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翊建宁初年，党员集团惨败于宦官集团之手。这次失败的结果不仅仅是100多名党员被杀害，这个国家的精英阶层被赶出了政府。

它真正的后果在于使汉朝皇帝三百多年精心打造的儒家宇宙发生崩塌，道教宇宙因而诞生。由之重塑了中国人的思想和神灵观，而带给汉室的直接后果就是席卷全国的黄巾大起义。那么，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

——汉朝人神灵宇宙观的建立——

这一切还要从大汉开国前十四年的那场诸神黄昏说起。那正是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帝一统天下。而这是中国历史上很重要的一个节点。

秦始皇的功过千古难明

秦始皇第一个在中国全土推行了中央集权制度。而相比之下，他的另一项成就知道的人就少得多。那就是一统了中国的神界。他将当时全中国各地的神灵和巫师收集了起来，一起供奉在咸阳城附近的皇家庙宇中。与之同时，全国的典籍正在被焚毁，文化正在遗失。

秦朝之前和秦朝之后的中国神界截然不同。

现在我们如果对中国神话有所认识就会知道，一统前诸国有彼此不同的信仰。如齐国信仰的是“八神主”，楚国信仰的是“九歌诸神”，而秦国则接受了“五天帝”。

水陆画中的”五帝“

可惜的是，这些神灵现在很多都模糊不清了。太多典籍毁于秦火。因为秦始皇不喜欢老百姓拥有知识，想把智慧禁锢在官府的控制之下，“以吏为师，以法为教”。认为这样可以保证自己的统治千秋万代。

然而秦朝的统治却只持续了十四年，统一神界只开了个头。得到天下的汉高祖刘邦继承了这项工作。他发现，秦始皇留下的信仰实在是太复杂了，光是巫师就有梁巫、荆巫、秦巫、晋巫、九天巫、河巫等等，每种巫师对应着不同的神系。更重要的是，残破的国家没有更多的精力来建设信仰。于是这注定了汉初诸神的整合是草率的。从现在的发现来看，应该是以刘邦的家乡楚地诸神做为基础，混合了其他国家的神灵。可能这也就是司马迁把当时流行的“黄老道”的主神之一老子说成楚国人的原因。

九歌诸神

“黄老道”可以说是当时汉帝国的官方宗教，其信奉者就是汉文帝，其教义就是老子的“无为而治”，目的是尽可能地减少政府对国家的干预，以保证社会经济的恢复发展，这让大汉王朝的国力恢复很快。但是与之同时到来的后果是地方势力的增加。藩国势力对中央政府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因此爆发了“七国之乱”。年轻英明的汉武帝感觉必须变“无为”为“有为”。于是他在诸子百家学说中选择了“尊王攘夷”的儒家思想作为统治的基础。

所以选择儒家还有个原因是儒家当时已经展现出了极大的生命力，哪怕在秦末受到打击。但到了汉武帝时它已经是唯一个形成比较完善和公开师承体系的学派。当时儒生内部已经依据“五经”形成多个支派，光是解读《尚书》的就有“公羊”、“谷梁”、“左传”三派，即“春秋三传”，以至于司马迁在《史记》中专门写出《儒林列传》。所以会分为如此多的门户派别，这是因为当时躲过秦火的周代典籍陆续被发现。然而不同的版本和解读方式被政治家们作为工具利用，造成了思想领域的混乱。为了一统思想，公羊派的董仲舒向汉武帝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并被皇帝采纳。但董仲舒本人带头实际做的却是“一统百家”。经他和汉武帝还有当时其他儒者打着“正统”旗号推广的儒学早就不是孔子原来的儒家。事实上，董仲舒在其中掺入了法家的管理、阴阳家的超自然、农家的重本、道家的薄赋……

最重要的是，董仲舒推出了“天人感应”系统，目的就是把社会制度神圣化以维护皇帝的统治和儒家在思想界的地位。在这套体系中，天与地成为一体的两面。这种观点彻底改变了中国的官方神界系统。这是与其他国家神灵崇拜全然不同的理论，并且为后世所继承。

天人合一

与此同时，之前的信仰并没有断绝，在其他地方还存在并继续发展。

比如淮南国，因为出了个爱好道术的王爷刘安，于是发展成与长安、河间国鼎足而三的学术中心。刘安出了本著作《淮南子》，里面保存了很多上古神话。

另一批资料落到了稍后的刘向手里，他整理出了《山海经》，讲述的是幸存的另一部分的上古神话。虽然真正的上古神话早就消失，但依靠这些书我们还可以看到一鳞半爪。但必须要注意的是，因为竹简的散乱和时代的限制，这些上古神话多少都经过了汉代人的改造，但也和后来的儒家神话及道教神话有所区别。虽然不成系统，但也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活力。

山海经诸神

汉武帝本人也是有私心的，一方面他主持确立了儒家思想的中心地位，另一方面他内心与秦始皇一样渴求长生。这就造成了对于远古神话和黄老道他同样热衷。《汉武帝内传》里说，西王母曾经感汉武帝心诚而下降。堂堂人间帝王，在仙界女王面前摇尾乞怜，和平头百姓几无分别。这虽然是后世的小说家言。但汉武帝的确为求神仙付出甚多。连女儿都嫁给了招摇撞骗的术士栾大，出海求仙的事天下皆知。这样当然为儒生所不齿，但也保存了神话的多样性。汉帝国因此成为了一个神话与现实交织的国度。最后的结果是诞生了一种全新的迷信模式，那就是谶纬。简单来说“谶”就是建立在儒家神话基础上的预言。其将汉朝的神秘主义推向到了顶峰，并对政治产生了巨大影响。

无论是后来的王莽篡位还是刘秀再造汉朝，都与谶纬有关。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因为这时一直到后世的很长一段时间，天上地下各种谶纬多得可以把人埋起来，瞎猫碰死耗子都会总会遇上一只。

自此中国神话进入了特有的“神仙多轨制”时代。即政府与民间推崇的是两套联系不大，彼此相对独立的神灵系统。即官方群神与民间众仙。但在这里“民间”指的是世家大族”。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只有世家大族内部才有能力将神灵的故事记载下来，或者刻在石头上流传后世。

武梁祠神界图

政府推行的系统模范、严谨、等级森严，以天地日月山川河岳之神为主要成员。国家定时严格按照《三礼》的制度对诸神进行祭祀，但是其是为国家专有，祈求的也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普通人不能随意参与。

民间神系也就是所谓的“仙人”，其表现形式灵活多样，没有标准的统一神谱，然而却贴近普通人的生活。其祭拜目的是为了人们的愿望，如获得长寿、爱情、勇敢、智慧等等。但由于其神灵多为历史上的重要名人。这让不了解汉人信仰的后人往往不将其看做神明。

这两套神灵体系同时流传到了东汉末年，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其原因就是因为动荡的社会造成了作为国家支柱的儒教体系崩塌。当传统信仰的神明无法解决现实中的问题时，就给了新神明产生的空间。在这里崛起得最快的是道教神系。

但是人们很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认为道教是东汉末年才创造出来的。事实上，那时创造的只是一些更接近西方宗教定义的团体组织方式。而对“道”的信仰是从上古就开始了，一直流传后世，前面提到的“黄老道”就是其中的传承之一。同时还有隐士、方术士等以“道”为追求，拜老子为始祖的各种团体。只是在充满危机的东汉末年，社会最底层的民众意识到，无论是远在天上的诸神还是生活在仙界的古人都无法拯救他们于苦难。人民渴望救世主的降临，但事实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这时，道教才能应运发展。在东汉末年产生了“天师道”、“太平道”、“太清道”等多个道派。其中又以“天师道”最为成功，它后来融合了其他道派，才有了我们所认识的道教。道教的神灵不再遥远，而就在每一个人自己体内。它们将会带领百姓开创一个全新的世界。

黄老道以无为为本

——汉朝人神灵宇宙观的概述——

其实还原汉代的诸神并不困难，因为早就有了各种各样的史书和经籍记载，以及出土的各种文物为证，我们需要的只是把这些碎片组合成为完整的图像。但前人的方法是想以一个整体表达所有元素，这其实还是受到外国神话的影响。事实上我们需要全新的，更灵活的思路，这样才能理解古人的逻辑。

中国神话所以被认为是一团乱麻，那是因为把西方的神话对标过头了，被影响而不自知。不过要注意，这个影响不仅是现代的影响，其至少可以上溯到汉代佛教进来前，甚至还要久远得多。汉代人还能够分清外来神和中国传统神灵的区别，称其为“胡神”，不准人民信奉，但后来在三国乱世就开始混同了。这个“混同”不仅是把一些外来神做为中国神，更重要的是把西方的神话逻辑掺杂进了中国神话的思维之中。这才是最影响人们判断的东西。

西方星座

就象星空诸神，我们受希腊的星座影响以为中国的星官类似于星座，以形表意。其实中国星官与造型无多大关系，而只是代表星体本身，不象星座一样代表星域。我们又哀叹中国星官不像希腊星座一样拥有完整的故事。其实希腊本来就是西方古典戏剧的发源地，而中国的星官更类似于职位。要求星官也和希腊星座一样有完整的故事其实和外国人以中国人也应该用刀叉吃饭无多大分别。事实上外国的古代神话大多数不是产生于原始社会就是奴隶社会，后来他们就被一神教思想控制，有哪一个有中国古代社会那样复杂？以外国的神话系统来套中国的不正是削足适履吗？

中国神话是一整套完全不同外国人的思维模式。首先应该是并行的多个系统，而这“多个”不是一个两个，是几十个，几百个。因为中国有足够的体量和厚度让这些系统同时运行。困难的是想将这个系统整合成像西方神话那样的一个单一系统，这当然会碰壁。如前所说，汉代神话至少有三个系统，即为国家服务的神灵系统、为家族服务的仙圣系统，以及后来出现的为个人服务的道教系统。

——官方神灵宇宙系统——

神灵系统为国家所掌控，它们直接可以影响政府的决策。这个系统的世界观中，宇宙都是以大汉王朝为中心的。苍穹就是诸神为朝庭准备的天书，汉帝国的名字就来自于流经天空的银河，南北斗之间就是天界的长安。

中国星官

皇帝在白天就是光芒万丈的太阳。夜晚就是群星环绕的北极星。紫微垣就是皇帝的宫殿，太微垣就是百官汇聚的朝堂。天市垣就是都城里的市场。东方青龙的角宿那里有天子亲耕的郊田，房宿那里有驰骋四海的御马，尾宿居住着后宫嫔妃。北方玄武那边有针对匈奴人的战场，大陵星官就里是战死将士的陵墓，羽林星宫也就是汉武帝亲自组建的御林军。西宫白虎的奎宿是长安城的武库、昴宿则是被斩首的匈奴将军、参宿则是拿着军旗的中国大将军。南宫朱雀则是远征岭南的军队。前方有东瓯国和骑阵将军，井宿就是军队开掘的水井、轸宿就是冲锋陷阵的军车。

诸神的意志也会在这些星宿中体现。下达天神旨意的就是五大行星，他们就是“天使”。木星是文官、金星是武将、火星是小孩、水星是女子、土星是老人。它们在天上的聚散离合代表着神灵对人间的裁决。

皇帝必须顺应天意，谨慎修身，这才能获得诸神的祝福。否则，上天就会用星象指出你的过失，最终降下灾难进行惩罚，甚至摧毁国家。相反，如果皇帝能够勤政爱民、谨慎治国，上天也会降下各种吉兆。各种灵异之物就会出现，如甘露醴泉、嘉果瑞草、白麟黄龙、凤凰神龟。这些都是有道之君的标志。

但是要特别取悦天神也并非全无可能。大地之中是为中国，中国分为九州，每一州上都有无数栖居神灵的高山，但都有一座镇山是为群山之王，它们其实就是能够通达上苍的天柱。位于东南西北中的五座镇山就是“五岳”，而四方各有一条流入大海的河流就是“四渎”。五岳四渎也是神灵所居。如果皇帝能对这些地方特别祭祀，诸神可以了解他的功绩，原谅其的过失，保佑王朝福泽绵延。

传说中西王母给汉武帝的《五岳真形图》

那么主宰一切的神灵到底是谁呢？那就是自然之神，为首就是高居万神之上的太一帝，在祂之下就是青赤黑白黄五帝，群星也有自己的灵性与意志，再往下就是天上的风雨雷电，地上则是大地女神后土统治下的山川河岳诸神。

这个系统中有“天地”，但没有“人”的位置。

——世家仙界系统——

“人”在哪里呢？就在“仙界”之中。仙界的体系正对应了普通人们的梦想。

与神界不同，仙界不在这个世界之中。但人们依然可以通过某种途径到达。但这个到达的方式不止一种。而在汉代，到达那里的方式就是死亡。但不是一般凡人的死亡，那样的死亡只能通到黑暗的冥府，接受泰山府君的审判。

而对于那些杰出的人，那些高贵的人，那些可歌可泣的人，死亡只是另一种生命的开始。他们的灵魂只是暂时离开了肉身，先通过地下的水脉来到海底的龙宫，在那里修炼。到了一定的时候灵魂就会回到肉身复活，然后在昆仑的“倾宫”得到长着翅膀的羽人送来的长生秘药，通过虎豹天关飞升仙界，变成另外一种生命。

绘有升仙图的马王堆帛画

仙界的领袖是东王公与西王母，三皇五帝都在他俩统治之下。后来老君似乎也加入了这个阵营，他看管着升天的大门，与管理地府的北太帝君相对。在仙界里有九个太阳，这里无时无刻不充满着光明。圣贤君子、英雄美人在此相会，相逢一笑泯恩仇。他们整日欢宴，享受永恒的极乐。

在仙界里有历代帝王、忠臣良将，人类的杰作代表也在这里面。其中有代表爱情的韩众夫妇，代表慈爱的曾母，代表孝道的老莱子，代表勇敢的要离、豫让等等，甚至连暴虐的夏桀，造反的管叔、蔡叔都有一席之地。可以想象，祂们也可以将这些珍贵的品质赐予追随他们脚步的人们。

很明显，正是这个神话给了那些党人以莫大的勇气，让他们敢于无畏面对死亡。

研究者以为这是反映的世家大族的世俗生活，但其实也是他们理想中的仙界图像

——道教人体宇宙系统——

但无论神界和仙界，离普通百姓都太遥远了。因为大部份人都是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没有成为忠臣孝子的机会。仙人对于凡人也太冷漠了，动不动就是“世人有罪”，这样的神仙又怎么能够关心人间？东汉末的老百姓在国家权力面前卑微如蝼蚁，他们没有多高的学识，看不懂书上的文字，不理解石刻的图像。可他们想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在这个险恶的世界上活下去。这时，一种人出现了，他们就是道士，行走世间，为百姓医治身体和心灵的病痛。

道士们说，他们的祖师是张陵张天师，在汉顺帝时曾经在四川遇见了老子、成了仙的汉高祖、他自己的祖先张良等五个仙人，获传一部《老子中经》。里面告诉人们，神灵就在我们自己的身体里面。

反映内脏神灵最成功的小说就是《西游记》

这个系统虽然在神名上与官方和世家神灵相同，却指向完全不同的实体。

就在我们的头顶上半身高的位置上，那就有神中之神：上上太一。祂就是对应着天神之首太一，也可能就是后来的元始天尊。

在我们的太阳穴里住着无极太上元君，也就是上古天皇。左眼里是东王公，右眼里是西王母，眉心里是皇天上帝，这五位就是众神之王。

我们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里都居住着神明。例如在五脏中，肝神就是老君；肺神是为太和；心神就是荧惑星，也就是火星；两个肾分别是太白星和辰星，就是金星和水星；两肾之间是为大海；脾神就是中极黄老。他与太阴玄光玉女生下了真人子丹，这就是人的元神。

人的肚脐就是昆仑山，以下就是丹田，丹田分五色，其上各有一个城池，那就是五帝所居的五城，五城之外有八卦神。八卦神之首就是乾神伏羲，坤神是女娲，坎神是大曾子，应该就是孔子的弟子曾点。震神是小曾子，应该就是曾点的儿子曾参。巽神是大夏侯，应该指的是儒学大师夏侯胜。离神是文昌，可能是指周文王姬昌。艮神叫“照光玉”、兑神是“一世”，这两个的真身待考。

脾神图

八卦神之外是十二楼，里面住着十二太子和十二大夫，加上三焦神就是二十七大夫。还有我们四肢中的八十一元士，合起来就是一百零八神，应该指的就是人体一百零八个要害穴位。分别是元梁使者大肠、小肠神河伯冯夷、头发神七星录之、耳神娇女等等，不一而足。

这其实也是对儒家“天人合一”说法的一个整理发展。但最大的不同是，它指出我们的身体就是神躯，诸神都在我们的体内，我们不需要求神拜仙，人真正应该求的就是自己。如果我们能够温养体内的真人子丹的话，祂就会上谒上上太一。这样我们就可以飞升，远离这个充满丑恶和不幸的世界！

这就是道教的宗旨，指出只要人能够修炼，哪怕不是帝王将相，没有仙人下赐灵丹，一样可以得到永生。在《老子中经》的最后，老君告诉人们，只要能勤勉，天下太平的“黄世”就会来临。于是一个神话从那时开始流传。那就是神仙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丑恶，决定给予那些昏君恶吏以惩罚。祂们会派下来一位“后圣帝君”来改造乾坤。记载着这个神话的书叫《太平经》，它后来落到一个民间医生手中，这位的名字叫做“张角”。他把《太平经》传授给了徒众们，这些人就叫做“太平道”。太平道的口号就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胆神图

改造世界的风暴即将席卷大汉王朝。官方和世家的神灵系统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新的英雄会创造全新的中国神系，决定后来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