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刚走进大院,手里拿着一盒食物,他们隐隐闻到腐烂的湿气,下意识地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用纤细的手捂住鼻子。
过了一小会儿,转身嗔怒道:“丘将军,恕婉儿擅越了,太过怠慢殿下传出去终究不好罢。”右侧身后是一位身穿佩铠甲的中年将军,闻言连忙拱手称是,说道:“上官大人有所不知,这里已经是巴州最好的别院了,昨天才打扫完毕,又下了一夜的雨,是以有些潮湿,不过这事肯定是末将管教不严,安排不周,清除不细,认罚是应有之意,末将甘愿领罪。”
上官婉儿一听,这丘神勣果然名不虚传,这责任推得真是巧妙,先是陈明原因,却又并不求情,然后直接认错,干脆利落又不失迂回,让人无从发落,还落得一个勇于担当之印象。念及此处,心中又不由高看了他几分。于是轻声说道:“也是无妨,丘将军先带着他们下去吧,娘娘有几句话教我问一问他。”
丘神勣岂会不知道上官婉儿必有私密之事与屋内之人交谈,唯恐知晓太多引祸上身,正愁无计可以脱身,闻上官婉儿言岂有不应之理,连忙称诺,带着一干士卒和仆人退到门外一一站立。
上官婉儿看着眼前庭院,虽说已经清洗打扫,但仍然如晚秋一般萧条破败,又想到屋内之人幽禁在此,再无自由之身。不禁心中暗叹:“原来一旦失去权力,哪怕曾经贵为大唐太子,却连个普通奴婢都不如。”想到此处,她不由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走到正房门口,轻轻地推开了屋门,就看到一个青衣男子胸背挺直,傲然地坐在案边,直盯盯地与上官婉儿对视。
“原来是婉儿,你不在东都伺奉母后,到巴州来做甚?莫非是母后要你来….?”李贤身体有僵硬,手指着上官婉儿,沉声喝道。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上官婉儿先是跪下行礼,然后不待李贤说请起便自顾站了起来,说道“殿下慎言,只是娘娘看我一直在宫里闷着,寻思让我出来走一走,顺便来这里看望殿下。”
“哼!”李贤本来想说母后怎会有如此好心,可毕竟孝道当先,实在无法说出忤逆之言,于是只能冷哼一声。
上官婉儿先把食盒打开,拿出菜肴和美洒一一摆在桌上,又给李贤倒上一杯酒之后,在桌子另一边坐下,看着李贤俊朗的脸宠,美目流连,又不由叹息了一声。柔声说道:“殿下近来可好?”
“宠中之鸟,好从何来?”李贤怒道,突然想及母后的手段,又不免后怕,于是又接着说道:“不过这也很好,面壁思过,修身养性罢了。”
上官婉儿不以为意,只是看了看左右,说道:“现在院子没有人,屋内也只有你我二人,不知婉儿可否和殿下说几件小事,以解解殿下这些年心中之疑惑。”
李贤摆了摆手,示意她直接说就好。然后心中就飘起阵阵的烦燥和恼怒,七年前初识上官婉儿时,她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深得父皇和母后之喜爱而已。每次看到自己时都是执礼甚恭,尊敬十足。而如今已是母后眼前第一红人,自己却已和阶下之囚毫无分别,虽然上官婉儿进屋后依大礼相见,可李贤却没有看到一丝一毫恭敬之意。
“殿下,当年有人和殿下说娘娘暗中加害太子你大哥李弘,你相信了罢?”
李贤没有回答,只是扭头不言。
“都说殿下天性聪敏,明达公允。且容婉儿问殿下一事。”说完不待李贤应允,又自顾说道:“那些人和殿下说娘娘加害太子都是因为权力。那殿下认为,对娘娘而言,是一个虚弱的太子更如意,还是一个健壮的太子更省事呢?”
李贤闻言一怔,呆呆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先太子李弘虚弱多病,监国事务也多由东宫官员代理。若母后真是醉心权力,如此太子岂不正中下怀。以母后心智,岂会不知太子一旦病故,受损最大之人不就是母后自己么?她希望李弘活着尚且不及,又如何会加害李弘?而且加害太子根本无用,因为大哥李弘若是身故,太子之位必不能空悬,依然会再立一位太子,按顺位而言必是自己。而自己身体康健,百病皆无。若母后权欲熏心,岂会出如此昏招?莫非那些人对自己说得那些言语都是杜撰,都是别有用心不成?想到此处,不由冷汗直流。
上官婉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李贤的表情,继续说道:“先太子病故于合璧宫绮云殿,圣上和娘娘都在身边,又有东宫侍卫和太医随时在侧,敢问殿下,娘娘如何加害?再问殿下,如莫先太子果真被人加害,为何圣上毫无追查之举?”
李贤恍然,确是如实。父皇对大哥李弘极为喜欢和信任,常常称赞太子仁德有方,更是赏赐不断,视为大唐理想储君。若大哥果然被人暗害,以父皇之隐狠岂会善罢干休。当年长孙无忌可是辅立之功,只因自持功高偶有挟制之举便被父王贬杀,何况杀子之仇?
李贤又想起一事,那些人所说义阳公主和宣城公主一直因母亲萧淑妃之罪而幽禁在宫中,被李弘发现,随即请旨释放出嫁,是以和母后结怨。如今看来,此事必假无疑,以母后心胸和如今之地位,岂会在意两个毫无威胁的孤女?不由万分懊恨,如此破绽百出之流言,自己当初何会听信呢?
“那太子妃一事呢?”李贤一出口便后悔不迭,此事完全经不起推敲,仿佛母后故意设计要抹黑自己亲儿子一般,这如何可能?若是真是结怨,不知不觉暗中行事即可,何须弄得朝堂皆知,让母后也大失脸面。
上官婉儿一看李贤那悔恨万分的神情便心下了然。语气也越发阴冷,又问道:“那些人是不是还说殿下不是娘娘亲生,而是韩国夫人所生,所以殿下日夜不安?”
李贤闻言浑身发冷,惊恐地看向上官婉儿。这事母后怎么知道?他还记得自己听闻此事后整日担惊受怕,又加上母后责备自己沉迷声色,那些时日简直是坐卧不安,深感恐惧。
上官婉儿举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轻声说道:“殿下,恕婉儿说一句不敬娘娘的话,若殿下不是娘娘亲生,殿下以为,娘娘会让你会成为太子么?”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贤闻言如遭雷击,瞬间明白过来。
上官婉儿冷笑道:“娘娘分娩,且不说太医和稳婆会安排多少人,单单外面伺候的宫女就不下百数。试问殿下,众目睽睽之下如何瞒天过海?若真有偷梁换术之举,可曾听过当日有灭口之人?如真有移花接木之事,试问娘娘之孩儿如今现在何处?”
上官婉儿连发三问,一问比一问猛烈,问得李贤再也无法故作镇静和挺拔,不由腰身一软,直接瘫坐在那里,状若痴呆。昔日种种怀疑和恐惧,如今看来皆是胡思乱想自讨苦吃。若不是母后亲生,以母后的手腕和谋略,自己如何能当上太子?母后平日之斥责,哪里是厌恶,分明是对自己听信谗言一错再错的愤怒和失望。平日里那些官员总是夸赞自己仁德贤义,原来这仁德贤义无非好骗,无非耳软而已。自己只不过在小事上聪慧,大事上却不分亲疏,不辩黑白,不知权谋。被一帮官员骗到如此境地。想到此处,悔恨,自责,伤心,无助都漫延了过来,不由潸然泪下,过了好久,闭着眼晴说道:“婉儿,你回长安后,若不勉强,请请你代我向母后赔罪,就说李贤真心知错了。”
“婉儿领命,想必娘娘听到殿下真心之言,一定会万分高兴。”上官婉儿毫无表情地说道。
李贤饮了一杯酒,低头问道:“适才婉儿所言,都是母后让你来问我的么?”
上官婉儿叹道:“娘娘只是让我过来看看你,顺便说说话儿。”
李贤心中已是完全明白,母后这一句看似平常,可上官婉儿却已经领会通透,知道她来巴州的使命。
可是,仅仅是来传话么?三弟李显被废,如今四弟李旦被立为太子。自己这个二哥岂不是愈加危险?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李建成,李承乾、李泰、李佑、李愔,这大唐李氏的血脉里总要兄弟相残么?想到此处,浑身发抖,望向上官婉儿的目光充满恐惧,甚至还带有一丝哀求之色。
上官婉儿又饮了一杯酒,将酒杯轻轻放下,也没有看向李贤,低着头轻轻说道:“恕婉儿还有要事在身,殿下慢慢饮用便是。”说罢,起身抖了抖罗裙,又向李贤施了跪拜之礼,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婉儿,求你和母后说一声…..”李贤大声减道,回答他的,只有上官婉儿关门的吱吱声,很轻,很细,很冷,就像当年离京之时,母后望向自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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