要求背诵的,这部分的试题占分不多但不能取消,取消了教学中必然不重视。不过我认为古诗词的题可以出得活一点,比如列出“杨柳”“青山”“梅花”等古诗词中常见的意象,要求考生填写若干有关的诗句。而文言文阅读又是另一版块,占分比较多,几乎和现代文阅读平分秋色。这也要靠平时多读积累,多少形成语感,不完全靠死记硬背。
此外,高考在“古诗文阅读”部分增加“了解并掌握常见的古代文化常识”的考查内容,我看也必要;但古代文化常识的考查如何避免简单地考名词概念记忆,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难点。
说到这里顺便讲一下“语言运用”的版块。高考语文中这部分一般要求判断字词句的对错、改病句等等,占20分,教学中也普遍很重视。这当然是必要的,但设题还是比较死板。试题能否设计出一些层次?比如20分之中有5分题比较难的,要考语感。因为语言表达不只有对错,也不止是要规范,还有表达得“到位”等问题。在某些特定语境中,语言表达可能会有“变形”,比如庄词谐用,“大词”小用,甚至语序、语气对于表达效果都有影响。如果能在这些方面设计一些考题,虽然难一些,但层次拉开,分距也拉开了。
澎湃新闻:每年高考语文考试结束后,高考作文题都会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您怎么评价近几年的高考语文作文命题?
温儒敏:这几年高考作文题命题有一个突出变化,就是强调立德树人,作文题要求引导学生关注社会,树立正确的三观。然而,有些作文题虽然紧扣时政,聚焦大事,政治性很强,但多属于“宏大叙事”,让十七八岁的孩子来议论,容易堆砌一些流行的说法和事例,彼此雷同。阅卷评分难拉开区分度,作文也就可能会失去选拔的功能。
澎湃新闻:那您对改进高考语文作文命题方面有什么建议?
温儒敏:高考作文命题要注意贴近学生的生活实际和认知特点,让学生有所选择,“有话可说”。高考作文要有正确的思想导向,但通过作文来考一个学生的“思想品质如何”,恐怕很难。所以作文题只要符合立德树人的大方向,就应当多在如何考察思维能力、品质,以及语言运用能力等方面下功夫。还有,就是要倡导实事求是、平易近人的文风。
此外,我多年来呼吁,要改变高考作文阅卷评分“趋中率”太高的问题,现在有所改变,但情况仍然比较严重。作文满分60分,四个等级评分,70%以上都是二等分,40多分占大多数,拉不开差距,失去了选拔功能。现在一线的语文教学基本上不教作文,最多就是教一些应试的“套式”,所以我说写作教学“全线崩溃”了。希望有关部门重视这个现象,专门研究,看怎么解决。其实这不是什么难题,只要重视,就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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