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列子 周穆王》记载:“穆王不恤国是,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瑶,王和之,其辞哀焉。”

一直都很迷中国古代神话传说。

在我们的古老传说中,西周天子周穆王驾驶着八匹骏马牵引的车驾,向着遥远的西方巡游,与长生不老的神明西王母相会于昆仑山,又因国内动荡匆匆驾车东返,再也如约没有回到西王母的身边。

这个传说千百年来反复被传颂。

尤其是看过唐代诗人李商隐那首《瑶池》的七绝。这首唐诗把在其他传说里很是强势的西王母写得很是幽怨,看着诗仿佛眼前就能看到西王母仙姿卓绝,依着窗户默默而立,想着心中的那个人,为何八骏日行三万里,可是他却迟迟不重来。

穆王何事不重来啊。

究竟为了何事,周穆王可以舍得下对他痴心托付的西王母呢?

写这个故事时真的很心潮激荡,就为圆自已一个梦,圆周穆王和西王母的一个梦。

该故事几年前发表在飞言情还是微言情杂志了

青鸟

枫叶丹,层林染。中有湖,青翠蓝。

少年在湖边,撩起垂至脚踝的辫发,漫不经心的抬眼。她奔跑而来闯入他的眼帘,矫健如一只小兽,偏偏身上红衫如火,映着身后静静燃烧着的枫林,光艳剧烈,绚烂却温暖。

她在他面前停住,气息微喘,似兰吐纳,斑驳细碎的阳光从头顶的绿荫缝隙内流淌进来,点点明亮的光晕染上两人的衣裾。

我叫凤来。她的笑里透着甜糯。你记住了,我叫凤来。

刹那间天际红光大盛,和着那片枫林,她在他眼里燃烧成一撮猎猎的火焰。

仍是梦境。醒来时眼前仍觉一片炽热的火红。他手指弯曲成一个握住的姿势,似是梦里握住了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这真是一个寂寞的姿势呢,想抓住什么呢。他一手支额,一手撩起床幔向外喊:来人。

造父领着人进来时他已经梳洗完毕,玄黑色的宽袍大袖垂至地面,腰缠白玉束带,发上随意挽着玉笄固定住。

他没有看向造父,炯炯两眸盯住跟在造父身后的人。那是一名少女,红衫如火,衣及足踝,青丝如瀑,卷曲的发尾垂至腰际。如工笔细细雕琢的容颜皎皎如玉。

他一个箭步趋身上前,一手握住少女的纤肩,一手抚向少女的脸,那滑润细腻的触感温软而真实。他大笑:原来,你真的是存在的!你真的是存在的!凤来,风来,你终于出现在寡人面前了!他一把就拥住她。

少女静静地任他搂着,面容娴静犹如一幅美好的山水画,他抬起手拂过她鸦长的睫毛时,她轻轻地眨了下眼,蝉翼一般地眨断了一幕平静。

他推开她的房门时闻到一股湿润的温香。珠帘之后水汽腾腾,蓄满热水的桧木桶中坐著一名女子,美人香肌,侍女正服侍着他沐浴。

他挥挥手让侍女离开。

她眸意淡淡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撩开贴额的一绺湿发,身子缓缓在水中挪移向他靠过来,伸出藕臂搁在桶边,毫不可意香肩裸露。

她是如此无意识,却也美好地诱惑。他呼吸一窒,却也轻笑,走过去拿过侍女搭在桶侧的巾帕,帮她拭背。

她的乌丝沾了水气更加卷曲,很缠绵。他一绺一绺地绕在手里,轻轻地问她:你不怕寡人?

她低衙娥眉,脸容幽静。腾腾的水气把她的两颊染上一抹晕红,平添几分生气。

他伸手抚过她细致的脸颊,再次跟她低语:可是你为什么不开口说话呢?你忘记寡人了是吗?

不怕,寡人对以前的事情也不是记得很清楚。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一起来回忆。

其实,有你存在,就很好。

最后一句他贴近她身,在她轮廊秀气的耳边轻喃。近身之出际闻到她身上幽淡的清香。那气味如若檀香,却无檀香厚郁,雅味中带着点夜昙的飘忽,以为淡了,竟又缭绕而起。

姬发,你为什么要伐纣呢?红衫少女的声音很明亮,漫天鸟语花香。

他支额抬眸看他,沉吟着:为什么要伐纣……纣王听信馋言,宠幸妖妃整天淫乐不理朝政,这是自绝于天。残忍严苛,暴虐天下老姓流离失所,这是自绝于民。殷有重罪,不可不伐。孤为民请命,天命所依。

姬发,这是你的本意吗?其实,在我面前你何需伪装?红衫少女的声音带着些须悠忽。

哦?他面色变了又变,淡笑:这就是我的本意。

红衫少女把玩着他垂至脚踝的辫发,说:你的心意为何我全都知道。什么为民请命,何需拿天下万民作借口呢。一切不过是为了你的雄霸天下。你表面光洁明亮,只有我,看到你内心的狂燥与炽热。

你……!他轻叹: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啊。他长指一伸,直接掐在她的细脖上。她的脖劲盈盈一握,不堪一折。

她仍旧是笑的,说:姬发,你不必防我,你,真不必防我……

她的红衣在万片枫红中飘扬,冲着阳光射来的方向,她的长睫洇成一小滩光影落在小脸上。

他松开手细细抚过她滑腻的脸蛋,笑:凤来,跟着我,我必许你一个清明世界。

他从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静静地窝在他怀里,沉沉而睡。几绺发丝散在他脖子边,有些微痒。

他用指勾勒着她的面容,她其实睡着与醒时一样,都那般寂静。真的是,寂静。如果不是她的身体是温热的,她的呼吸是酣畅的,她就象一尊玉石雕刻的神像,无悲无喜的模样疏淡得近乎无情。她跟梦里时何其不同。梦里人隔着一层梦境都可让人感受她火一般跳动的热力,炽热奔放。

他沉声向外传召:宣国师进宫见驾。

造父,你跟在寡人身边已久,寡人想问你。寡人是不是把一些不该忘记的事情给忘记了?

眉目秀美如处子的青年静静跪拜,眉峰掠上一道怜悯,说:大王,不是您把不该忘记的事情忘记了,而是您把一些不该记得的事情记起了。

哦?此话怎讲?他挥手让他起身。

造父站起身,说:大王该知,凡人不过一世,死后走黄泉路,过奈何桥,饮了孟婆汤断了痴念,方可入轮回转世重新为人。只是大王上一世额前日月星三光已开身分贵重,且执念颇深,于是待到此一世,仍保留了前世的只影片断,潜意识苦苦追寻。

孤的前一世是?

武王发。大王的前一世正是本朝开创大周基业的武王发。

孤的前一世,有凤来这个人?他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造父沉吟许久,终于回答:是的,是有这一个“人”。造父语意飘渺,尤其在最后一个字时显得轻忽。但他来不及留意,只顾急着追问:那,她?

他用手指向偏殿,那美丽的女子此一际仍在沉沉入睡,安静如水:她,是凤来?

造父淡然而笑,避重就轻:大王觉得她是,那她便是。大王觉得她不是,就不是。

她好象,有些……异常?就象是……就象失落了某些东西一样。

造父轻轻说:大王,每个人生下来都有三魂七魄,但也会有人天生缺窍。就象现在的“凤来”一样。

有什么法子吗?他急急再问。有什么法子能让她能跟常人一样,能跟孤日常相伴,互相沟通?

造父又默默想了一下,说:大王,臣听闻,昆仑蓬莱仙山西王母,有三千年结一次果的蟠桃,食之可使人神灵开窍,心志清朗。

昆仑蓬莱仙山?如何去得?他惊讶。

大王,湖水出桃林塞之夸父山,其中多野马。其中八骏尤其灵秀。臣偶得此八龙之骏,行天入地,可助大王寻到昆仑蓬莱仙山。

他大喜过望,内心深处莫名一阵热切的激动。他捉住造父的袖子有些忘形地道:如此甚好,汝明天就随孤一同出发,去寻那蓬莱仙山!

造父静静跪倒称是,然后退了出去。出了殿门后他停住,望了望西方天际,悠悠地叹了一声,喃喃地说:吾如此所为,是对,抑或错呢?

隔天,朝堂之上,文武大臣齐声抗争:大王万万不可啊。如此不恤国是,不乐后宫,肆意远游,实乃有违国本……

他于金阶之上伫立,一袭玄服,看向殿外高天淡云,久久不言。

两头大鸟在蓬莱仙山晒着太阳闲嗑牙。

小黎,青鸟走了多少天啦?大白鸟啄着身上的细毛,随口问着。

未料声一落,某只大红鸟就爆跳而起:问问问,你每天都要问同样的问题你烦不烦啊?你就不会自已算啊!昨天都跟你说过了是六六三十六天了!今天就是三七了!还问!就几个眨眼,就几个瞬间,有啥好问的!某红鸟恨恨然腾起数丈,落地时扬下几根火红的羽毛。

某白鸟闲闲然地继续修理着身上的羽毛,慢条斯理地说:我每天都问同样的问题都不会烦,你每天一听到我问这个问题就爆跳如雷你才真的烦不烦哪。你不该早听习惯了嘛。还是,我这个问题触动了小黎你哪根脆弱的神经呀?它一面说着,一边蓄势,翅羽跃跃。

你!你!果然,红鸟扑翅扬首就向大白鸟猛冲过去。

人间仙景的蓬莱仙山再次上演第N场轰轰烈烈的“愤怒的小鸟”剧段。一红一白两头大鸟撞在一起互相啄着毛,一时绒毛纷纷。

正在嘶闹着,眼尖的大白鸟不小心撇到天际,立刻喝停。小黎小黎,你看,谁来了,那是谁来了?好熟悉的气息。

遥遥天际,彩霞满天,八匹浑身雪白无瑕翩如游龙的骏马,拉着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腾云驾雾而来!

他一踏出马车就被周围的景色吸引。

只见周围,灵山屏列,峰石出没雪雾中,溪流曲折,山径迁回,林木交阴,蔚然深秀都是郁郁苍苍的桃林,桃英缤粉,烟烟霞霞灿灿点点,笼得四周如梦如幻,满眼尽染花色。他不觉叹道:真洵造物之奥区也。

然后他就给眼前站立住的两头大鸟吓到了。白鸟欺霜赛雪,红鸟色艳如火,两头大鸟虎视眈眈,看的不是他,却是他扶住的面容沉静的凤来,与青衫如碧的造父。两双圆溜溜的鸟眼来来回回在红衫凤来与青衣造父中打转着,似是十分困惑。

红鸟疑惑地扬起一翅指着凤来:她的容颜……?

青鸟疑惑地扬起一翅指着造父:他的气息……?

四眼相对,啊的一声两鸟腾起,

跟着迅速向身后退去,尖叫着:快快通知神君。

半空中,悠悠地荡下几根红色的,白色的,鸟毛……

他也疑惑,转头想跟造父问个端倪,却见身后一片虚空。造父已不知去向。

他扶住凤来,在一株桃花下寻了排石凳让她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只觉从鼻尖至肺腑全是清甜的桃花香气。他转首就朝凤来笑,说:凤来凤来,你闻到了吗?真香呢。

他起身压下一柄桃枝伸到凤来鼻下,说:凤来,你闻闻。

凤来无悲无喜,仍如一尊洁白无瑕的神像。他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抚了抚凤来黑鸦的青丝,说:凤来,等你清醒了就可以同孤一同欣赏这个世间了。凤来,孤必许你一个光华美景,盛世人间。

嗒的一声轻响,他一抬头,不远处粉红桃英带过一道雪白的身影。

谁?他轻喝一声,人跟着纵身追掠过去。

那里一片落英,除了温甜的桃花香外,多了另一股清冷的香气。

这股冷香将他引至桃林深处,瑶池之前。

有个女子面向池水,背向而立。

雪白袍子委地,鸦亮的青丝松松滑滑垂至足踝,身形十分曼妙。

他有礼了作了一揖,说:仙姑,孤家有礼了。他没忘记此处乃是蓬莱仙景,非人间天地。

那女子慢慢回转身,白纱裙一旋,画开如雪色莲叶的圆弧。高耸的飞天髻,额间一个金色莲花的印记。脸如青瓷,睫似黑鸦,娥眉低衙,脸容幽静,一抹白纱自眸下遮过脸颊。

其时瑶池千顷,芙蕖灼灼,池边桃花全盛,水面金光潋滟,衬得她一袭雪白纺衣,映入眼中时分外绝尘圣洁。如是静谧。清极雅极。独有一种修仙者所特有的沧然模糊感……

他突然有些恍惚,眼前人面目未清,可那双剪水双眸他却似曾相识。仿佛曾在模糊的梦里,也如此凝眸于他。真是莫名奇妙。他突然有些口干,欲语忘言。

那双眼睛似一汪秋泓凝住他,半晌淡淡落落一笑,清风中似带起一声轻叹,说:穆王不必多礼。此处千鸟过而解羽,你一介凡身却能来此处,自是你我,尚有缘份未尽。但凡你有所求,本尊可为你尽力而为。

他惊讶:你,莫不就是……

她蜯首轻点:本尊便是,蓬莱昆仑西王母。

此一际桃花缤纷,自他眼前飘落,他看到她白衣上沾染着几瓣粉红,却显得更加悠远,衣袂飘飘,似欲归去。

这一世浮屠,

终将被看个半透。

他在桃花树下作了个梦。

凤来仍是一身红衣,坐在一方营帐中,把挽了一半的发又拆掉,发簪随意搁在桌上。如工笔细细雕琢的容颜皎皎如玉。她望了望营帐外晴郎的夜空,繁星点点。突然悠悠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姬发,虽则你起周伐纣乃天命所归。但万事皆有轨道造化,半点轻忽不得。尔今进度太快,本尊说不得,便要阻你一阻了!

她起身,手里捏了个诀,攸忽一道莲花模样的金光直冲出帐外,窜上云宵,下一刻便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跟着轰然大雨就于那迷离的夜色倾盆而下。

其时他大军已至邢丘,素月来斩荆披棘,破殷商如入无人之景,仗仗得势。可这场大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都未止,硬生生将大军困在邢丘,丝毫不能动弹。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简直就如一场天灾,不单淹死冲走了数千士兵,并且还发现战士们用的盾无故折为三段的怪现象。

那时姜相父刚好在数天前外出没在营中。一时军心涣散,纷纷都传闻是否殷商气数未尽,伐纣尚得不到上天允许,于是才天降如此百年难遇的大雨。

众将臣集中于正帐中商议着,忽有一小婢怯怯来报:此场大雨非是上天惩罚周国,分明是军中有妖人作法,助纣为虐。

那小婢,正是一路服侍凤来的随从。她说:三天之前天且晴好,就见凤来夫人在帐中作法,金光万道冲天而起,跟着大雨就倾盆而下了。

凤来被带上来时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十分倦怠。却分明仍是一脸灿然的笑意。此时营外大雨仍旧倾盆,营帐虽然坚固,却已有些受挫。

他立于阶上,皱着眉,那惹眼逼人的姿容被岁月打磨得圆润,他垂眼看她,长睫掩阖,从她的视角看到他头上的白玉簪子穿过发髻定住头冠,背对着夜明珠,淡粉的薄唇透着水色。她突然就笑了,说:姬发,你不相信我?我曾经跟你说过,你不必防我……我不会伤害你的,可是,你终究是不相信我……

他深深地凝视她,缓慢地问:是不是你?这场大雨,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她红衣如火,昂首道:是,是我弄出来的!

你……!

满营战将纷纷怒喝:

杀了这个妖女!

一定要杀了这个妖女!

她肯定是殷商的奸细!杀了她这场大雨才能停!杀了她周军才能重振军心!

看她一脸居心叵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了她!……

他薄薄的唇那一刻浅淡得毫无血色,握在身侧的两手骨节分明,伴随着长剑出壳哗的一声,她只觉得左胸一凉,触目便见那只修长的手握着断剑的一端,另一端,刺入自己的左胸……

你……。她呛然地咳出一口血,泪就那样子薄然落下,她仍禁不住地轻笑,说:……你终归还是不信我……

她捂住左胸,指缝间汩汩盛放着触目惊心的红。

下一刻, 万道金光激射而出,朵朵红莲光华盛开,那个一身红衫满身血迹的女子就这样子没了踪影。从此,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而同一刻,营外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骤止,圆满的明月当空而出。

不知是否跟身处仙景有关,此一际他知道他是在梦中,可是灵台却分外清明,不单忆起前一世那与凤来有关的点点滴滴,还记得起那段分外晦暗的岁月。

他其实当时并不想置凤来于死地,他只是,当时群情激昂,假若不对她稍示惩戒,难定军心。他剑走偏锋,并没有对准她的要害心脏。可是仍然重创了她。她并不知道她满身血迹染湿了红衣摇摇欲坠时,他痛得神魂都是颤抖地。可是他想,伤终归可以治愈的。他仍然要将她留在身边的。不曾想,受伤的她就那样子消失了,在他面前,消失得无踪无影,仿似不曾在他面前出现过,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凤来消失后,姜相父赶了回来,对上他的失魂落魄,姜子牙说:每个人到这人世走这一遭,都是来历劫的。劫过了,缘断了,于是情也就散了,重新再入世为人时也就记不起这许多的恩怨纠葛。所以,大可不必介怀。

可是他怎能不介怀。在一年之后他攻入朝歌,纣王自焚于摘星楼。他平定天下,创大周万世基业,终于是得偿所愿,成了君临天下的大周之主。归马华山之阳,放牛桃林之野,天下安定,他的功业彪柄千古。

可是,有关那个红衣女子的记忆,却是愈来愈清晰明亮。那种失落的疼痛也越来越深刻。在其后岁月里,他拼尽权势,整个天下都知道周王在苦苦寻一个叫凤来的红衣女子。

在位不过七年,他郁郁而逝。将那抹红衣身影,将所有苦痛追寻,凝成心头不愿放下的念想,待至隔世,再苦苦继续。

谁还会说,转一世投新生,就忘记当初那些从前是如何刻骨苦痛。

那些片段被时光与轮回碾碎,却始终静静地躺在了记忆里,被越来越厚的红尘悄悄掩埋。

神君,他,落泪了……。

你这孽畜,如此大胆妄为!还不前来服罪?

薄雾淡淡,笼着四周烟烟霞霞十里桃花,那个白衣如雪的身影袅娜婷婷,蒙面白纱已然取下,姣姣容颜如玉。却自带出一股修仙者清冷沧然模糊的气息。她所面向者,正是一袭青衣如洗的造父。

造父匍匐在地,一阵青烟过处,幻成一个绿衫少女,切切说:神君,青鸟自知逃离昆仑,私入凡间,罪孽深重,但青鸟所为,也有根源。这与神君自有关系。

哦?本尊倒想知道你这孽障想编排什么名目。白衣女子眉梢自有一种怜悯的慈悲。

青鸟抬头,眉目华美。此一刻可以看出,他与面前白衣女子在容貌上虽然尽有不同,可是眉角眼梢,却自有一种微妙的神似。

青鸟朝地叩了三个头,说:几百年前,神君你用月光割开手腕,滴下三滴血液才化作我。我的肌体血脉神识都是得之你恩赐。可是我到后来才知道,我是你那一世入凡的情劫所化,你下世历劫,与周武王爱恨缠绵。及至终了,你回归天庭,却放不开那段记忆。于是你硬生生用月光划开手腕,将这段记忆滴血清除,这才形成了我。我承了你的爱恨情仇,我自水镜中日日看转世后的他仍苦苦追寻着你,你让我如何不动心牵念?

白衣女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天意,天意啊。造化就是如此弄人。本尊其时只想清除不该有的凡世杂念,继续修仙修行。谁曾想,一切却由你来继续。你如此日日痴心,已然入了魔障。

她转首,望向桃花树下青石板上兀自沉睡的玄服男子,他昏昏而睡,眉峰却微拧,似乎在他心底郁结了许多年的那东西,正在竭力冲破而出。桃花纷纷落在他身上,染得如是梦幻。

她红唇轻掀,心绪抑了再抑,终是淡淡苦笑:情是苦,爱是错。你等,何苦如此执着呢?

青鸟匍匐跪拜,说:神君,青鸟终是辜负了你一方苦心,青鸟自知神君对他断情绝念,无了前世牵引。但青鸟不忍他这一世如此苦苦追寻却丝毫无果。

她似笑非笑:那你当如何?给他一个木偶作成的凤来,就能偿他这一世的痴愿?

是的,前一世没有凤来这个凡胎,此一世如何能再有凤来转世?此一世红衫凤来,只不过是造父用木偶造出来的一个傀伶,所以,无心无意,无悲无喜。

青鸟嘴边含着一抹倔强但曲傲的苦笑:青鸟愿毁仙籍,只求神君一事。

他于一阵悠扬的琴声中清醒,伸手抹过脸颊时抚到一手的湿意。

斑驳的视线中,飘飘渺渺的,只有一袭白衣。轻轻裙裷不沾尘。

她盘腿坐于另一块青石板上,高耸的飞天髻,与额间那个金色莲花的印记,绝俗于那条委延遮面的白纱。曼天的琴音,纷纷落落,珠圆玉润般飞溅下来。似乎那桃花缤纷,都落得慢了。他突然感觉内心无比的安宁,似乎一路苦苦的跋涉,至今终于找到一个心甘情愿的停歇。

她按下最后一个琴音时,天地突然就静了。花落无声,岁月无痕。那抹雪白无尘的身影,在那一刻,温柔整个世界。

半晌,她转头,看着他,似有轻叹,终是含笑,说:你醒了?

他氤氲轻布的眸子蓦地一湛,看着她,答:我醒了。

然后他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女子朝他奔来,矫健如一只小兽,偏偏身上红衫如火,奔跑起来如一簇猎猎的火焰,炽热了他的眼帘。

那是凤来,光艳剧烈的红衣凤来。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凤来。前世明亮而今世沉睡的凤来。

你……。他愣住,却一瞬。跟着静静地扶住贴到他怀里的温软娇躯,说:凤来,你也醒了。他语调轻忽,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气。

凤来抬头,明亮的笑容十分甜糯,说:我好象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现在终于醒了。

她眼波如水,凝视着他,低低说:我不怎么记得我们之前的事情了……但我记得造父把我接进宫后,你对我很好,很好。我当时真的是知道的……你相信我,我现在醒了,我以后,以后会好好对你的……。

他凝住那张熟悉姣美的脸,薄叹:凤来,你等一下。

他走到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圭壁,垂首敛目,看不清脸色:你,看过燎原上的春草吗?看见过蝼蚁背食吗?这个世间,什么都是渺小的。却总有一种坚持,执着得凄苦。一直苦苦追寻,以为得到了,却依然是失去;以为失去了,原来却还在原地。我……本以为不服输的心,就可以得偿所愿。未想,仍是,天真了。

他抬头,眸意沉沉:神君,你我相逢此处,自是有缘。就以此物,聊表……寸心吧。

他把白玉圭壁放到她手里,转身,牵起凤来,离开。

把那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狠狠地抛在了身后。

曼天的桃花在那一刻落得异常灿烂,洒洒落落间似乎是谁的透明的香泪。

神君,我们就这么让青鸟离开吗?

两头大鸟围在白衣女子两边,一起目送着那双身影坐上马车,任那八匹天龙骏马腾云驾雾而去,消失在天际。

白衣女子没有出声。

白鸟悲伤:好好的青鸟,自毁仙籍,却这一世注定要躲在那个木偶的躯壳里面,作那个木偶的灵魂。而且每逢深夜必定要全身麻木僵硬,不能动弹,永不跟常人相同。她这又是何必呢?神君,您怎么就答应了她了呢?

是啊。黑鸟接上:而且,她这一世再如何付出,那个男人,喜欢的人又不是她,她只是作了别人的影子而已……。

黑鸟越说声音越小,望着自家神君愈加苍白剔透的面容,不敢再出声。

这是她的劫数,是她自已的选择。白衣女子淡然:青鸟其实是凤凰的前身,只有经历了劫难,她才能沐火重身,化成凤凰,再历仙班。

她挥挥衣袖,声音有些疲惫:你们先下去吧。本尊想清静一下。

漫天的桃红似要将她淹没般,落得如脂如血。

一把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青鸟如此自毁仙籍,当了你一世的替身,你是否有些嫉妒她的勇气与痴念呢?

她回转身,桃林深处,那高大伟岸的白衣男子遥遥于天际而立,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眼底一片薄薄的杀戮之气。可是他的四周,祥云重重环绕。

她笑意淡淡,带起明丽婉转:天帝言重了。 一念起,碧波青天,一念灭,沧海桑田。本尊乃修仙之人,前世情缘不过凡尘一劫,早已化作云烟了。

男子攸忽近前,用手抚摸她的脸,低低地笑:如此甚好,真不愧是本帝命定的眷侣。如此,本帝就许那凡人,再多一甲子的寿命吧。

他衣袖一拂,身影已然消失。

后记

周穆王

我曾经,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苦苦追寻一个女子。现在,我再用另一辈子的时间去默默怀念她。我只是她凡世历过的一个劫,在她万年修仙的历程中我不过是她路过的一抹不起眼的风景。

其实我知道醒过来的,只不过是青鸟的灵魂。但是,她用一辈子的束缚与羁绊去作赌注,我,怎么忍心让她输。

凤来。我仍许你一个清明世界,让你,继续你的修仙之路吧。我用我的余生,继续眷恋。

西王母

青鸟很傻,甘愿作我的替身困绊在一个木偶里面陪伴他这一世。青鸟知道,凡间一世不过短暂一瞬,可是她仍执意自毁仙籍跟随。我能说,她不比前世的我更傻么?

前一世赠我的白玉圭壁又回我手中,那里有他拈念了两生两世的温度。我想,他是明白的。可是,我是那个四海八荒九洲之帝命定的女人,我前一世无能为力,此一世,我也注定,做不了什么。

海倒过来是天 我多想历尽轮回,再次听你说,你爱我。

#王母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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