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雷 臧雷｜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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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

文 | 臧雷

那一年，军情紧急，来不及多想，也没有机会与亲人告别，就冲上了燃烧的战场。没多久，我头部负重伤，昏迷六天六夜，数月失忆……神志和思维，终于在野战医院，在那首每天都要播放好多次的歌曲中，渐渐恢复。

再见吧妈妈

再见吧妈妈

军号已吹响

钢枪已擦亮

行装已背好

部队要出发

您不要悄悄流泪

您不要把儿牵挂

当我从战场上凯旋归来

再来看望亲爱的妈妈

……

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

您会看到盛开的茶花

啊

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

是的，我们打胜仗了。猛然间，我想起了妈妈。

开战以来，妈妈一直默默地熬着，等着。两个儿子都在某主力团当兵，都上了战场，她不知道会等来什么样的消息。后来有人告诉我，她和爸爸有一次在街上买了一张报纸，头版载有醒目黑体字标题文章，可是他们谁也不敢看。他们知道，我所在的连队就是八连，一个赫赫有名的英雄连。还是妈妈坚强，靠着爸爸为她选的一棵街边树，拉着爸爸的手，心颤抖着开始看报。原来，报上所载，是另一个英雄八连的战斗事迹，不是我所在的八连。父母的心暂时放松了下来，但一想到我和弟弟都没有消息时，心，又悬了起来……

消息终于来了，部队和民政局通知，他们的两个儿子都负重伤致残，目前在云南前线医院治疗。为此，妈妈设家宴庆祝。姨妈对妈妈垂泪道：“姐，孩子们都伤残了，您这还…… ”妈妈不由自主地高声喊道：“活着！孩子们都活着啊！”是的，我们都还活着。可是，有数以万计的妈妈却不能像我的妈妈那样喊了。去看望她们的，是儿子的幸存战友们，是部队首长和地方领导……

不久，我伤愈归队，并第二次奔赴前线。这一次，我是放声唱着上前线的。我相信妈妈能听得见，我相信妈妈在远方坚定地为我祈祷。

整整一年，我和战友们破雷阵、闯敌后、查“狼情”、捕“恶狼”。经过四十多次侦察作战行动，我们圆满完成任务。

还来不及洗掉征尘，也来不及回家看望妈妈，的歌声就再次唱起。军号高亢，钢枪闪亮，金戈铁马，挥师边疆。战友们都知道，这将是一场大仗、硬仗、恶仗。出发前，他们纷纷写下自己的心声：“我毕业于解放军大学英雄系，我是祖国的一匹骏马，妈妈呀，请松开缰绳让儿驰骋”“我是妈妈的处女作，今天，送交编辑部修改”“亲爱的妈妈，等我走进凯旋门，为您带回军功章。亲爱的祖国母亲，如果我走进纪念碑，定让火红的山茶花在大江南北绽放”……

1984年春夏两季的老山，是燃烧的，是血沃的。我们部队和当地三百万各族人民，在极其惨烈的战争环境中英勇作战，收复了老山，孕育了伟大的“老山精神”。

凯旋了，又一次的凯旋了！当我带着再次负伤留在身体里的弹片通过凯旋门时，那高音喇叭播放出的高扬的歌声令我热泪盈眶。不由自主地，我回望烈士陵园那数百座新坟，在他们中间，我知道的亲兄弟俩都牺牲的就有三对啊！泪水打湿了我的胸襟……去看妈妈！我要去看妈妈！看所有牺牲兄弟们的妈妈！霎时，泪水和着这心声一起迸发而出……

后来，这心声演化成了“理解万岁行动”，我希望通过自己的绵薄之力为烈士的母亲献上儿子的孝心。在战友和慈善人士的支持下，我先后走访了十多位烈士的家庭，陪同多位烈士母亲到烈士陵园祭奠。

这其中，最让我难忘的是，战斗英雄李海欣的妈妈。多年来，老妈妈想起儿子就掉眼泪，眼睛已几近失明。2013年的清明节，我陪她到麻栗坡烈士陵园扫墓。随后，同行的年轻人把老妈妈背上附近的老山主峰。我给她扛了一把椅子，让她坐在那里，听我介绍当时的战场情况。

我告诉她，在她的左前方就是“李海欣高地”。她跟我说，海欣坚守的那个高地，最后守住了没有？我说，守住了。她说，那就中，那就中……说完她就哭了，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掉泪。当年，李海欣牺牲后，被评为一级战斗英雄。家里人把海欣第一笔抚恤金2400元钱，加上自己的积蓄，连同县里的慰问金，在村里办了一所海欣小学。

2017年8月1日晚上，我坐在电视机前，怀着激动的心情观看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文艺晚会。当看到情景舞蹈时，我喃喃自语道：“会不会有呀？感觉可能会有吧！”还没来得及多想，突然，的旋律骤然响起，领唱合唱与情景表演赫然出现在屏幕，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我哽咽了，继而，任眼泪流淌……

久违啦，久违啦！歌声里，我仿佛回到了那红土地，那曾经炮火纷飞的丛林，眼前闪现出一张张永远难以忘记的鲜活的面孔，还有我见过的、他们的妈妈！我霍然站起，向着北京的方向肃立，敬礼。许久，许久，的旋律还在我脑海里回荡着：

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

您会看到美丽的茶花

啊

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

……

本文来自解放军报长征副刊

臧雷，曾参加边疆作战，执行作战任务60多次，两次身负重伤。在收复老山作战中，担任主攻营营长。1985年被授予“全国新长征突击手”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