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调研和思考中国的青年人。
我出生在北京,生长在胡同,100多年来,北京的胡同滋养着无数的新青年,他们在胡同里抒写着自己的青春,释放着进步的情怀。而我的童年,正是浸润在100年前那些进步青年的英雄事迹中成长的。从小时候居住的什锦花园胡同出来不远,就到了位于沙滩北街的北大红楼,红楼里的故事如同传奇般的存在,吸引着我们这些胡同里的孩子们如痴如醉,到了这里,才真正明白历史书上寥寥几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胡同里长大的廉思
让我们把时光拨回到1917年,那时的中国积贫积弱,风雨飘摇,外敌虎视眈眈。但是有这么一群年轻人,他们如火炬一般,在无尽的黑暗中探索光明的道路。38岁的陈独秀就是其中的一员,当时的他刚刚就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从上海的石库门搬进了北京的箭杆胡同20号,这里也成为《新青年》编辑部的所在地。在北京生活工作的三年里,陈独秀主导出版了多卷《新青年》杂志,对北京大学文科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推动新文化运动蓬勃发展。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新青年》正式成为中共中央的理论刊物。在那个混乱动荡的年代,北京的胡同率先树立起民主、科学的旗帜,向封建专制和愚昧腐朽发起了攻击。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我的母亲出生了。她先后就读于北京的两所百年学校——吉祥胡同小学(这也是我以后就读的小学)和贝满女中(即现在的166中学)。在学校里,她是少先队大队长,是第一批团员,还是什刹海业余体校篮球三级运动员。那时候国家并不富裕,她利用业余时间带领小伙伴们把煤渣晾成煤饼,然后做成煤球为学校冬天生火使用,同学们之间也经常互相帮助,缝补衣物。那个时期北京的女孩又被称为“柴火妞”,在有些人看来,柴火妞是貌似很土、很落伍的标志;而在我母亲眼里,柴火妞是青春朝气、自由自在的代称。
我母亲一生最大的荣耀是和共和国共同成长,在她年轻的时代,国家百废待兴,困难重重,她们上山下乡,吃了不少苦,她的青春虽然没有花前月下,风花雪月,但也豪情激荡,激情燃烧。有人曾质疑他们这代人的青春是否虚度,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她都会说:“如果问我青春美不美?问我青春悔不悔?我会回答,我的青春壮美!我的青春无悔!”在那一刻,我面对的仿佛不是我的母亲,而是千千万万的父母,实际上,她们所代表的那个群体,正是我们新中国的脊梁。
1978年,中国历史翻开新的一页。1981年我1岁时,电影《骆驼祥子》就在什锦花园胡同里取景拍摄,当时萌萌哒的我一下子吸引了导演凌子枫的注意,立即安排我饰演片中一个“重要”角色。在短短一两分钟的出镜里,我由张丰毅饰演的“祥子”抱着,没有台词,只有哭戏。
从什锦花园胡同出来随便逛逛,满满的都是文化底蕴。记得学生时代,我经常去中国美术馆看画展,有时候晚上还去人艺看话剧,而我的放学时光,几乎都是泡在三联书店里度过的,一到周末,隆福寺的小吃街更是饱了我的口福。我和小伙伴们常年在胡同里东蹿西跑、追跑打闹、上房揭瓦。一个个杂居的大院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浑然一体,不分你我。可以说,胡同是我的乡愁所在,我的童年和青春,都藏在胡同里了。在胡同生活久了,成了地道的胡同串子,也就领悟了老北京人依托胡同所形成的一种弥足珍贵的邻里关系和人间情怀。
然而,由于基础设施年久失修和人口急剧膨胀,不少胡同渐渐出现私搭乱建、逼仄拥挤、污水横流等状况。胡同如何让生活更美好,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话题。2017年,北京市委市政府启动了疏解整治促提升行动。经过多年不懈的努力,曾经拥堵不堪的胡同恢复了往日的干净整洁,“天棚鱼缸石榴树”的四合院又重新回来了。
随着治理水平的提升,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愿意选择在胡同居住。在老北京人眼里,胡同是老城区的脉络,大气、局气和烟火气并存;而在新北京人眼里,胡同是新时代的号角,青春、蓬勃和朝气充盈。无意间走进北京的胡同,你会发现很多别具一格的小店悄然而生,无论是咖啡、手作,还是酒吧、萌宠,都为当代青年搭建了一片新的天地。从单身公寓到共享空间、从精品民宿到文化长廊,一幅幅美好的时尚画卷缓缓展开,为老胡同增添了一抹青春靓丽的色彩。
2017年,我带领课题组调研新文艺青年的生存状态,在雍和宫附近胡同的一座四合院内,我见到了“90后”白惠泽。他在这里创办了一个城市青年自发兴趣活动的平台,年轻人可以在平台上自由发起、众创、参与众多丰富有趣的线下活动,从一起看电影、聊文学到音乐分享、即兴话剧;从胡同摄影行走到泡面爱好者的聚会,他们已经举办过上千场活动,参与者数万人,我把他定义为“超级链接者”。白惠泽告诉我,希望从他们这一代青年开始,生活中可以有更多的真诚与善意,大家可以更高效自主地找到自己喜欢的伙伴和圈层。在他和创业团队租下的这座四合院里,院内的古槐已有近百年历史,它代表这个院儿的故事,是大院儿的灵魂,我去的时候,古槐正在长出新的嫩芽,迎来新的生机。2017年4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出台了《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年)》,这是新中国历史上首个青年发展规划,提出了“党和国家事业要发展,青年首先要发展”的战略理念。新时代,像白惠泽一样的新兴青年群体正活跃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给我们古老的文明带来了新的活力。
不仅是住在胡同里的青年,为胡同居民服务的青年也在发生着变化。2019年,我带领课题组调研北京快递小哥的发展状况,就遇到不少专门负责派送胡同区域的快递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其中一个外号叫“活地图”的小胖子。他告诉我,别看胡同面积不大,但有很多曲里拐弯的小角落,经常送一个快件要像走迷宫一样转很多个弯才能找到用户家门口。刚工作时为了把路记熟,他特意画了一张派送路线图,时常拿来看看。这份地图现已嵌入他的脑海,不仅是路线,人们的作息时间、取件喜好、性格特点,也成为地图里的记号。在调研中我注意到,一来到分拣处,“活地图”就熟练地将快递装进三轮车。哪些比较好送,一来就能找到人,放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哪些客户早出晚归,需要等待一整天,快递就放在里面;还有些人希望把快递放在门口,或是投放到自己做的快件箱里,他只需一扫人名和地址,就能迅速做出判断,一条效率最优的路线图已然浮现在眼前。和他跑了一天,我累得不行,他却自如地穿梭在胡同群里。石板路、灰瓦灰墙,从院里探出的绿植,耳边偶尔传来大爷大妈们的调侃……老北京胡同的生活光景里早已融入他奋斗的身影。今年3月8日,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全体会议强调,要加强对外卖骑手、快递小哥、网约车司机等新业态从业者合法权益的保护。青年让胡同更美好,胡同让青年更有为,这首复调演进的青春舞曲正在北京奏响。
其实,不仅是胡同里的年轻人,十几年来,我总共调查了北京城的32类青年群体,从城乡结合部聚居的大学毕业生“蚁族”,到为各类大型赛事积极服务的青年志愿者;从高校科研机构的“青椒”“工蜂”,到互联网大厂的年轻“码农”;从国庆游行队伍中的街舞青年,到什刹海三里屯酒吧里的流浪歌手,每一个新青年的状态都在昭示着北京城的巨大变化。他们其实都是生活在北京的普通人,他们在前行过程中也有苦恼、困惑、迷茫和彷徨,但从这些青春涌动的鲜活生命中,我能看到他们对美好生活的真挚向往和对人生目标的勇敢追求,而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青春面庞也在告诉我们,北京这座千年古都正重新焕发她的荣光。
(本文作者廉思:国家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专家委员、全国青联常委、中国青少年研究会副会长、中国青年志愿者协会副会长、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惠园特聘教授。著有《蚁族——大学毕业生聚居村实录》、《工蜂——大学青年教师生存实录》、《中国青年发展报告NO.1——城市新移民的崛起》、《如何有效开展调查研究》、《思行者》等。)
(原标题:百年胡同里的青春故事)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廉 思
流程编辑:u010
版权声明:文本版权归京报集团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或改编。
1.《京报网 百年胡同里的青春故事》援引自互联网,旨在传递更多网络信息知识,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与本网站无关,侵删请联系页脚下方联系方式。
2.《京报网 百年胡同里的青春故事》仅供读者参考,本网站未对该内容进行证实,对其原创性、真实性、完整性、及时性不作任何保证。
3.文章转载时请保留本站内容来源地址,https://www.lu-xu.com/lishi/188913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