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3唐朝酒吧长沙】从长沙弹词到方言Rap 长沙的说唱一直很韵味

彭燕坤的弟子王志敏。

2017年被称为“中国嘻哈元年”，原因嘛，自然是因为网络综艺节目《中国有嘻哈》的火爆。在刚过去的跨年演唱会上，从节目中走出的Gai、黄旭、TT等知名选手都顺利了登上了各大卫视。嘻哈音乐英文叫“Rap”，显得很洋气，换成中文名“说唱”就显得很接地气了，山东快板、河南梆子等民间曲艺都有着很重的说唱元素。其实长沙也有着传承百年的说唱曲艺——长沙弹词，当时的民间艺人用地道的长沙话讲述着长沙人自己的故事。这一传统也延续到了如今C-Block等说唱团体和艺人身上。时至今日，你仍能在长沙酒吧歌厅听见土生土长的长沙伢子用长沙方言讲述长沙人自己的故事。

火爆“坐棚”，几十家茶楼设场，每场观众超百人

“宫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这酒怎么样啊，听我跟你吹……”提到赵丽蓉在小品《打工奇遇》中的这段说唱，不少老读者都会会心一笑，赵丽蓉也被戏称为“第一个把说唱带到春晚的人”。那个年代的春晚，不少相声、小品节目都会别出心裁地插上一段Rap，这也形成了中国观众对说唱音乐最初的印象。这些Rap的源头并非来自欧美音乐，而是源自评剧、山东快板、河南梆子等说唱曲艺。相比于如今言必称美国西海岸、东海岸的说唱圈，那时可以说是纯正的中国风说唱乐。

在长沙也有一门可以与山东快板、河南梆子媲美的传统说唱音乐——长沙弹词。在旧时的茶楼里，乐师用一面渔鼓伴奏，一名艺人怀抱月琴，或唱或念，诗情画意的境界便油然而生，满堂客人的情绪也跟着长沙弹词的节奏不停变化。

长沙弹词泰斗彭延坤（已故）在表演。

长沙弹词起源于道情，所谓道情，是指唐代道教在道观里所唱的经韵，宋代后又吸收词牌、曲牌，与民间曲艺结合。长沙弹词的源流最早可追溯到宋代。时任湖南安抚使的辛弃疾和诗人们泛舟长沙湘江，有歌伎弹奏琵琶、月琴等乐器。辛弃疾写了一首《贺新郎》：“黄陵祠下山无数，听湘娥，泠泠曲罢，为谁情苦……愁为倩，么弦诉。”“么弦”即“幺弦”，是月琴、琵琶的第四弦。辛弃疾的这首词成了湖南弹词的被发现的最早文献记录。

长沙弹词成熟应在清朝同治年间，当时的长沙戏曲评论家杨恩寿就著有一本《坦园文录》，记录有长沙弹词先人张跛在1863年(同治二年)演唱《刘伶醉酒》时的情形： “以板鼓唱道情”“惟妙惟肖”。

如果说清朝年间的弹词艺人是“个体户”小打小闹的话，到了民国时期，弹词艺人便变成了“抱团取暖”，弹词也在长沙城渐渐兴盛起来。为什么长沙弹词在民国风生水起呢?

这就跟如今的嘻哈说唱艺人多存在于酒吧夜店一样，弹词生存也需要土壤，当时最重要的土壤就是茶寮、茶楼。1904年，长沙辟为商埠后，茶铺茶馆居全省之首，直到抗日战争后，长沙茶馆仍有百余家。像西牌楼的洞庭春茶馆、黄兴南路的德园、八角亭的大华斋、老照壁的徐松泉都是名噪一时的老字号。客人们在其中喝茶吃早点，有时一坐便是大半天，总不能让人闲着吧，得表演点节目。而喝茶的人又以贩夫走卒为主，演湘剧京剧什么的，一来太雅，二来地方也不够，一来二去，茶馆老板便选定了长沙弹词。弹词表演一般就一两人，占地不大，而且书也说得、小本也唱得。在茶馆茶棚表演，当时称为“坐棚”，长沙城里的说唱艺人有四五十个，20多个茶楼设场，有日、晚两场，每场听众百人。其火爆程度，不亚于如今的歌厅酒吧。

三大流派各有特色，彭延坤集大成博采众长

长沙弹词发展到黄金时期，形成了三大不同的流派。一曰廖派，由廖福兴创立，咬字行腔比较懒，唱词较为精炼;一曰周派，由周寿云所创立，唱腔铿锵有力，唱词中喜欢加衬词;一曰舒派，有舒三和所创立，唱腔圆润甜美。

说到这里，可能有人就要问了，长沙弹词究竟说唱的是什么内容呢?其实简而言之，都是当时最时兴、最符合大众口味的内容。辛亥革命前后，就有不少进步知识分子借弹词的形式，来宣传革命进步思想。像我们在历史书中学到的陈天华的《猛回头》册子，其实就是一首弹词。其中有写道“俺也曾，洒了几点国民泪;俺也曾，受了几日文明气;俺也曾，拔了一段杀人机;代同胞愿把头颅碎。俺本是如来座下现身说法的金光游戏，为甚么有这儿女妻奴迷?俺真三昧，到于今始悟通灵地。走遍天涯，哭遍天涯，愿寻看一个同声气。拿鼓板儿，弦索儿，在亚洲大陆清凉山下，喝几曲文明戏。”读来朗朗上口，很适合弹词演唱，传递的又是忧国忧民的思想，可谓艺术形式与思想深度并重。而当时的进步知识分子大多选用弹词这种曲艺形式，来抒发自己的爱国救国之情，也可见当时弹词的影响力之大。

1927年，长沙弹词进入说书场，弹词的内容也就更丰富起来，弹词艺人以传统话本小说，如《岳飞全传》《残唐》《水浒传》等为基础，创作了不少长篇。而在新中国成立之后，长沙弹词也创作了不少现实题材故事，如《三块假光洋》《雷锋参军》等。

看过网综《中国有嘻哈》的读者应该都知道，其中的参赛选手虽然都很自信甚至自负，但对选手中的蒙面神秘人物“嘻哈侠”都很尊重。

香港说唱歌手欧阳靖

后来“嘻哈侠”揭晓身份，是香港说唱歌手欧阳靖时，大家更是顶礼膜拜。为什么呢?还是因为说唱歌手虽张扬个性，但对真正有实力的人物还是很服气的。欧阳靖出生在美国，他参加嘻哈起源地美国的说唱节目，一口气赢下了9场PK战，一直杀入了该节目的“名人堂”，也成为了名人堂中唯一的黄种人，在大洋彼岸还发行了说唱乐专辑。对于这种实力数一数二的高手，众多自负的参赛选手心悦诚服也就不足为奇。

其实长沙弹词发展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也出了一位集大成的人物。此前的廖、周、舒三派虽各擅胜场，但总体来说板式变化较少，比较呆板。而师从舒三和的长沙弹词盲老艺人彭延坤先生在精心继承前辈演唱艺术的基础上，博采众长，规范整理了长沙弹词的九板八腔、十八套曲、方言十三辙，在唱腔上融汇了湘剧高腔、昆曲、小调、山歌等多种唱腔元素，形成了独具一格的彭派，大大丰富和发展了长沙弹词的演唱艺术。

时人有言“长沙茶馆数不清,不如彭爹喊两声”。这位“彭爹”指的就是彭延坤，足见其地位之高。他也被称为“长沙弹词活化石”，被评为长沙弹词项目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现在看来，彭老先生在业界的地位不逊于欧阳靖在说唱界的地位，无论观众还是曲艺艺人都是心悦诚服。

从C-Block到马可，把“哦该”“七里八里”写进歌

长沙弹词的演唱内容虽然包罗万象，但有一大传统一直延续，那就是用方言唱长沙人身边事。彭延坤就曾唱道：“长沙哎，听我来慢慢游，唱一段长沙的边周：白沙古井名声有，天心阁曾经作炮楼，旧社会热闹是南门口……”其中，白沙古井、天心阁、南门口都是长沙人耳熟能详的景物。如今，彭延坤老先生虽然已逝世，但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了如今的说唱团体、说唱艺人身上。

“我从细到大，住得长沙河西。呷的水，呷的鱼，哈是湘江河的……我个扎满哥也不是老口子，但是槟榔不选别的只呷老口子。你晓得白沙井、白沙烟、白沙酒，不晓得红花坡、黄土岭、黑石渡。马王堆的辛追娭毑现在住得博物馆里。省图书馆从周一到周日都是满的。”这首《长沙策长沙》想必很多读者都不陌生，其演唱者本土说唱团体C-Block便是如今长沙方言说唱的代表者之一。

长沙本土说唱团体C-Block

Block在英文中是街区的意思，而C便是长沙的首字母，代表长沙，所以该团体的团名翻译过来便是长沙街区的意思，从团名便可见其本土情怀。C-Block曾表示：“我是地道的长沙伢子，所以长沙话说唱。”言语里满是身为长沙人的自豪。而歌词中的白沙井、红花坡、黄土岭等地名，也与彭延坤唱词中的白沙古井、天心阁、南门口一脉相承。甚至C-Block在这首作品中还直接致敬了传统曲艺，开篇便是“采样”了一段花鼓戏，歌词中也写到“你听过弹词，不一定听过C-Block”。

除了《长沙策长沙》，C-Block还创作了不少说唱本乡本土情怀的佳作。比如，《就是咯里》《你要哦改咯》《七里八里》《沙码子》，一看歌名就知道是地道的长沙方言说唱。而其中的“你莫七里八里好吧，有墨子话就港塞。你又不是脑壳散板，一句话山路十八弯。”“个句话会流行因为调子高的太多哒，莫港在长沙太难哒，你要学会该句话。你要哦改咯，开口你就莫怕。其实港实话，有时候冒、冒、冒必要。”等歌词更是活灵活现地展示了长沙人逗霸爱策、火辣直率的性格，让人听来忍俊不禁。

2016年，“策神”马可因为用长沙话唱《听海》走红网络，马可也为了保护长沙方言顺势推出了一波“方言演唱会”，C-Block便是演唱会邀请的嘉宾之一。而此前的网综《十三亿分贝》节目中，C-Block也曾登台献唱。当时就有学者点评《十三亿分贝》称：“感动我的不是它的交际功能，而是它负载的韵律曼妙、文化精髓和情真意切。用乡音歌唱，可以发挥出方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将拥有共同记忆的人群聚集到一起。”

去年火爆一时的《中国有嘻哈》，C-Block虽然没派成员参加比赛，却是节目期间被提及最多的“编外”嘻哈团体之一。节目中走红的Bridge以及最后双冠军之一的Gai都与他们私交甚笃。在视频网站上，至今还能找到Bridge录制的他们一起聚会的视频。而Gai在未走红之前，也曾来到长沙散了一阵子心，为他接风洗尘的也是C-Block，当时他们还一起合作了一首《江湖流》，MV的拍摄地点就在湘江边，双方进行一场长沙地域文化与重庆地域文化的碰撞。比赛期间，Gai过往跟其他选手的矛盾又被旧事重提，C-Block的盛宇还特地写了一首歌支持Gai，让大家不要吵来吵去来。决赛之夜，C-Block的几位成员还被请去投票，坚定地把票投给了好兄弟Gai。在夺冠后，Gai在接受采访时也多次提到了他在长沙的这段经历。如今，有Gai出场的表演多半也会见到C-Block的身影，Gai后来发了一首新歌《虎山行》，叫上了另两个好友合作，一个就是比赛中的队友艾福杰尼，另一个就是C-Block的小胖。

此外，上文提到过的欧阳靖，当年来湖南卫视录节目时，C-Block的三位成员也特意摸到后台前往拜访。两边在后台进行了一场即兴的中英文说唱battle，也互相展示了惺惺相惜之情。

“长沙小骄傲”张艺兴的长沙话Rap唱晕原唱潘玮柏

时至今日，C-Block已经从长沙走向了全国，商业上也走得比较成功。其发表的单曲普通话说唱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在长沙，仍有不少年轻的音乐人玩着说唱，坚持用长沙话讲述着我们身边的故事。

土生土长的长沙伢子王奕便是其中一位，他创作了一首《不必说再见》，用带着浓厚长沙方言的歌词记录了“酒吧一条街”解放西路这10年来的变化。解放西路是长沙夜店的精华，各大酒吧也是众多说唱音乐人粉墨登场的舞台。一直以来，解放西路的酒吧浮浮沉沉，有新酒吧崛起，老酒吧告别，王奕从小就跟着哥哥姐姐混解放西路，亲眼见证了其中的沧桑变化，他也用这首歌纪念了他和许多年轻人共同的青春记忆。王奕还有一首《长沙 We In This》，在其中他用长沙话大声喊出了“那又哦改咯”，宣告了自己“我走我路”的主张。

Young Time是一支本土的说唱组合，也曾经活跃在解放西路的酒吧之中，解放西路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也是他们原创歌曲的主题之一。

而除了这些名不见经传的说唱歌手，一些长沙出生的大明星也经常用长沙方言秀Rap。“长沙小骄傲”张艺兴就经常在各种场合秀一秀自己长沙方言的说唱功底。此前他录制《快乐大本营》时，把潘玮柏《Tell Me》中的一段说唱改成了长沙话版，直接把在现场的原唱潘玮柏唱得目瞪口呆，他还用长沙话改编过潘玮柏的《快乐崇拜》。而在某场演唱会中，张艺兴还用一段freestyle(即兴说唱)唱道，博物馆里辛追安静的贵妇人，她向我们述说古城的历史多么光辉。由此可见，他对方言说唱也是爱意满满。

从长沙弹词到C-Block、张艺兴再到活跃在酒吧夜店的说唱乐手们，长沙伢子长沙爹爹们一直在用长沙话说唱着长沙人自己的故事。方言说唱之于长沙的意义，也许正像马可说的那样：“大家都说方言是土的，但谁不是土生土长的呢?方言就是我们的根，唱的就是我们的人生，我们会一直进行下去。”

方言适合说唱吗?

若泽

在《中国有嘻哈》中，不少歌手都选择了用方言进行说唱，像Gai的重庆话说唱、孙八一的贵州话说唱就独具一格，而放眼中国，在这个节目打造出具有全国知名度的说唱歌手之前，说唱乐是具有地域性，大多数说唱音乐人都以家乡本土为大本营，不少作品都是以家乡话和方言演绎的。像湖南就有长沙话说唱、常德话说唱、衡阳话说唱等。为什么呢?

其实有专家认为，说唱音乐讲究押韵，不能有音调限制，美国之所以说唱乐发展得快，重要原因之一是英文没有音调限制。而普通话的平仄四声很大地限制了音调的变化，用普通话演唱说唱乐会显得风格比较单一，韵脚也很难找。而周杰伦可以说是为华语说唱乐另寻了一条出路。在他的很多歌中，你可以发现很多字的音调被改变了，比如他有一句“化身为龙，不安跳动”，为了与“动”字押韵，周杰伦把原为二声的龙念作了四声。虽然周杰伦刚出道的那几年，有不少人诟病他吐字不清，但不得不承认，他这种“人为变调”的唱法，给华语说唱乐“合辙押韵”找到了一条行之有效的办法。其实用方言进行说唱也是与这一思路异曲同工，周杰伦既然可以改音调，我们何不直接用方言了?很多方言不止四声，像粤语就有九声六调，闽南语按地区差不多是6到8声，长沙话也有8个语调，音调越多越能让说唱变得更自由灵活，歌词唱出来的韵律感也远超普通话，这大概是不少音乐人都选择方言的原因。

此外，方言中也有大量俚语，可以丰富说唱歌词的词汇。像长沙话“七里八里”“你哦该咯”大量被用于方言说唱中，既让当地人感到亲切，也使唱词生动幽默。

当然，方言说唱的短板也很明显，随着普通话教育的普及，很多“古老”词汇是萎缩的，“七里八里”“哦该咯”年轻人可能还了解，再生僻一点的俚语恐怕如今的年轻人就不知道了。方言的地域性也很明显，出了湖南再用长沙话说唱，恐怕外地观众就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