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首小诗词,一天一点小诗意

唐元和五年,某个秋日,晨曦微露。

河南府衙门前,人头攒动。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几个带刀府吏从衙门中阔步挺出,威声赫赫将人群逼退两米,其后两个文职打扮的官吏缓缓而出,各持黄榜一侧,小心翼翼地张贴到告示栏中。

人群哗地骚动起来,齐齐伸长脖子向榜上望去,等到府吏撤下,更是蜂拥而上,个个双目如电,飞速搜索着自己的名字。

片刻间,人群中的情绪即呈现出两极之态,有的挥拳击掌,乐不可支;有的低眉垂目,长吁短叹……

只有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自始至终,格格不入。

他一直立在府衙前与人群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的地方,手捧一册《楚辞》,在初晨的阳光下聚精会神地读着,不论是府门打开,还是榜文张贴,都始终未曾侧目。

“恭喜公子!府试第一!”

当书童奔到他跟前,欢呼出这句令所有人艳羡无比的话时,他清瘦的面庞上依然未现丝毫波澜,只是轻轻合上手中的书籍:

“巴童,我们走吧。”

人群中顿时一阵交头接耳:

“哇,原来他就是昌谷李贺,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才高气傲!”

“看来明年长安城的进士之战,我等又添劲敌一枚啊!”

此语一出,很多望向李贺背影的目光中,陡然射出了几分寒意。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很快,到长安领取解状的时候到了。

所谓解状,就是京城贡院发放的准考证,有了这一纸证书,第二年春天才能参加进士考试。

这一次,聚在贡院前的举子们都是各地已通过府试的佼佼者,故而个个神色轻松。

工作人员在贡院前设了一张桌案,高喊着举人的名字,已领取解状者,有的神色沉稳低调而去,更多的则是呼朋引伴,转入市肆酒家,举杯相庆。

奇怪的是,作为河南省状元的李贺却迟迟没有被叫到。书童几番按捺不住,想要上前询问,都被李贺制止了。

直到领取解状的举子们一一散去,工作人员才冷冷地喊了句:

“昌谷李贺何在?”

“李贺在此。”

“你的举人资格被取消,无法出具解状,且回吧!”

李贺脸上一阵煞白,声音有了几分颤抖:

“何故?!”

工作人员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收拾着桌案上的物品:

“这个问题啊,还是回家问问令尊的好!起个什么名字不好,李晋肃!‘晋’与‘进士’的‘进’同音,有人举报你没有避父讳,这下清楚啦?”

说完,工作人员扭头转入贡院,李贺愣在原地,半天一动不动。

天气依然晴朗,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空气中飘荡着桂花的清香,树缝间泄下的阳光闪闪发亮。

这一切在李贺的眼中却越来越模糊,直到一片昏黑……

事情很快传开了。

《昌谷才子因避父讳无缘科考,家长取名须谨慎!》《坑娃出新招:如何用一个名字毁掉孩子的一生?!》……,长安各大报刊纷纷出具报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此等热点事件迅速引发了吃瓜群众的广泛关注和讨论,待考举子们更是纷纷翻看家谱,深恐哪个祖宗起名时不带脑子,挡了自己飞黄腾达的路。

只有一个中年大叔不一样。

他大手一挥,洋洋洒洒写下一篇雄文,叫做《讳辩》,里面最出名的句子如下:

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爹名有晋,儿子就不能考进士,那爹的名字里有“仁”那儿子还不能是人了不成?

虽然人民群众们都觉得李贺很冤,但韩愈出手都救不了,还能怎么办?!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对,你没看错。

前面那个摔茶杯,写《讳辩》,为李贺大鸣不平的人,正是文起八代之衰的大文豪韩愈!

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一年,韩愈任职太学博士,分司洛阳,相当于大唐皇家学院的洛阳分校长。

彼时,他跟柳宗元一起倡导的古文运动开展的如火如荼,一到洛阳,圈子里上门切磋交流的文友们便络绎不绝,投稿干谒的青年后生更是数不胜数。

一天午后,韩愈又送走一波文坛同道,疲倦之极,他松开衣带,准备在躺椅上小憩一下。此时,助理走进来,把怀里厚厚一摞诗稿整齐地码在了书桌上。

“今天收到的稿子有点多…”,话没说完,看到韩大人哈欠连天,助理悄然退了出去。

“到洛阳有段时候了,收到的诗稿不少,却没什么亮眼之作,诗坛后继乏人啊…”,韩愈边想,边往新来的诗稿上扫了一眼。

这一扫不要紧,一行字像光一样射进了韩校长的视线内: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韩愈浑身一个激灵:我去,这也太特么猛了!

没有任何铺垫和转折,开头就是兵临城下,两军对垒这样惊心动魄的大场面,下面节奏能撑得住吗?

很快,韩愈就发现自己的担忧实在太多余: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绝了,这诗写得太绝了!(《雁门太守行》)

一口气读完,韩校长感觉自己仿佛已飞身边塞——

眼前是军旗与鲜血齐飞,远处是夜暮共城墙一色,号角凄厉,鼓声低沉,将士们手持宝剑,奋勇杀敌,为国血战到死……

能把边塞诗写得如此激情悲壮,又如此凄艳斑驳,有唐一代,前所未见!

当看到诗稿下面“昌谷李贺”的署名时,韩愈夺门而出,好在来拜码头的几个小伙子都还没走远,衣襟飘荡的韩校长在后面大喝一声:

哪个是昌谷李贺,给老子站住!

当时,李贺只有18岁。

世人皆为仙圣痴,唯他独为鬼魔泣

人有两种生命:精神生命和肉体生命。

精神生命一旦死去,留下的肉体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梦想、没有活力、也没有朝气。

李贺在离开长安时写了一首诗:

雪下桂花稀,啼乌被弹归。

关水乘驴影,秦风帽带垂。

入乡诚可重,无印自堪悲。

卿卿忍相问,镜中双泪姿。

看看这个画风吧,是不是像一个高考失败、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可怜孩子?

大概从此时开始,李贺的精神生命就死了。

留在世间的,只是一只脚踏入幽冥地狱的行尸走肉。

可他是天才。

巨大的脑洞可以自行演化世界,现实中的不得志,让李贺得以在另一个世界名垂不朽。

如果用武侠境界类比的话,则是人剑合一。

当然,只是一家之言,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从此以后,李贺的诗中经常出现神、鬼、墓、纸钱之类的词汇,真让读诗的人背脊发凉。

比如《李凭箜篌引》: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白凝云颓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女娲炼石补天出,石破天惊逗秋雨。

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

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角斜飞湿寒兔。

这首诗是李贺在长安做奉礼郎时写的,明明只是听了一场箜篌演奏会,偏偏被他写出玄幻世界的宏大和瑰丽。

就问你服不服?

比如《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这首诗仿佛一个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的绝美女子迎面走来......

这就是李贺。

独特的经历和天赋,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作品,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可就算李贺因此而成名,他也未必喜欢自己的时势。

如果可以选择,他或许更愿意做“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的俗人。

我们只看到玄妙的唐诗、凄惨的世界,却没看到李贺在生死边缘游走的狼狈。

没有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

我们平时用来把玩的诗文,耗尽了李贺的全部生命和运气。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当然,李贺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他曾经得到奉礼郎的职位,只是从九品,在祭祀朝会的时候跪在地上引导:您向左走、您的位置在右边、跪拜、起立......

相当于大会门口的引导人员。

对于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哪能受得了如此细琐的工作,再加上他身体也不好,十几岁时就两鬓斑白,仅仅做了3年就辞职了。

再次回到昌谷,李贺想过从军。

他在《南园》中也曾满怀希望: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814年6月,辞职1年的李贺病情逐渐好转,他从昌谷出发前往潞州,投奔韩愈的侄女婿张彻。

张彻对他也蛮好,经常设酒宴款待,但打败李贺的依然是身体,每月的工资基本都用来抓药了。

张彻只好让他做一些整理文书的工作。

由于军队讨伐叛军不利,节度使跑路了,张彻也溜了,李贺也只好返回昌谷,这份工作只做了3年。

理想破灭、功业无望、身体又每况愈下,他已经心如死灰。

▲《李贺小像》1993年 陈冬至 作

公元817年,昌谷。

李贺躺在老宅的床上,气若游丝,迷离的眼神已经很久没有光彩了,只有苍白的脸颊和细长的手指特别显眼。

那些往事如电影镜头一般闪过。

“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或许他对自己命数早已知晓。

“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用杜甫这句诗评价李贺极为合适。

直至最后高烧不退,开始出现幻觉的时候,仍然不甘心死,希望苍天开眼,留住飞逝的时光让他再写几首诗:

飞光飞光,

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不以乐中取诗,唯以苦中作诗。

故事里回到27年前。

从前有一个小孩,天赋超群,七岁那年小试牛刀,作诗一首,就上了热搜,名扬京城。

而且这小孩,异常孤僻,整天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捣鼓写诗。有一天,他妈妈把他赶出去,让他上街玩玩。没想到这小孩竟然一个人跑去坟场,研究墓志铭。甚至喊他回来吃饭都不愿意。

家人问他:告诉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孩子平日里呆滞的眼神此刻却闪着光:写诗!

家人告诉他:“哎呀,现在哪还流行写诗啊,这都流行写散文了噻。而且,李白杜甫他们,一个“诗仙”,一个“诗圣”,好诗都被他们写完了。不过他们开创了条条大路,你可以照着他们的路子继续创作。”

李贺傲娇地摇摇头:“哼!我才不抄他们。我偏要写鬼魅!”

▲ 书法-立轴 李贺撰

他被称作“诗鬼”,延续了诗仙的浪漫,却又增添了独属于自己的暗黑色彩。

“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他笔下的风物总是带着寂寂阴沉的色彩,像阴沉了数日的天空,乌云压境,无端让人觉得清冷难耐。

他的一生也是如此,二十岁那年便哀愁道:“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

对镜端详容颜,只一声:“壮年抱羁恨,梦泣生白头。”未等华发充斥青丝,他便已先走一步。

李贺死后,一位名叫李商隐的死忠粉为他写下一篇小传。

在这篇传纪的结尾,李商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李贺将死之时,曾看见一位红衣仙子,骑着赤龙来到他床前,说玉皇大帝建好了白玉楼,召他前去写文章。

李贺想到自己老妈,泪如雨下,然而天命不可违,很快其窗前便烟雾升腾,伴随着车轮声和奏乐声,李贺就此仙去。

李商隐还信誓旦旦的说:“邻居们都看见了,李贺的姐姐也是老实人,事情真的是这样。”

从内心来讲,我倒希望是真的。

愿他在天宫里满眼阳光,笑的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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