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网站倒在了它的第八年。

从今天开始,它打不开了。并且往后它再也打不开了,浏览器忧伤的提示你无法访问此网站,他建议你重新加载,但你也知道,那是徒劳无功。

事实上,早在一个月以前,网站便宕机了,原因是服务器到期了,网站所隶属的母公司认为它早已完成了历史使命,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在该网站的前站长的请求下,公司又将它短暂修复了,于是它便又回光返照了不到二十来天。

但最终,它还是成为了历史。

2010年2月4日下午3点33分,一个网名叫做“科学家包大师”的音乐从业者在一个域名为http://kxt.fm的新网站上更新了第一篇帖子,叫做《一千个深吻》。那时候,他并不知晓,这个网站的明天是什么。

在那之后的3000来天,也就是这个网站跌跌撞撞走过的这8个年头里,它影响了数以万计的互联网文艺青年,网站顶峰时期的浏览量逼近100W PV,相当于如今的千万级别微信大号,百度指数最高时近3000,与如今的荔枝fm相当。

有高峰就有低谷,15年后,这个网站已是日薄西山,那个许多被用户唤为「开心听」的域名早已成为历史,许长一段时间里,网站是搭载在多米音乐公司的二级域名上。

这三年以来,这个网站各方面的数据都在呈现着一种滑坡式下降,页面上星星零零的更新着几篇文章,星星零零的得到几条评论。

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这个网站叫做邻居的耳朵,这是我们所有人携手同行抱团取暖高举理想主义和精神至上的八年时光。

在那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下午,北京市朝阳区建国路的某间写字楼里,邻居的耳朵网站上发布了第一篇内容——《一千个深吻》,全文不过三四百来字,向我们介绍了一位伟大的音乐家——Leonard Cohen,以及他发布在2001年的一首歌曲《A Thousand Kisses Deep》。

这篇文章奠定了邻居的耳朵网站在此后一段时间内的风格,乐评网站,小众、独立、有观点的聆听,犹如文章推荐的那些音乐一样。

在邻居的耳朵最初的那段时间里,聚集到的人群是互联网上对音乐最为之痴迷的人,他们挑剔、高傲又极度自我。

在发布《一千个深吻》时,文章的作者「科学家包大师」并没有那么清晰地规划过「邻居的耳朵」的明天,他只是出于一种纯粹的表达欲,想要分享以及共鸣,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在幕后寂寞惯了的爱乐人,总有想出出头的时候」。

最初的邻居的耳朵网站,就好比一本科学家包大师的个人日记,上面的内容自由挥洒,带有强烈的个人印记,这也很容易理解,毕竟那个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写。

2010年2月22日,邻居的耳朵诞生后的第18天,网站第二位准创始人「水手刀」更新了他的第一篇文章,叫做「王菲春晚歌曲《传奇》下载」,那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王菲时隔多年后复出,翻唱了一首李健的《传奇》,在春节国定假日放完之后,刚一回到工作岗位上的水手刀敏锐地嗅到了其中巨大的流量,于是他写下了这篇和此前风格囧囧不同但对邻居的耳朵网站推广工作有着极大意义的帖子。

如今回过头来看《一千个深吻》和《王菲春晚歌曲《传奇》下载》,他似乎预示着邻居的耳朵在此后多年拧巴的「性格」,有人总说他变了,有人则希望他可以变大,愿意去想方设法让她抵达更广大的人群。

在2010年的9月10日,离开耳朵幕后两个月后的科学家包大师回到邻居的耳朵发布了一篇「耳朵们,也许我们需要一次内敛的自省」,他说:我发现,这个网站有一些问题了,他认为耳朵的内容正在逐渐的变得普通、低幼以及无聊。

这是第一次有人公开说耳朵「变了」,这句话来自于耳朵的第一位发声者,在那篇自我反省的文章下方,彼时网站的主编nous写下了200余字的评论,他表明自己对于内容开放的态度,以及提到一个词——多元化。

在网站开张半年之后,邻居的耳朵逐渐迎来了许多新的作者新的声音,她不再是一个人的日记本,他她在长成一棵大树,一间客栈。

谈起邻居的耳朵,nous曾有一个非常迷人的比喻,她就像沙漠中的一间龙门客栈,有人来有人去,但它就在那里,供你歇息。在2010年的下半年,他开始有了这样的轮廓。

许多的人可能再也想不起科学家包大师这号人物,只是以着一种仰望的姿态,把他归结为网络上那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神。

在邻居的耳朵上,包大师最后一篇更新停滞在2012年的10月,但严格说来,由包大师写就的最后一篇文章其实是发布在2010年的12月14日的《这是我在耳朵写下的第二百篇文章》,往后的所有更新都是他的有声专栏「三角龙电台」。

那是一篇极其感性的文字,充满了某种柔情,文章结尾,包大师写「别忘了,理想不死」,在即将抵达2011年的门槛边上,这个为邻居的耳朵注入某种精神的人去往了别的方向,他开始写书法,开始抢救黑胶唱片,直到今天,他依旧保持着他的那种傲慢偏执又认真的性格。

人不在江湖,却一直心心念念江湖。

在往后的这六七年时间里,他仍旧潜水的关注着邻居的耳朵的诸多动态。

在知乎问题「邻居的耳朵为什么不做APP?」下,一群看着邻居的耳朵日渐西山却无能为力的小耳朵们互相感慨,包大师在2017年也参与了这场谈论,他说「我希望你们能把这件事情继续做好。祝你们成功。」

他说,「一切其实都没有那么难。」但,真的没那么简单。

时间回到2011年,这一年里,邻居的耳朵网站开始飞速的发展,这一年,邻居的耳朵网站的ALEX世界网站排名进入前5W。

邻居的耳朵开始真正意义上变成一群人的博客,他属于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他再也不是某一个人的「独唱团」,也不是一小群人维系的「小作坊」。

这一切都因为邻居的耳朵背后的那个团队,其中最重要的是三个人——水手刀、nous、以及漂浮的大花。从水手刀发布的第一篇文章,从nous在科学家包大师文章底下的第一次长文字评论里,可以看出,他们对于某些问题,是更容易达成共识的,他们更加愿意,让邻居的耳朵去拥抱更多人,也让更多人可以拥抱邻居的耳朵。

这一年,他们为邻居的耳朵做了许多许多的事情,关于推广关于运营以及关于深层次的思考。

网络上开始流传「互联网上10大小众网站」,邻居的耳朵便是其一;邻居的耳朵开始入驻所有的市面上的SNS社交平台;互联网上到处都能够看到一个叫做漂浮的大花的马甲,以及他对邻居的耳朵强烈的推荐。

邻居的耳朵网站上,开始出现有针对性的专题内容推荐,漂浮的花朵、nous会把主题相似的文章打上同一个标签,以专题形式呈现,每一个月会做月度总结,会开始寻找热爱邻居的耳朵的小耳朵们,参与到官方QQ群、官方豆瓣小组甚至后台文章编辑的工作中来。最重要的是,他们为邻居的耳朵赋予了更大的包容性,更鲜明的标签和更温暖的氛围。

在这一年年底,邻居的耳朵第一次举办了「10大作者/NJ」、「10大文章/电台」式的年度盘点。

寒露、mlln、里则林、长尾基督、流苏、留个白;雪樱、紫轩、红小豆…再一次写下这些作者和NJ的名字,依然令人激动。

回想起在邻居的耳朵的那些时光,后来改名突突的留个白曾在17年2月4日的文章《一个网站的第七年》中如是说:“不夸张的说,一开始我对互联网文化的热爱以及后来我之所以会从事互联网相关的工作,与这个网站密不可分。这个网站,就是邻居的耳朵。

回想起11年的冬天,突突在珠海的一间制造sim卡的工厂实习,他平凡的如同那些奇怪的机器身上豪不起眼的一颗螺丝钉,邻居的耳朵年度十大作者,这是他内心唯一的骄傲。

这是邻居的耳朵最迷人的地方,他给人以力量。

2011-2013年,是邻居的耳朵整个生命周期中最为辉煌的两年时间,作为一个以网络电台和文字故事为主要内容的站点,因为打着「精神圣地」、「永不盈利」这样崇高的口号,邻居的耳朵在当时吸引了无数的文艺青年。

但自2013年之后,网站开始走上了下坡路,如今回过头来看,这里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也并非是这个网站本身的用户层逐渐变得低龄,也并非是网站的内容逐渐失去养分。

更大的原因,或许是时势使然。

那一两年时间,是中国移动互联网飞速发展日新月异的时代,互联网网民以及流量开始从PC端平移自移动端。人们的阅读以及收听习惯都发生了变化,而邻居的耳朵并没能很好的把握这样的机会,作者们开始流失去写公众号,NJ们开始跑去入驻了更专业的音频平台,大量的听众或读者也慢慢远离。

另一方面,以漂浮的花朵、水手刀为首的管理团队也离开去做了自己类似的创业项目,邻居的耳朵开始变成一个没有长远规划也没有运营想法的基础维护状态。

跌跌撞撞又活了这么些年,其实也挺不容易的。2014年,一批坚守在邻居的耳朵编辑、作者们曾试图改变些什么,写招募贴,希望能够从用户里寻找到适合的人,一起做点什么。

但到后面,也不了了之,后来所有在维系邻居的耳朵基本运转的编辑们,其实都不是所谓的专业人士,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有限的精力和有限的想法全在乏味的运营工作里消耗殆尽。

有些人来了又走了,有些人坚守着。他们都挺难的,他们也都挺值得尊敬。

nous、小默、突突、路小佳、吖丫、易小庸、朽木、黄小米、野马无疆、浮先森、兮兮、Seon、雯雯…

这些年下来,我写过许多有关邻居的耳朵的文字,写过我和邻居的耳朵的故事,写过邻居的耳朵相关的招募贴、软文、新闻稿,邻居的耳朵出第一本书,我会写,出第二本书我会写,会写与邻居的耳朵里的网友们相识相知的趣事,会写邻居的耳朵这个网站今非昔比的唏嘘。

写了这么多,写到想吐。写了这么多,只是是因为这个网站在我内心里的分量,因为它的确赋予我太多。

在邻居的耳朵的这些年,回首下来,目睹也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有些人因为邻居的耳朵相识相知,成为现实中的朋友、同事、恋人,甚至结婚成家生下小孩。尽管许多人都渐渐丢失了去邻居的耳朵读点什么听点什么的习惯,然而邻居的耳朵赋予他们的那些更深层次的影响,却再也未曾离开过。

2016/06/04邻居的小耳朵广州面基,

我们站在路边嬉笑着称自己为“十二罗汉”

2016/04/17邻居的小耳朵上海面基

我们一起在外白渡桥上

对着东方明珠比着“V”的手势

2016/07/01邻居的小耳朵北京面基

我们一起吃着烧烤

拍着各自手机里的“耳朵”

我们曾经因为同样喜欢电台、文字或各种美的事物而齐聚在这里,过去的这八年,我们每一个人都曾来到这里,或许都曾在凌晨时分刷着耳朵网页,沉迷于某一首歌,某一档电台之中;也或许在很多故事里读到自己最初的模样;也会忍不住遐想,电脑的那一段,是否有人如“我”一般。

在邻居的耳朵,最重要的其实就是人、是如你如我一样的同类,是我们之间的的志趣相投和彼此的交流互动。

从16年开始,邻居的耳朵们有意识的碰聚在一起,是真正的碰聚在一起,从线上到线下,我们各自牵头,在上海、广州、北京等地区组织了十余场线下聚会,我们把这些聚会称为面基,我们或许此前从未相见,但我们都很清楚,我们早已相识很久了。

因为我们曾在某些时刻,同样心系于文字、音乐、电台以及邻居的耳朵之上,我们地心跳是在同一频率之上,我们是同一类人。

这是邻居的耳朵之于我,最迷人的地方——耳朵终将遇见耳朵。尽管如今耳朵网站无法再打开,但那些感觉并不会消失。

在2013年的邻居的耳朵的一次征文中,我曾写过一篇「我和耳朵的故事」,在文章的开头有过一个这样的小故事:

“我15岁那年读过一本书,那是一本散文集,都是一些描写青春、爱情、音乐、文学、电影等一系列的东西,这些文章在当时对我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这本书的名字我已然忘记,然而我却记得其中的一篇文章叫做《所谓成长》,那是一篇一个十七岁女孩书写的一篇点滴生活的散文。

大概在11年的时候,某一日,我突发奇想,想要在网络上搜索这篇文章的一些信息,这是一个很艰难的事情,仅凭记忆来搜索一篇多年前读过的文章,但尽管如此,但最终我还是真的在榕树下这个网站里找到了那篇文章以及作者斜边直角边的主页。

我该怎么说当我再次看到这篇文章时是怎样的一种兴奋呢?事隔许多年之后,在网上我又重遇了曾经在青葱岁月里给过自己很多感动的文章。并且那是文章的最早出处。网站显示这篇文章发表于2001年12月16日,那年北京申奥成功,那年我才10岁。”

在那篇「我和耳朵的故事」的文章中,我曾感慨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时间、文字、网络搭配起来,竟是这般的神奇。十年以后,我还能在同一个页面读到同一篇文章的初稿,我甚至设想多年以后,也会有人会如此搜索邻居的耳朵,搜索邻居的耳朵里那些可爱的马甲们。

但邻居的耳朵网站如今再也打不开了,想到以后若有如一般无聊的人,通过检索某篇文章试图打开邻居的耳朵网站看原文,却被告知「你无法访问此网站」,那该是一件怅然若失的事情吧。

一个网站倒在了他的第八年,它跌跌撞撞的终于倒了下去,但它真的曾那样迷人的精彩活过,并且,他将依然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活下去。

“你和耳朵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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