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逛宝顶山石刻,随手写了一点东西。

1

佛教之宗教狂热

宝顶山石刻是为供养唐代的“柳本尊”柳居直开凿的。柳居直乃唐密首领,有诸如炼指、断臂、剜眼、炼阴(?)等十大苦行,妥妥一唐代李洪志。韩愈《谏迎佛骨表》批评佛教徒“焚顶烧指,百十为群”,并推测“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结果韩愈死后三十年,柳居直即出生。两相互参,可见自残修行在中晚唐之盛。

2

袈裟扣

此为宝顶山石刻华严三圣之阿弥陀佛像,左肩下有一袈裟扣。

唐密传入日本后变成东密,传入四川变成川密。但东密的袈裟没有袈裟扣,宝顶山的川密石刻却有。在我所见的宋以前的图像志中,高僧的袈裟都和东密一样是系带(如敦煌卷子高僧像和贯休《十六罗汉图》),宝顶山袈裟扣是我所见之最早者,推测袈裟扣大约起源于中国宋代。但,宝顶山袈裟扣的上半部分不是带钩而是系带加横状物,迟至元末明初,袈裟扣已与今日所差无二(参看姚广孝画像)。

敦煌高僧像与姚广孝像

3

自在坐

此为父亲醉不识子之像。

这组造像意在规劝世人戒酒。父亲坐姿为“自在坐”,常见于宋代水月观音(圆觉洞中便有一尊),可见此坐姿造型并无褒贬,而只表“不守规矩”之意。眉山三苏祠有苏公自在坐雕像一尊,其来有自。

4

开裆裤

此父母经重恩变相之小孩吮乳像。

图中小孩着开裆裤。中国裤最早无腰无裆,只到腿部,即所谓“胫衣”。胡服骑射后开始有满裆长裤,但直到唐代才开始兴盛。及至宋代,虽仍有开裆裤,但从黄昇墓实物来看均比合裆裤大,可知开裆裤用于穿在合裆裤外。而直接穿开裆裤的人,大概只有石刻中的小孩了。

福州南宋黄昇墓出土开裆裤

5

宋代背光

此为地狱变相。

泉州草庵有一明教“摩尼光佛”,其像跏趺于圆形浅龛之内,背雕毫光四射之纹饰。今见宝顶山石刻许多佛像皆是如此,方知此做法乃宋末元初石窟造像之时代特征,非唯明教所独有;

泉州草庵摩尼光佛像

6

螺发右旋

此为释迦涅槃像之头部(维修中)。

《方广大庄严经》说佛陀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一者顶有肉髻,二者螺发右旋,其色青绀。”我仔细观察释迦涅槃相,发现螺发是一半右旋一半左旋,对称分布。与螺发全为右旋的半官方性质的乐山大佛对比,可见民间造像有时不一定会遵守经典。

7

极乐净土

此观无量寿佛经变相之中品上生图。

这龛造像构图颇似唐代同题材敦煌壁画,展现“讲堂精舍,楼观栏楯”的极乐世界景象。所不同者,唐代奏乐均为伎乐天,而宝顶山变为孩童奏乐,且有大量莲生孩童之像。孩童入画古已有之,但被赋予吉祥寓意并形成专门类别则是在宋。黄宾虹总括宋代画家选题之风尚为:“一人、二婴、三山、四花、五兽、六神佛。”于此可见一斑。

(忽、忽然想宅舞起来了!)

8

心猿意马

此缚心猿锁六耗图。

弥勒菩萨怀抱之物乃猿猴。观整龛造像以猿喻心,以犬鸦蛇狐鱼马喻眼耳鼻舌身意,方知“心猿意马”实佛教典故。《西游记》十四回“心猿归正,六贼无踪”,乃双关孙悟空调伏心性也。

9

牧牛与牧羊

宝顶山有牧牛图十幅,以牛比心,以牧人喻修行者,表现佛弟子的修持过程。在组雕里,牛从顽抗变得驯服,牧人也最终坐化成佛。

《圣经》里有许多牧人的比喻,耶稣就是“羊群的伟大牧人”(希13:20)。不过中国的牛是心性,他们的羊是基督徒。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一性善,一性恶;一寻求本心,一忏悔原罪,两教之不同可知矣。

像后偈子有趣:“了了了无吾所了,心心心更有何心。了心心了无依止,圆照无私耀古今。”

10

佛陀亦孝子

此大方便佛报恩经变相之释迦抬棺图。净饭王病死,释迦牟尼亲自赶回来扶杠。阿难、罗云双手合十,跟于棺后。

印度人死后实行“荼毗”(即火化),断无图中场景。释迦奔丧出自《大方便佛报恩经》,本身就是为了迎合儒家编造的伪经。而且经中释迦只是持香炉开道,在这里竟变成“孝子抬棺”,颇有“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之感。韩愈批评释迦“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今观佛祖头顶“大孝释迦牟尼佛亲担父王棺”字样,可发一噱。

11

石胎泥塑

此护法神龛天龙八部之一的足部。

宝顶山石刻多有损毁,历代都有修复。观此足部破损处,似是在砂岩胎体上敷以黄泥麻刀,再用腻子粉涂抹上色。甘肃大佛多有石胎泥塑法,宝顶山造像风化严重,此举实属无奈。

12

修旧如新

此千手千眼观音像,历时八年修复贴金,前年竣工。政府此举遭到了一些人的强烈反对,比如这样的:

本来想发脾气,一看落款“作者系艺术家”,好吧,开心就好。

作者的理论依据大概是196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制定的《威尼斯宪章》,强调文物修复要有原真性与可识别性。可他大概不知道,199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又达成了《奈良宣言》,承认将不同文化传统和建筑形态的多样化纳入到文保的实际操作之中。

举个例子,南禅寺大殿虽为唐建,但瓦作和小木作都是清代的。建筑对于古人而言是实用的,坏了,就用当下的技术修复,再自然不过。对于现代人而言,在保留建筑真实历史信息的前提下,采用不同于西方建筑修复的手法有何不可呢?

不说中国,日本的平等院凤凰堂以前灰扑扑的,2012年在考证的基础上恢复了平安时代的彩绘,且屋脊的凤凰也变成了金闪闪。按作者的说法,日本官员也是为了“满足信徒或土豪们的心理要求,或者体现政府的‘有所作为’”。再如奈良药师寺西塔和金堂,也是几十年前仿古新建的,这照样不妨碍它成为世界文化遗产。

平等院凤凰堂修复前后

“修旧如旧”其实是个哲学问题。假如千手观音的脑袋掉了下来,按作者思路该不该装回去?如果可以的话,那金箔为什么不能按照宋代的样子修复呢?作者批评的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院长刘曙光的一段话,我觉得恰恰非常中肯。刘先生说:

“从东方审美观念去看,千手观音造像的修复原则和技法,就绝对应当和一般的石质文物修复有所区别,无论专家还是观众,关注的都不仅仅是病害的祛除,还有对观音造像所表现的‘法相庄严’、‘宝相神圣’的恢复或再现,有对观音造像之美的要求”。

有毛病吗?我觉得没毛病。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有些文物是死的,有些文物是活的,这种修复体现不就是东方人的思维吗?

况且,真的超好看啊!

鲁迅小故事一则

记得十多年前,在北京认识了一个土财主,不知怎么一来,他也忽然“雅”起来了,买了一个鼎,据说是周鼎,真是土花斑驳,古色古香。而不料过不几天,他竟叫铜匠把它的土花和铜绿擦得一干二净,这才摆在客厅里,闪闪的发着铜光。这样的擦得精光的古铜器,我一生中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一切“雅士”,听到的无不大笑,我在当时,也不禁由吃惊而失笑了,但接着就变成肃然,好像得了一种启示。这启示并非“哲学的意蕴”,是觉得这才看见了近于真相的周鼎。鼎在周朝,恰如碗之在现代,我们的碗,无整年不洗之理,所以鼎在当时,一定是干干净净,金光灿烂的,换了术语来说,就是它并不“静穆”,倒有些“热烈”。

2017.8.10二棒游宝顶山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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