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同族——南美红玫瑰蜘蛛
本来,在超长莺飞的春天,北京再次遇到了黄四风川。
闭门不出,是唯一作为。给书架除尘,忽然发现一排鲁迅文集后面一个橘色的小方纸盒子。好奇地打开,我才惊呼一声:美人儿!端着望着那具小小的壳,随即心头一紧,哀从中来,我难过得摇头叹息。它离开的季节正是这玉兰盛开的季节。一晃,十年了!
盒底,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上面是我一向羞于示人的笨拙字迹:
美人儿与2009年八月蜕壳。7日辰发现,疑为6日夜间所褪。一年前的八月她亦蜕壳一次,不如此次完整。蜕壳后的她较往常瘦弱,背部颜色却绯红鲜润,洁净如出浴美人。
这被我唤为美人儿者,是陪伴我四年的宠物蜘蛛。
沏了一杯茶,坐在电脑前,我不由翻找出那篇写给美人儿的文字《有美人兮》,曾发表于《北京文学》,后又收录于名为《人间久别不成悲》的书中——与周汝昌、柏杨、史铁生等逝者一起被我追思。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美人儿趴在阳台玻璃上看风景。
有美人兮
1
“姑姑居然叫它美人儿!”七岁的侄子初来我家,看到红色塑料笼子里那正爬动的八足虫子惊叫道。一边儿是他的奶奶,我年过六十的母亲,虽早已接受了女儿饲养怪物当宠物的事实,闻声仍故作不屑地哼了一声,一脸夸张的嫌恶,但那嫌恶明明又透着笑意。侄子不知,到处去找野生杂草并猫腰驼背地为宠物找食的,也是这位不以为然的奶奶和她老伴儿,我刚从一场肿瘤手术中恢复过来的父亲。这是一只蜘蛛,约七八公分长,肚子有成人的中指肚大,全身棕粉色,尤其是头至肚子之间,那粉色加重成了玫红,如果是在阳光下,衬着从头到脚根根竖起的白粉色绒毛,还颇有几分不羁的柔美。上网查到,这种宠物蜘蛛原产于南美洲,与它的37000多个同类族相比,它性格温和,不具攻击性,是最适宜家养的宠物蛛。而它的寿命,则可长达12年,不输猫狗。
“你喜欢蜘蛛?那我回头送你一只红玫瑰,敢养吗?”某个春日,在内蒙库布其沙漠,一个与我同车的朋友看到我戴着蜘蛛胸针,还放生了一个正在沙子里出没穿行的蜘蛛,便一脸坏笑地发出挑战。两个月后他开车到我楼下,副驾驶座的塑料盒里,赫然趴着一只一动不动的蜘蛛。“要吃蚂蚱和油葫芦,身下的土最好保持潮湿。一周喂两次食就够了。”主人简洁地介绍着,一边观察我的表情。“没问题……我还想知道……”我在犹豫是否会被他嘲笑。“你说吧,有什么不放心?它没什么毒性,你如果要拿出来玩也可以,但不要用手去抓它,更不要挤捏腹部,而是伸进去,几根手指托住它肚子,轻轻托出来。”这是个好脾气的男人。“它几岁了?是否也有个名字呢?”他的温和给了我勇气,便还是问了这明显有小女人气的问题。“啊当然有,我们叫它小红,我老婆芳名小红。一岁了,再活个十来年没问题。”他笑道。于是,我,成了小红的新主人。
当然,对于小红的到来,我那一生都颇有主见的父母非常不以为然。完全是吃饱了撑的,这是他们对新成员的共同表态。那吃饱了的所指不是冲着小红的大胖肚子,而是指责我这没事找事之人。可是第二天,我下班回家,分明看到笼子里添了好几只翠绿的蚂蚱。饭后,母亲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往膝盖上抹药膏。“怎么了?”“还说呢,为了逮几个蚂蚱,我们坐了十来站车,都快到大兴了,才在一片草地上跪着爬着逮到这些。这小区里的草坪别看草长得密,连个蚂蚱影子都休想看到。这快奥运会了,到处都是绿地,可干净得蚂蚱都不生了。”“妈腿不好,以后这活儿让我爸干吧。”“你爸,他手重,逮了两个到家都死了。你不是说它不吃死东西吗?”“老妈辛苦了,不过也别抱怨啦,您给它喂食这是在行善啊,要不它饿死了,不是少了个生灵吗?”我嘻皮笑脸,心底又无不自豪,我的父母多么开明啊。他们与其说是在乎这虫子,更加如说是在乎我这闺女。但凡我执拗要做的事,小到吃什么馅儿的包子饺子,大到找男朋友闹离婚,他们不管理解与否同意与否,最后都叹息着接受。张爱玲说,不如为何,人年纪越长,反而越怕自己的孩子。这普世真理听来又不无辛酸。不就是人越老了越无助吗?这是谁也逃不过的宿命。“你是慈悲为怀,可那些蚂蚱难道就该死?人家活得好好的被逮来当蜘蛛的口粮,它们就不是生命了?”在一旁看着北青报的父亲摘下老花镜接茬儿。“这是生物链吧,况且蚂蚱太多。”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便以此作答。天热起来了,黄昏,三个人去散步。有时我会拎着美人儿。小红这名儿是不想再让她叫了,跟了我,失去了原名的意义不说,小红小红的,还有几分缺乏个性。盯着它看时,它总斯文地趴在那儿,如老僧入定,更静入处子。根根绒毛在天光下泛着粉色光泽,我竟直觉它是女的。美人儿,便成了它的新名字。
“这是什么呀?妈呀,那么大,是蜘蛛吗?”“它吃什么?咬人不?”“快离远点儿,有毒吧?”总有人会好奇地嘀咕,胆大的便凑上来看,胆小的刚看清楚便往后躲,仿佛我手里是一枚不用引爆就能炸响的危险品。“以后你少把它拿出去。”二老开始下令,他们一辈子都习惯了活在大同的色彩中,这种引人瞩目实在让他们不习惯。于是,向北的阳台一堆花盆的空档,就成了美人儿的固定空间。
美人儿望着自己蜕下的完整壳
2
转眼到了十一国庆节,送父母回老家,因为想不到谁适合照料美人儿,便带上它同路,好在自驾。家里是四合院,有两棵被果实压弯了枝条的柿子树和一架葡萄,没事便让美人儿在树干上爬行。“看着点儿,小心鸟儿吃了它。”母亲进进出出地忙着,也不忘提醒。这个家是让她心安的根据地,一张废报纸一根旧尼龙绳似乎都能找到用处。家里没有一件贵重物品,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处处透着家的味道。邻居们照例大惊小怪一番。“哼,还不是她闲的没事干,养这么个丑东西。”母亲仍是不屑地解释,“它吃蚂蚱和蛐蛐儿,你说也怪,它吃东西从不让人看见……”这后半句话明明透着熟识。父亲则每天到外面遛他那条三岁的“黑虎”,据说是一条高大壮实的德国黑贝与苏联红的杂交,兄弟姐妹十个,他是惟一活下来的,因为他到了父亲手里。“刚来时像只大老鼠,蔫头耷脑,弱不禁风。我每天喂他半瓶子牛奶,喝得小肚子鼓鼓的,站起来都困难,他的小腿儿撑不住那大肚子……”父亲说起黑虎就像说到自己的孩子,“真聪明啊,有一回他脖子上的狗链子扣松了掉在庄稼地里了,看我到处找,他愣是自己找着叨回家了。”“我有时跟他玩儿捉迷藏,无论我藏在多密的玉米地里,他都能找到我。”小侄子也是逮蚂蚱能手,为美人儿找吃的这活儿被他自告奋勇承担了。
七天长假,笼子里的蚂蚱被换了两拨,居然一直都活着进去活着被拿出来。“美人儿不吃饭了,它是不是绝食了?”侄子成绩一般,却很善于观察,他盯着笼子嚷道,同时还不无担心,“姑姑是不是北京的蚂蚱和咱们这儿的不一样啊?它嫌这儿的不好吃吗?”晚饭后,一家人都围到窗台边看它。“是不是你老让它爬树把它累着了?”拍电视的弟弟成天东奔西走,每天累个要死,所以便由己及虫发散思考。“兴许是秋天太燥上火了,这季节性的变化不光是人有吧。”弟妹是保险公司的职员,最近接收的医疗理赔比较多。“我看就是你一天到晚跟人瞎显摆,来人太多把它吓着了,哼,以前它挺有规律的。”父亲背着手,声音宏亮,透着不容质疑的权威。“再往土里多洒点水,可能是渴了上火了。”母亲边说边去接水。这笼中物仍是不买账,一副要把牢底坐穿的固执,就连敲打它的塑料房顶,亦懒得动一下回应。长假结束,携美人儿回京。路上下车休息,也将车玻璃摇下个缝,为了能让它呼吸。看着仍一动不动的它,仿佛感觉它比以前瘦小了。可不要有什么好歹呀,毕竟跟了我半年了,比其之前养过的成天往床上钻弄得一世界猫毛的猫,比起大小便不能自理且粘人需要你遛的狗,不声不响的美人儿实在是可爱多了,不给人添麻烦,本身便透着自尊。这,是我极欣赏的品格。至少比起许多人来,都是很难得的。
天凉了,蚂蚱越来越难找,便换成蛐蛐儿。过两天再看,笼子里平添了几具无辜的尸体。莫非……它想异性了?秋天是它的发情期?这可是个难题。且不说去哪儿找个年貌相当的配偶,这位红玫瑰究竟是男是女我也只能凭空臆想啊。又过了两天,美人儿仍是一动不动静若处子。身下那潮湿的泥土上结了厚厚的一层白色蛛丝。周末,我出差去南方,临出门,往泥土上洒了水,又放进去好不容易逮到的两只蛐蛐儿。希望它能恢复胃口。半个多月回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阳台端起盒子来仔细打量,它缩在一角,长长的腿也蜷起来了,而非往常四平八稳地伸展开。该不会是已经……急切地用手指弹了下盒子外壁,它前两条腿受惊吓般动了动,随即又静止如沉睡般。给它还叫小红时的主人打电话,却被声讯告知“您拨叫的号码不存在”。上百度输入“蜘蛛 冬眠”搜索,网页上说有些蜘蛛是要冬眠的,有些不需要。即使需要,冬眠期多长也不同,有的说两个月,有的说三个月。仍是无解。我倒不担心它冬眠,只是何时会醒来要吃食实在是很重要的问题,否则以我等粗心之人,不会忽略它的要求而生生饿死它吧。这么想着,愈发愧疚,我怎么这么无知?头一次,我发现作为文科生的百无一用。
12年前,美人儿蜕下的壳
3
冬至,春节,春分。美人儿一动不动。爸妈有时打电话来,总是东拉西扯上一会儿,快挂线时看似不经意地冒出来一句,“它吃东西了吗?不行你去网上查查。”爸爸对网络的信任缘于他的荨麻疹,去多家医院看了吃了多种药都无效,最后我偶尔从网上找到一种小药片,共几块钱到楼下药店买来,吃了居然好了。直到那天早上。睁开眼,起身拉开窗帘,极好的春天的太阳照进室内,投射到书架上一片金色,啊!那像蜘蛛侠一般爬到盒子壁上的不是美人儿吗?它终于醒过来了?在这暮春的早晨!远远看去,那圆鼓鼓的肚子为中心,辐射出八条长腿,像极一朵干净而安静的枯菊!一边刷牙一边想是否要去官园的花鸟鱼虫市场,早打听到那儿有面包虫可买,还听说蜘蛛是吃面包虫的。“今天是2008年3月5日,农历正月28,今天是中国传统的惊蛰节气……”,收音机正播新闻,惊蛰!曲指算来,自去年国庆节,它整整睡了五个月零五天!
没顾上吃早饭,去官园市场买面包虫。在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竹席上,是密密麻麻正互相挤压蠕动着的成千上万的肉虫。与卖虫夫妻搭讪半天,问他们都是什么动物会吃面包虫,“变色龙,小龟,鸟儿,都吃。”“那蜘蛛呢,它吃吗?”我热切地问人家,虽然对方一脸不耐烦。“也吃吧,也吃。来您要什么?看看这对波斯猫?刚出生半个月……”“您确定蜘蛛吃吗,有养蜘蛛的人来买这种虫子吗?”我仍不放心。“有人买,好了您回家自己试试去吧。要是你家的蜘蛛不吃我也没办法啦!”两块钱一小碗,倒进一个小塑料袋,拎着往店外疾走,“哎哟瞧瞧两块钱挣的!费那么多嘴皮子,哎呀还不够费劲的呢!”两夫妻终于开始不满的嘀咕。终于,幸好,拜托,我的美人儿开始吃东西了,醒来后的第二天,放进去的虫子少了一条!。打电话给家里,侄子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好家伙,五个多月,美人儿真了不起!要是我,五天就蔫了。
夏天到来前,面包虫就成了美人儿的主食,通常是三天一两只,仍是每天不事声张地静止在那儿做修炼状,仍是在所有眼睛注视不到的时刻,悄悄完成进食排便锻炼等一系列必须之生理活动。为了维持面包虫的生命,我从超市买来面包,隔两天就撒上一层碎的面包渣,隔一周要把虫子们从盛放的塑料瓶中倒出来,清理下面黑黑的一层虫便。相对于收拾猫狗的秽物,这实在是干净得多了。待虫子快被吃完时,美人儿又绝食了。自六月中开始,一周不吃不喝。丢进去的虫子,虽不像活的蚂蚱蛐蛐容易死掉,却也都被晾的没了精神仍不被吃掉。难道它吃烦了不成?去青岛采访水上奥运场馆,回来已是一周后,凑到笼子前大吃一惊:居然看到的是一堆零碎的蜘蛛腿,再看,又发现它的棕褐色的肚皮!心顿时揪到了嗓子眼儿,笼子虽有透气栅栏,究竟是什么能让美人儿遭此毒手?手脚一下凉了。眼睛再顺着泥土搜寻,才发现笼子一角凹下去了一块,有一圆圆的东西正微微动着,再一看,却是美人儿的屁股!用手敲打盒壁,它终于回到了泥面上,全身从每根绒毛到每寸皮肤都如被洗过澡一般,干净粉嫩,如新生的婴儿。原来,它是要退壳儿的!冬眠,脱壳,这些多少年前在原始森林中就具备的本能,经过了多少地质变化,多少寒暑风雨,延续到了今天。如此一个小小生命,有它自己与众不同的生存法则,即使在远离了自然的环境下,也固守不移,让人感慨万千!
而我辈所谓万物之长,除了食色之性,又有多少东西是被如此固执地保留了下来的?
“蜘蛛又不能与你交流,养它有什么用?”这是一位多年养狗的朋友的疑问。作为有幸能存活至今并同时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个物种,能够同居一室而相安无事,能够默默相对而不离不弃,岂非和谐默契?“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岂非幸事?!
2011年春天,我离开北京前往国外赴任。美人儿是不能同行的。临行把房间的钥匙与也一并托付给最信赖的朋友老方。当然,除了半小碗面包虫,我又千叮咛万嘱咐了那可以买到这虫子的去处,具体到靠近哪个入口第多少号摊位。“放心吧,虫命关天,我自会有小心。”老方是细致之人,又不无耐心,比我这主人更靠谱。
世间没有万无一失的事。两个月后的某天,老方在电话里非常内疚地说,他发现美人儿情况不妙,不吃不喝也不动弹,甚至他小心用手指去触碰她也静止不动。“事实上,自从你走后,她就再也没吃过一条虫子。我放五条进笼子,过几天怕不鲜活了又换五条,至今一条都没少过。恐怕……”老方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权威学术杂志社主编,此时像个小学生一般不安。我自是着急,却又不想给他太多压力,便劝他说也许过几天美人儿就又活蹦乱跳了,毕竟虫子的世界咱人类知道有限。再过了一周,老方说很抱歉,他确定美人儿走了。“我把她埋葬了,就在小区花园那棵丁香树下,她不是去年春天还爬过那树吗?你还为她跟那正开的玉兰花拍了照片,就那儿。”谢了老方,安慰了在一旁有些难过的儿子。回到我房间,泪水扑簌簌落下来。
我知道我其实不单是不舍这小虫子,而是悲伤于一种陪伴的结束。世间充满险恶不测,人类自私狡诈,能找到一种从来就无害的物种其实是何其之难!它甚至不同于猫狗类宠物,它不需要你花钱,它不需要回报,它甚至不需要关注,只是静静地在那儿,你要它陪,它就在那儿。无论去哪儿,只要你带它,它绝不添加一丝一毫麻烦。我甚至不期望它与我有任何交流,只要是安静地在那儿,与我相安无事。在我累了倦了烦了,让我望一眼,它就像个生命的记号,像树上一道不知从何时在那儿的疤,一直在那儿。不同的是,它是有呼吸的生命。活在它自己的世界里,也在我的世界里。无辜,不争。这,是多少物种都不可企及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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