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的争议可能会有点儿大,因为日耳曼文明的定义,可能会产生歧义。如果这个日耳曼文明,是指西方文明,那么当然英美更加西方,但是呢,德国本来就被英国称呼为“日耳曼尼亚”,或者倒不如说,它们都不如它们在斯堪的纳维亚老家的丹麦——挪威的维京人更正统。

英德两国都是北欧日耳曼部族扩张的产物,在此之前,英国长期被罗马文化所影响,土著居民的底子带有很多凯尔特成分。而日耳曼人来到德国这块土地的时间更早,但在后期的发展中,由于德国地理位置居于中欧四战之地的尴尬性,尤其是在东进运动中,同化了不少斯拉夫——波罗的民族的血统,其非西方性也更大,所以与其说它们哪个更正统,倒不如说它们其实哪个都不太正统。

那两个都不算最正统的分支,谁更正统一点儿呢?这个事情其实也是英德之争的一个根源,它们都认为它们能够领导日耳曼民族,领导西方,但是方法天差地别,这些问题,我们首先要从日耳曼民族的起源地开始说起。

英德都受到了外部影响,最纯粹的日耳曼人,位于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图为维京人航海途中

与其他的高纬度金发族群一样,日耳曼诸族的起源没有完全确定的说法,但最受广泛认可的说法是,他们起源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早期就可以使用铁器,后来他们与波罗的海南岸的一些印欧语民族发生了混合,来到了日耳曼尼亚,也就是德意志的这块地方。基本上可以确定,他们是从北往南迁徙的,因为一般而言,南方更加温暖,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北部的日耳曼人,总要比南部的人更为纯粹一些。

这个族群第一次见诸记载,是公元前51年,凯撒在他的《高卢战记》中,首次使用了日耳曼人这个名称。他将莱茵河以东的族群统称为日耳曼人,而在此时,罗马人才意识到高卢的凯尔特人与东部的日耳曼人并非同一族群。此时的日耳曼人据称比凯尔特人更加野蛮,他们躲在北方的森林之中,向罗马人发动袭击。不过对于这种记载,个人持部分怀疑态度,要知道一般擅长文字记载的族群都更容易贬低对手,北欧出现铁器的时间很早,远远早于南欧,如果真的是大字不识的蛮族,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实力,这一点其实是需要重新进行研究的。

公元9年,我们都知道这一年罗马军团战败,扩张被迫停止,这一年被认为是德国历史的元年,日耳曼人被认为是从这一刻开始,开始正式登上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舞台。直到几百年后,他们入主了罗马帝国。

德国日耳曼人更被非西方人所熟悉,图为罗马帝国记载中的日耳曼尼亚范围

但是,与罗马人打交道的日耳曼人,是位于中欧的,邻近罗马帝国边界的森林蛮族,罗马人并没有机会,与更北方的、更为纯粹的日耳曼部族打交道,在这种南方文明民族的记载中,往往会产生视野缺失,因此,如果一个人信了罗马人的记载,就不可避免地会对日耳曼人产生不必要的偏见,认为那是一个落后的森林蛮族,靠着嗜血的野蛮扣关而入,导致了西方文明的倒退,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盎格鲁萨克逊人见于记载要更晚,与德国人不同,他们不是日耳曼尼亚的森林族群的后裔,而是直接来自日德兰半岛,从海路入主了不列颠,昂撒人是由盎格鲁人和萨克逊人两个部族融合而成的,以盎格鲁人为主,此外还有一个融入他们的朱特人,同样来自日德兰半岛。罗马人撤退之后,他们进入了不列颠岛,建立了盎格鲁——萨克逊王国。他们最早的记载是150年托勒密的《地理学指南》,上面显示上述三个日耳曼部族为一个联盟,对于盎格鲁萨克逊王国是怎么发展的,与德国历史一样,记载缺失。只知道后来这个王国分裂成了七个小王国,然后由韦塞克斯王国的阿尔弗雷德大帝统一,此时,历史已经进入维京时代了。

北欧和东欧的这些族群历史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只有在和罗马人、希腊人接触以后,或者在皈依了基督教以后,他们的历史才能够被记录下来。他们的早期历史,被以一句“野蛮”一笔带过,其实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这些北欧民族的历史,都记载在他们的宗教史诗当中,就像印度的历史一样,但是印度的宗教保留下来了,北欧的没保留下来,所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早期历史是什么样的,这个族群自广泛进入南方世界以来,一开始就非常强大,这不像是一个没文化的蛮族所能做到的。

而盎格鲁撒克逊人直接由北欧老家迁徙至不列颠,保留了更多的日耳曼海洋传统,图中最北部的黄色箭头为盎格鲁

维京时代可以证明这一点,当时的欧洲诸国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维京海盗的来路,只知道他们十分强大,器械精良,善于航海,在那个时代,维京人西达美洲,东至俄国和里海沿岸,南抵北非,整个欧洲的海岸线和沿河聚居区没有一处是安全的,直到他们后来皈依了基督教,才算消停下来。

此时的南欧人才意识到,原来北欧人不是森林蛮族,而是海洋民族,他们的航行技术早在中世纪,就已经能支撑他们的族人从北美洲到里海沿岸都留下自己的足迹。而此时的德国,也早已“文明化”数百年了。

近代的工业革命,就是这些海盗的后裔发展起来的,他们的祖先早在大航海之前就掀起了一轮轮的大航海,直到今天,留在日耳曼老家的北欧各国,仍然不被非西方人重视,认为它们是人畜无害的“福利国家”,然而正是这些海盗的后裔,掀起了一轮轮的惊涛骇浪,斯堪的纳维亚,可以说是现代西方文明之源。

工业革命中,西方一直有两个最著名的流派,应该可以解答它们哪个才是最正统的西方和最正统的日耳曼的问题。这两个流派分别是“英美模式”和“莱茵模式”,前者的代表是英美,后者的代表是法德。

图为维京时代维京人入侵的地区,大航海之前的大航海,英国明显更加发扬了其传统

英美模式注重个人主义和自由经济,不主张存在太多监管,带有明显的海洋文明特征。但是,这个模式可以说几乎不适用于所有的非西方国家,非西方国家要想进行工业化或者至少是部分工业化,走英美模式没有一个能走通的。

然后是法德模式,又叫莱茵模式,其实就是德国模式,法国的工业化自身本来就不是很及格。德国模式强调集体性,强调监管,强调集中力量,强调统一生产,熟悉不熟悉?近代以来,所有非西方国家的工业化,无论成功与否,全部都是学习的德国模式,没有任何例外。

这两个模式来自于英国和德国自身的传统,英国人是斯堪的纳维亚的丹麦-挪威人直接进入英伦三岛的,保留了日耳曼人的海洋文明特征,在航海的过程当中,规矩肯定不能太多。而德国人的历史轨迹是部分日耳曼人南迁,同波罗的族群融合之后,长期居住在中欧的森林里,必须集中力量才能防御罗马人,天然地带有大陆文明性质,所以其经济和工业模式也更适合非西方文明效仿。

非西方人一般而言,分不清它们哪个是更纯粹的日耳曼人,但是学习工业化,肯定是更适合自己的那个更好,所以,从易北河以东开始,几乎所有的非西方国家,都在学习德国,进行工业改造。

沙俄的沙皇血统上都来自德国,俄国学习西方,很大程度上是学习法德,而不是学习英美,因为欧亚文明的陆权性质与英美的大西洋主义根本对立,要学也学不来。

奥斯曼帝国曾经是神罗的死对头,差一点灭亡神罗的,在衰落之后出于各种考虑也不得不师从德国,像很多人津津乐道的加里波利战役,英法联军血染达达尼尔海峡,这个要不是德国援助和德国军官指挥,恐怕奥斯曼人打不出这个成绩来。当然它联盟的稳定性不高,但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阿拉伯各国谈不上亲德,但是以埃及等国为代表的世俗派一直较为主张学习对象应该“偏东一些”,原因也很简单,学习英美无法保证稳定。阿拉伯各国亲美的往往都是封建宗教政权,只要想世俗化,学习对象不是中欧就是东欧,包括伊拉克,学习苏联本身就要连带着学习来自法国和德国的模式。

而其他文明的国家明显更青睐于学习德国,图为日本帝国宪法,以德意志帝国宪法为蓝本

以色列,按理说它非常亲美,它也比较发达。但是它获得成功的那些集体农庄“基布兹”,很明显是阿什肯纳兹人从中东欧带回来的,以色列早期执政的工党,带有明显的中欧影响,这个在此不展开了,总之它早期是个沾染了很多中东欧特征的政权,近年来已经越来越像它老家的阿拉伯人,英美特征稍微高一点儿而已。

伊朗近代史上有长期的亲德传统,直到二战还因为这个被英国和苏联教训过,一个重要原因是德国海权不强,殖民地扩张不到伊朗来,英国就不一样了。

印度长期被英国殖民,对英美好感较强。然而近年来兴起的“印度教民族主义”,其内核也是仿照德国,强调集体,现在的印度政府,执政的理论来源就是印度教民族主义。

在说咱们中国之前,先说日本。因为近代传入我国的西方文明的东西,不论是技术上的还是思想上的还是制度上的,都是先传入日本,再由日本人二传手到我国来的。日本在近代有长期的“以德为师”的传统,应该说一开始那几年,就是1870年代,由于是英美捷足先登首先打开了日本的国门,所以日本订立宪法之初,它是学的英美的模式。但是这种模式让日本人感到非常不舒服,还强调个人自由,那怎么效忠天皇?所以后来没几年,日本官方下令重新考虑学习对象,赴欧洲考察,在柏林和维也纳待了很长时间,感到德国的政治模式非常合口味,于是就把英美的那一套东西扔掉了,转而学习德国。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二战结束,才被美国强行改过来。

所以日本的经历,其实可以比较典型地说明,非西方国家在面对西方的两大流派时的态度。它们共同的特征都是受到英美冲击,然后不得不改革,但是发现英美的东西排异性太大了,再找其他的西方国家,发现德国既强大又是英美最大的对手,关键是德国的模式与非西方文明的排异性没那么大,于是反正都是西方人,就学德国好了。

那咱们中国也是如此。咱们国家是大陆法系,大陆法系就来自德国。包括拉美国家,亲德传统也很浓厚。可以说这不是一个个例,英美到处输出民主,真嫁接上的一个都没有。

如果要这些非西方国家从感情上来说的话,肯定都会觉得,德国是正统的日耳曼文明,条顿森林精神等等。反正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是很不喜欢英美的,这个不可能喜欢得来,当然也不会真有多少人认同德国,但是感觉上而言,德国比英美要近一些,这个是很正常的。

但是不知道诸位想过一点没有,之所以非西方国家对德国的接受度更高,真的是因为西方日耳曼文明无敌于天下,大家四方朝贺,咸来归附吗?是不是说,因为英美是北海蛮夷,德国是西方正统,大家都要沐浴在条顿人的“西方文明的光辉之下”?

原因在于英国更加具备日耳曼海洋文明的传统,图为英国史上的盎格鲁-斯堪的纳维亚帝国统治者,克努特大帝

那是不可能的。无论是英美还是德国,都是西方人。而非西方人,永远不可能真正臣服于西方人。学习西方的工业革命,都是为了武装自己,反抗西方。所以在此前提下,不可能说是,有拥护正统的西方人,帮助西方的正统打赢非正统,然后让西方人万年万万年的道理,这是不可能的。

真正的原因是,德国的西方性和日耳曼性都要弱于英国,日耳曼人是海洋民族,起源于斯堪的纳维亚和日德兰半岛,德国是一种南迁到中欧的、与当地波罗的土著融合而成的民族。从德国内部的差异也可以看出来,喜欢普鲁士的人要远远多于喜欢不莱梅的人,而普鲁士人本来是一个波罗的语的民族,那些铁血、服从和集中制,本来就都是东方影响的东西。而英国虽然也受到了不列颠岛上的凯尔特土著的影响,受到了罗马文化的部分影响,但是它保留了更多的海洋性特征,神罗喜欢把自己包装成罗马帝国的正统继承者,但是英国人不太喜欢。英国人的法统来自哪里呢?

它来自北海帝国,就是著名的海盗大帝,克努特大帝的北海帝国。它的正式名称应该是盎格鲁——斯堪的纳维亚帝国,这个帝国你也可以说它今天仍然存在,盎格鲁从英伦三岛扩展到整个北美,环北海变成了环北大西洋,它是西方文明真正的核心。在这些真正的日耳曼人看来,罗马人记载中称为“日耳曼尼亚”的地方,所有的非西方人记忆中的代表日耳曼精神的“条顿森林”,那只是一个对于日耳曼人而言,非常偏远的内陆拓殖地带,它的南部受到了太多的拉丁罗马文化的影响,东部则融入了大量的波罗的人和斯拉夫文德人。在中世纪,神罗很快就变成了天主教的代言人,而北方的海上族群才真正继承了日耳曼人的海上探险传统。

作为一个非西方人,大家问问自己,是不是大部分的人,如果要在英美、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三者之中挑选哪一个相对而言最喜欢,哪一个最不喜欢,当然不排除有不一样的,但是可以非常肯定的是,喜欢德国的人肯定最多,喜欢斯堪的纳维亚的人肯定最少。那么,作为西方日耳曼文明的代表,三者的正统性分布是,作为非西方人的大家最喜欢哪一个,哪一个就最不正统,最不喜欢哪一个,哪一个就最正统。

不排除有喜欢德国的人士一定要强调其是最正统的日耳曼文明,而且一定要强调北欧那些都是“圣母国家”,但是各位知道吗?北欧人并不圣母,他们现在的福利制度,是他们的祖先在海上征伐四方抢来的家底。哪一天如果真的变穷了,会怎么样呢?作为非西方人肯定会盼望他们玩完,但是真正的答案是,他们会重操旧业,冲出北海,继续进行新一轮的扩张。他们的扩张不仅仅是工业革命这一轮,在早先,根据考古发现,这些来自北方的金发种族,早就不知道扩张了多少轮了,而且存在周期性,却一遍遍被指责为野蛮,而没有确切的记载。野蛮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实力?

而德国受到了东方陆权国家的影响,图为德国斯拉夫基因分布图,与东德范围高度重合,而西部恰好是老德意志

这种记载的缺失性从工业时代的选择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大家都在学习德国,对英美的东西都刻意回避,记载肯定缺失,但不代表它不存在。这种记载几千年后,说不定就被后人误认为是中欧存在一个强大的征服世界的文明,而西北方的三座小岛上是一群野蛮人,然后很有可能在大家陶醉于旧大路的文明时,被这些岛上的海盗民族再抢一把,当然这是后话了。

事实上,英国建立了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大的帝国体系,极度残暴,而德国在与其竞争的过程中,无意中终结了这个体系。直到今日,双方互相指责,前者认为后者无理取闹,后者认为前者没有给自己一个合适的位置。但是建立了最大的帝国体系的那个,对非西方文明威胁最大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西方日耳曼文明,另一个倒更像是挑战者之一。

综上所述,最正统的日耳曼人来自他们的老家斯堪的纳维亚,英国比德国要正统,最受非西方人欢迎的德国,恰恰是最不正统的,也恰恰是它的西方成分和日耳曼成分都最少,才会最被非西方国家认可。一个文明的核心地带,总是要比它的边缘地带遭到外部文明更大的敌意,而这一点,英国比德国符合地多。

英国是海洋国家、海洋文明,强调大西洋主义,自由主义,最先开启工业革命,海洋、自由、工业,英国全部符合。而德国是陆权国家,虽然渴望海洋却被堵在港内,德国强调欧陆认同,尤其是南部带有浓厚的拉丁天主教特征,东部由东进运动拓殖的柏林以东地区斯拉夫成分相当高,柏林一词就来自斯拉夫语。其强调集体主义,纪律、服从,作为一个东方人可能会很赞同,但是要记住,西方人没这个讲法,除德国之外的其他日耳曼人也都没有这个讲法。德国因为上述种种差异,导致其既不同于非西方文明,也无法彻底融入西方,它更像是一个日耳曼、拉丁和斯拉夫三者混合出的一种独特文明,只不过日耳曼占大宗。这一独特特点导致其在20世纪选择了一种名为“德意志特殊道路”的路线,从根本上与英美与整个西方,包括它老家的北欧人全面开战,同时又拒绝接受东方的俄国和苏联,而想把自己打造成独特的“德意志文明”,导致树敌过多而战败,战后西部被迫加入西方,东部被苏联控制几十年,冷战后勉强加入西方。这段历史应该已经很明显了。

北欧神话中的九大世界图,最纯正的北欧神话依然在挪威,英德都是变体,德国的变体最大

从他们共有的北欧神话也可以看出这种差别。最正宗的北欧神话,是挪威神话。我们最熟悉的奥丁、雷神索尔,诸神的黄昏这些内容,都是挪威神话的内容。这种神话到了英国,就变成了贝奥武夫这种带有明显的凯尔特骑士影响的东西。到了德国,变体达到最大程度,天后弗丽嘉变成了德国民间故事中的“荷勒婆婆”之类的人物。德国的歌剧诸神的黄昏,名字与北欧神话中一样,故事完全不同,更像是一个大家最后为了抢夺财宝和女人而自相残杀的故事,它可能是想表达不要这样,但是原版的诸神黄昏说的是诸神的命运,这个内核就变了很多。从感官上来看,也可以明显看出挪威神话更野性,所以从这个角度,也可以一窥全貌。

那么,强调德国是正统西方的人们,强调要和德国友好的人们,仔细想想难道各位真的是想帮助德国万年万万年?还不是为了挑战威胁更大的英美,而作为西方文明核心的日耳曼人,谁对我们的威胁更大,谁就是更纯粹的日耳曼人,这一点,所有的非西方人,都必须要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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