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的中学语文课本,曾选取海涅的诗《西里西亚纺织工人》,那凶猛强悍的诗句令人难忘:“德意志,我们在织你的尸布/我们织进去三重的诅咒。”但是,例如“乘着歌声的翅膀/心爱的人/我带你飞翔/去到恒河的岸旁/……”这样美好温暖的诗,也出自海涅笔下。 1797年12月13日,海涅出生在莱茵河畔杜赛尔多夫一个犹太商人家庭。中学毕业后,海涅遵从父亲的愿望,去银行做学徒。后来,他的富商叔叔开办了家布店让他经营。但海涅根本无意经商,加上单相思地爱上了堂妹,叔叔便赶紧出资让他去大学学习法律,他却又把更多时间花在了文学和哲学上。 1825年,海涅获得法学博士学位。1831年,他前往巴黎,为自己的作品搜集新素材,也在德国和法国的报社担任通讯员。最初,他并未计划永久定居法国,但1835年德意志联邦议会颁布决议,全面禁止海涅和青年德意志作家的作品出版,促使他决定定居巴黎。 海涅晚年饱受病痛折磨,从1848年起瘫痪在床。他的最后8年,是在“床褥墓穴”中度过的。但是,身患重病的海涅仍笔耕不辍、嬉笑怒骂。他在巴黎家中的床上,写出了最真实、最勇敢、最辛辣、最光辉夺目的诗歌。1856年2月17日,海涅在巴黎去世。 他既是最后一位浪漫诗人,又是浪漫诗歌的掘墓人 “海涅告诉我什么是诗歌的极致……他运用德语如此炉火纯青!” ——尼采 作为文学家的海涅,凭借杰出的诗歌、游记和政论理论文章,在德国文学史上占据重要一席。如他所说,《诗歌集》《游记集》和《罗曼采罗》是支撑他声誉的三根柱石。1827年出版的《诗歌集》是海涅最成功的作品,他在世时就发行了13版,被译成20多种语言,使海涅不仅在德国家喻户晓,还成为19世纪国际上最为著名的德语作家。他的诗歌,甚至赋予德语一种轻松的气质。直到今日,也没有哪位德语作家的诗歌像海涅那样被翻译成如此多的语言,被谱曲、被广泛传唱,例如《罗蕾莱》《乘着歌声的翅膀》等,在中国也是耳熟能详。 海涅的早期诗歌,尤其是《诗歌集》的前两部分《青春的烦恼》和《抒情的插曲》,明显具有晚期浪漫文学特色,无论主题还是形式,都与浪漫派推崇的民间诗歌非常接近。因此,《诗歌集》曾被误认为是浪漫主义文学诗歌的巅峰之作。 海涅曾说过,他的诗歌创作灵感来自民歌,模仿民歌中的浪漫诗歌。但是,海涅更强调:“在我的诗歌中,只有形式具有一定的民歌风格,而内容则具有社会意义。”在借鉴和模仿的外衣下,海涅笔下的诗歌具有现代性:对幸福爱情的向往、对逝去爱情的哀叹和对自然美景的描写,都是伏笔,恰恰是为了揭露其虚幻;民歌风格的简单、朴素、真挚,都是精心设计的圈套,诗人利用这些自浪漫主义文学以来众所周知的表达方式和素材,恰恰是为了对其进行嘲讽。所以,海涅既是最后一位浪漫诗人,又是浪漫诗歌的掘墓人。正如他自己所说:“德国人古老的抒情诗派随我而终,同时,新的诗派,现代德国抒情诗派又由我而始。” 对德国的爱恨交织使他大部分作品具有批判性和战斗性 “战斗开始时/我奋勇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海涅 海涅的犹太人身份和政治态度,使他一生饱受反犹主义者和民族主义者的诋毁和攻击。这种经历,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创作,令其大部分作品呈现出强悍的批判性和战斗性。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他的政治讽刺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1843年秋天,在流亡巴黎13年后,海涅回到故乡。他在德国之行中看到,七月革命没有给德国带来丝毫变化。失望之余,诗人以讽刺的笔调,批判了德国政治上的落后,把36个德意志邦国比作36个令人作呕的粪坑。 诗歌成为海涅的武器,他在作品中对德国进行讽刺、嘲弄和攻击。然而,掩藏在这痛恨之下的,却是海涅对德国无法割舍的赤诚的爱。身为犹太人,他从小接受的是德语文化教育,受德国文化熏陶,又用德语写作。他的性格,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德国塑造的。正是诗人对德国这种爱恨交织的感情,使他在流亡期间感到倍受惩罚:他成了一个无国可归的人。于是,他将对德国的爱以一种讽刺、仇恨的形式宣泄出来。在出版前言中,海涅写道:“你们放心吧,我跟你们同样热爱祖国。为了这种爱,我在流亡中度过13年的生命,也正是为了这种爱,我又要回到流亡中。” 作为最重要的德语散文家和记者,海涅的文化评论开辟了一种全新的批评风格:不以系统客观的介绍和评判为主,而以完全主观的个人印象和感受见长。海涅移居巴黎后,撰写了大量文章,向德国读者介绍法国的政治、社会和文化生活。同时,他也应法国杂志之邀,撰文向法国读者介绍德国的文化、文学、哲学和宗教,其中针对法国女作家德·斯太尔夫人的《德意志论》而写的《论浪漫派》,尤其能代表海涅的风格。 在《论浪漫派》中,海涅对德国浪漫主义文学进行了彻底批判。他眼中的浪漫派文学“就是中世纪文艺的复活”,“是一朵从基督的鲜血里萌生出来的苦难之花。这是一朵稀奇古怪,色彩刺目的花儿……”他用讽刺漫画的笔法,对浪漫派文学代表人物的特点进行了生动夸张却一语中的的描写:“诺瓦利斯的作品所呈现的玫瑰色泽,是痨疾的红晕;霍夫曼《幻想小品》中燃烧的紫焰,是发高烧上火。”所以,“判断他们的作品不是批评家的事,而是医生的事。” 诗人不仅生前四面受敌,身后依然饱受非议。在德国,从19世纪到20世纪,几次建立海涅塑像的提议都曾引起巨大争议。然而,海涅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切,在德语文学史上极度自信的他说:“我从不在意我作为诗人的声望,至于人们是赞扬还是抨击我的诗歌,我都无所谓。但是,你们要在我的棺木上放一把剑;因为,我是人类解放战争中一名忠实的士兵。” 人物速写、制图:蔡华伟 《 人民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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