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深夜,西北风毫无征兆地突然呼啸起来,窗外的树枝乱响,楚书侯吓醒了。(莎士比亚)。
他那个年龄,正是能吃能睡能折腾的阶段,平时也有在睡梦中被各种原因弄醒的时候,但转眼就能重新入睡,这次却显得异常,再也难以入眠了。事后肖叟侯回忆说,这是我跟军犬接触多了,也像军犬那样有一种预感了。不过,他当时没有预感到他最大的克星此刻已经出现在水明州了。
次日一早,肖叟侯去基地那边对石啸漪进行例行教拳后,返回公安局。进门正好碰上担任昨晚总值班的武家煌,对方告诉他:水明州驻军昨晚换防,李团长的部队开拔了,由丁团长的部队接防,今晨两点半已经全部到位。肖叟侯一怔,问是哪个丁团长,武家煌说叫丁松,一条腿有点瘸,据说人们背后称他“丁瘸子”。肖叟侯顿时大喜,说那主儿我熟识,我跟他就像弟兄一样亲哪!
肖叟侯这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位“像弟兄一样亲”的丁团长此番调防水明州竟会一上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中央红军中很多人都知道丁松其人,而且都知道这主儿不是省油的灯,他当排长时,就敢打团参谋长了,其性格可想而知。丁松跟胡祖毅是湖南同乡,据说好像还带着点远亲。两人当初是一起扛着梭镖跟着毛泽东闹的秋收暴动,又一起上的井冈山。后来,两人都被陈赓看中,调往红军彭杨步兵学校负责警卫工作。长征伊始,中央苏区的红军大学、彭杨步兵学校、公略步兵学校和特科学校合并成立了一个直接受中央军委领导的干部团,由陈赓担任团长。干部团对原先的警卫干部进行了调整,丁松被降为警卫排长。丁松是一个打仗不要命而又很要面子的人,平白无故受到降职很是想不通,便找参谋长评理。参谋长那时正被长征刚开始的混乱局面折腾得焦头烂额,哪有好话?两人说着说着便吵了起来,参谋长不耐烦了,一把推开丁松意欲离开。不料丁松以为对方是动武,当下便出手,他出身武术世家,其父是当地著名的“南拳王”,尽得真传,是红军中有名的高手,后来和四方面军会师后还曾跟许世友较量过。可想而知参谋长被他一动手会是什么结局?事情发生后,高层震怒,有人甚至提出要枪决,还是陈赓发话,将丁松一撸到底降为战士。
那时候,红军作战频繁,伤亡甚大,下级军官更替很快,进入贵州后,丁松便被任命为警卫排长。他当排长的那天,正好是肖叟侯正式决定参加红军的那天。肖叟侯喜欢武术,他之所以一直跟着红军行动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跟着人家学武术。肖叟侯是认识丁松的,可是那天到丁松跟前去报到,丁松却好似第一次见面似的,眼睛看着别处,嘴里喝道:“跪下!”肖叟侯怀疑自己听错了,问丁排长你说什么。丁松又说了一遍,肖叟侯大怒,他是敢一日数次盯着陈赓讨债的主儿,小小一个排长哪放在眼里?二话不说冷不防就是一个冲天炮。丁松还没碰上过这种比他还要暴烈地愣头青,没有防备,还真给闹了个鼻血长流。他几时吃过这亏?当下大笑,说他妈的老子还真看走了眼,小子你喜欢打架,那很对我的胃口。不过红军有纪律,打架要受处分的。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练上一把如何?先说清楚,谁掉了牙人前就说是自己走路不小心磕的。有种吗?肖叟侯那时正是“初学三年,天下去得”的当儿,哪有缩头的道理,一口答应。
正式交手,结果是可想而知。幸亏丁松原本就喜欢肖叟侯那股天生的狠劲,手下留情,没把他料理得过于难堪。这一架打下来,肖叟侯这才知道什么叫高手,鼻青眼肿爬起来,叩头便拜,口称师父。丁松哈哈大笑,说老子早就看中你这个徒弟了,要不为啥见面就让你磕头?这不也好,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武术。
从这时起,肖叟侯就跟着丁松学武术,学射击,学打仗。以丁松的性格,肖叟侯自然少不了隔三差五挨揍,但他不敢指责对方耍军阀作风,因为人家是以师父的名义管教他的。况且,战场上丁松救过肖叟侯多次,过草地时肖叟侯为首长尝试植物时中毒昏迷,还是丁松把他背出来的。有着这样深的情义,肖叟侯觉得就是丁松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不过,丁松没有叫肖叟侯去死,只是不时指使他去首长那里或者伙房顺东西,有一次断烟数日无法可想,还逼着肖叟侯把陈赓的烟草弄了一半给他,惊得陈赓大呼“家贼难防”。
长征到陕北时,丁松当了连长,肖叟侯已是他手下的警卫班长了。此后,肖叟侯一直在丁松手下,国共合作后两人都划进了陈赓担任旅长的八路军三八六旅。丁松当挺进团长时,由于形势发展的需要,部队分散活动,肖叟侯被丁松派出去组建了独立大队。肖叟侯当然没有理由忘记丁松,每逢打了胜仗时,总是从缴获的战利品中选出最好的两份,一份送到旅司令部,一份就直接孝敬丁松。抗战胜利前夕肖叟侯挨了鬼子新兵蛋子一枪负伤后,丁松一天中往后方医院连打九个电话,勒令院长必须彻底将肖叟侯治愈,否则他就派部队灭了后方医院诸领导。肖叟侯听说后,感动得热泪长流。
可以想象,当肖叟侯此刻听说丁松调防来到水明州时是一种怎样激动的心情。当下,他二话不说,马上让警卫队给他备马,跳上去一鞭子抽得坐骑周身一颤,疾奔而去。
丁松见肖叟侯大清早就赶去看他,很是开心,说瘦猴你还懂得礼仪,尽管不在我手下了,还是闻讯而至,可见得老子当初没有看错人。肖叟侯知道丁松喜欢听好话,便说老首长您这是什么话?咱肖瘦猴是靠着您的提携才从红军班长当起一直干到八路军独立大队大队长的,这份革命情谊哪能忘记!再说,咱的武功就是您传授的,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是父,肖瘦猴即使临死前也忘不了师父这份天大恩情啊!
一番话语说得丁松哈哈大笑,然后告诉肖叟侯说你那老部队也来了,我让那几个以前老是捧着你这个狗屁大队长的小子过来拜见。原来,抗战胜利独立大队归建,还是回到原先丁松当团长的挺进团。片刻,那几个原先的副大队长、教导员、中队长、指导员、小队长现今已是挺进团连、营、团级的老部下都赶来了,跟肖叟侯相见,自有一番热闹。
肖叟侯在营房吃了午饭才回的公安局,走进办公室却见沈皆儒已经端坐于内,正要招呼,对方已经开腔,说你这个局长怎么搞的,一上午不见影子,现在又喝得满脸泛红的回来,这给下面同志造成什么影响?肖叟侯也不分辩,说老沈我知道您老人家无事不登门的,此番前来有什么话语要交代的,肖某洗耳恭听。沈皆儒于是说,水明州驻军昨晚调防了,薛兆钧主任决定今晚以军管会的名义请请新驻军的丁团长,大家也正好跟丁团长认识认识,也便于今后开展工作。薛主任说这等于是一次会议,公安局这边你我最好都到场。肖叟侯不大想跟薛兆钧打交道,便说老沈我就不去了,反正有你去就是了,有什么新的精神,带回来向我传达就是了。但沈皆儒却是摇头,说他患着肺结核,饭局从来不参加的,恐怕传染给别人那就犯大错误了。肖叟侯无奈,只好勉强答应参加。
沈皆儒一出门,肖叟侯就后悔了,寻思跟薛兆钧那主儿还是少见为好,于是就给崔民光打电话,说老崔同志本局长有桩活儿交给你,一定得圆满完成!崔民光说只要是工作上的事情,他保证完成。肖叟侯于是说晚上你代表公安局去军管会吃饭,欢迎新来的驻军丁团长,告诉你:这位丁团长是跟着毛主席搞秋收暴动的老革命,资格不比薛兆钧嫩,战功赫赫,全军皆知,你必须绝对敬重人家!不管喝多少酒,也随时得保持着对人家的敬重,他说什么,你就赞同什么,哪怕他喝多了骂薛主任“狗日的”,你也点头支持。你这是代表公安局代表本局长、沈政委出席的,这是公安局的面子,也是肖叟侯同志的面子,绝对不能有半点差池!那崔民光嗜酒,难得有一次这样的机会,自是高兴,说局长您就放心吧,即使丁团长动手捶人,我也喊好,必要时奋力助拳就是了,咱公安局的人出去哪能丢面子呢!
事后肖叟侯想想,很是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因为如果不要崔民光代表而由他本人出席这天晚上在军管会的宴席的话,那番关于决定军犬命运的话语就不可能出台,他自信完全有能力控制丁松在宴席上的说话内容。可是,当肖叟侯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关于日本军犬的话头是薛兆钧引发的,但平心而论,薛兆钧这是无意间引发了这个话头,而并非是那种必欲将秋田军犬置于死地而后快的阴暗心理。薛兆钧获悉驻军部队要换防的机密后,出于习惯稍稍摸了摸新部队主官的情况,这才知道,丁松的大名在整个八路军系统的那些中央红军出身的干部中,竟是无人不知,其资格跟他薛兆钧几乎也不分上下,而那暴烈性格则是薛兆钧这个黄埔军人听着也颇有些发怵的——不管国军红军日军或者其他什么军队中,几时有过排长动手揍参谋长的?于是,薛兆钧对丁松便很有一种钦佩之感,还有一点隐隐的畏惧,这就是他急欲要跟丁松套近乎的主要原因了。
傍晚,薛兆钧等候在军管会大门口,自降身份迎接丁松,握手之后便没有松开过,一直拉着到席桌前坐下。那时候的宴席不正规,就像农村办喜酒,坐席没有讲究,早已等候着的崔民光见丁松入席了,就过去坐在同一桌上。
酒过三巡,薛、丁两人已经聊得有点投机了,便互相带着点自我夸耀地说起了各自经历的重大战阵,当然也不可避免地要说到负伤情况。这就使丁松说起了他在日本鬼子“五一大扫荡”时一天七次遭遇日军的险况,说他妈的“丁瘸子”这诨号就是那次落下的:当时已经身中两弹,子弹又打光,被日本军犬追撵时咬住了左腿踝骨,如若不是一记铁砂掌击毙了那畜生,没准左脚就给咬下了,那就性命不保。丁松越说越恼火,禁不住大骂起来,还说此后他但凡遇到东洋狼狗,见一条杀一条,灭它没商量!
一语触动了邻桌一位薛兆钧上任时带来的老部下、现任的军管会后勤股长林一扬,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过来向丁松敬酒时便说水明州有个日本军犬养训基地,20条军犬缴获后正养着。丁松闻言又惊又奇又恼火,一双虎目盯着薛兆钧便问这是怎么回事啊。薛兆钧不知道肖叟侯是丁松的老部下,否则可能也就不会有乘机把解决军犬的问题交给丁松去料理的念头了,当下指着崔民光说这是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崔民光同志,关于军犬的问题丁团长可以问他。崔民光嗜酒但酒量平常,已经喝得有点高了,此刻什么都不在脑子里,只记着肖叟侯交代的两个字:“敬重”,依稀记得丁松先前是大骂东洋狼狗,便也骂起了秋田军犬。丁松喝酒是海量,是条两斤高粱酒也放不倒的好汉,崔民光醉了,他才刚喝开个头,觉得这主儿的回答牛头对不上马嘴,但大骂日本军犬倒是对他胃口的,便向崔民光敬酒。这杯酒一喝,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于是丁松从交谈中大致上弄清楚了肖叟侯在折腾驯化秋田军犬之事。
丁松说:“这些军犬,养着不但是个累赘,还浪费经费,应当全部宰杀!狗肉给部队改善伙食。”
崔民光不管对方说些什么,马上大声叫好。其他人听公安局的代表在喊好,便也跟着起哄。丁松听着更来劲儿,说这事就交给驻军部队了,派一个班去一阵乱枪就解决问题了。不,老子亲自过去,一枪一条打他妈的活靶子!话音刚落,崔民光又喊好,众人又是一片附和,一时间场面甚是热烈。薛兆钧看着忽然一个激灵:这驯犬事儿可是经过水明州军管会组织通过的,连陈赓同志也表示过支持,这丁松魄力大,一锤定音要解决掉军犬。可那肖叟侯也不是省油的灯,这瘦猴子鬼主意多,极善缠绕,一不小心被他绕进去了,可能弄出点意外事情也难说啊。到时候,如果闹得军警不和,丁松是驻军,大不了调防一走了之,我这个军管会主任却是无奈。想着,他觉得应当当众把这件事说个清楚,这样万一闹出什么来,也就不是他的责任了。
于是,薛兆钧就站起来摆摆手道:“同志们安静一下,我说两句:关于日本军犬的问题,丁团长从经费问题考虑,认为应当处置。坦率地说,我个人的意见跟丁团长是相同的,为此,我准备先跟公安局肖局长取得沟通……”
一只有力的大手按在军管会主任的肩膀上,薛兆钧的耳畔响起了丁松低沉震耳的声音:“薛主任,此事跟你无关!什么肖局长?不就是肖瘦猴那小子吗?老子叫他向东他不敢朝西,让他磕头他不敢作揖!”
薛兆钧大觉意外,用饱含狐疑的目光望着丁松。丁松于是就把他跟肖叟侯的关系说了一遍,那崔民光已经快溜到桌子底下去了,又是大声喊好。薛兆钧这下真是彻底放心了,寻思这也真是巧,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正对肖叟侯那小子没奈何,却天降克星,这就行了,解决了军犬问题,这肖叟侯自己也就只好罢休了。于是,命林一扬赶快斟酒,和丁松连干3杯,尽兴而散。
丁松一觉醒来,看看外面已是拂晓时分,觉得脑袋有点沉,这才意识到昨晚可能喝多了,爬起来沏了杯茶一边喝着一边骂着薛兆钧,怪军管会主任几乎把他给灌醉了。睡在外间的警卫员小屠听见声音睡眼惺忪地进来,丁松问昨晚自己在宴席上说了些什么话,他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小屠刚张口说了军犬的话头,丁松就说行了行了,老子已经想起来了。小屠,你说我是谁啊?小屠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说首长您是八路军三八六旅挺进团团长。
丁松一拍桌子道:“他妈的!老子堂堂一个八路军团长,亲自去公安局宰狗,这不是太抬举那些鬼子狗了吗?哦,小屠?”
小屠来劲了,说首长说得对,如您亲自出马,那还真的有失身份。这样吧,我带几个人赶辆大车过去,解决了把那些畜生给拉回来?丁松摇头说,不必费那么大劲,回头你给肖叟侯那主儿打个电话,传老子的令:让他把军犬全部宰了给老子送过来!
肖叟侯接到电话时,正在基地那边和金铁、石啸漪、盛小牛几个商议如何驯化军犬的事。只一听就恼了,说你是谁?小屠?他妈的不是反了你?敢跟老子这样说话!你狗日的……忽然,他换了种口吻,站在电话机前的身影好像也矮了些许:“哦!是师父!您好!师父您吃了?……不不,我是跟小屠开玩笑的,官兵打成一片是我军的优良传统嘛!狼狗?哦,师父您说的是军犬吧,这事有点难办……不!师父您听我说……”
丁松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很强,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瘦猴你小子听着,这件事好办也得办,难办也得办!你若敢违抗,老子派队伍包围你那破局子,灭了你那个军犬基地!”啪!!
这个电话对在场所有人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包括见多识广的金铁在内,没有人想象得出神通广大的肖叟侯竟然也会遇到克星,而且那副模样简直就是孙猴子见到了如来佛。不过,由于事态严峻,没有人对此产生好奇探究想法,石啸漪没有打听原因,盛小牛没有乘机损一下“肖对手”,大家都一脸严肃地看着肖叟侯,目光里兜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肖叟侯没有看任何人,眼神定定地稍一沉思,一把抓起话机,让总机接通了崔民光,问他昨晚在宴席上胡说些什么了。崔民光到这时头还像被针扎着似的,哪里还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肖叟侯于是问说过军犬没有,崔民光说好像听薛主任、丁团长说到过的。肖叟侯这才意识到自己指定崔民光代替自己出席军管会宴席乃是一着臭棋:不管那话头是不是在宴席上引发的,但已经可以推断就是在宴席上决定要杀军犬的,如果自己亲自出席,再怎么着也能把这话头挡住不议的!
盛小牛憋不住了,开腔说局长人家要你杀了军犬给他们打牙祭,那主儿是谁啊,口气这么大,老子……他的话被肖叟侯砸在桌上的重重一拳打断了,肖叟侯说小牛你狗日的听着,那是丁团长,既是独立大队的上司,又是我肖叟侯的师父!你再敢出口不逊,休怪老子手辣!盛小牛苦笑说,承教了!那我去军管会找薛主任讲理总可以吧?当初驯犬是经过军管会胡主任批准的,现在总不能因为胡主任走了,来了薛主任就“隔年灶君不当令”了?不是说共产党最讲道理吗,我这个小党员就要去跟薛兆钧那个老革命讲讲道理。
石啸漪猛地站起来:“小牛说得对,我跟你一起去军管会!”
盛小牛大喜:“好!小石,我用自行车载你去。”
肖叟侯冷笑:“嘿嘿,找顶轿子抬着去嘛!都给老子听着,这件事,由本局长处置,你们不必操心。若是由你们想的去找薛主任讲理,那真叫‘天亮公鸡叫——白啼’了。小牛你别不服气,你参加革命晚,还不知丁团长是何许人,他当排长时就敢揍参谋长了!你说,在这种事上你若是公然违抗他,还不是立马就派队伍过来把军犬一顿乱枪给突突了。事后你找谁说理去?即便讨到了理,军犬能活过来吗?丁团长有军犬赔你吗?”
金铁点头:“肖局长说得对头,你俩就听他的没错。”
石啸漪上前几步,一双明眸盯着肖叟侯:“老肖,你说话可得算数,保证保住军犬,一条也不能让人家给害了。”
“明白!”肖叟侯郑重点头,“你们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好想一想。”
丁松的警卫员小屠看着首长跟肖叟侯打电话时的那副凶狠样子,真有点担心,生怕驻军为此跟地方公安局发生矛盾,后来见丁松微笑着放下话筒像是很和顺的样子,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下午,肖叟侯风风火火地来了,见面冲丁松又是敬礼又是鞠躬,又是“首长”又是“师父”,看得小屠目瞪口呆。丁松吩咐警卫员给肖叟侯沏茶,问狼狗都宰了吗?装货的车子停在哪里?肖叟侯说对不起师父,瘦猴要向您老告罪了,军犬没有宰成。
丁松的脸沉了下来:“瘦猴你他妈的现在长翅膀了?敢违抗我的命令?你也配?”
肖叟侯恭恭敬敬地说,不敢不敢,师父,您借给瘦猴我一个水缸也没这么大的胆!没有宰军犬是因为有一个情况:当初陈赓司令员知道我那边驯化日本军犬的消息后,给物色了一个刚从英国回来的假洋妞儿小石,是学兽医的,我就让她负责军犬的健康。上午师父您来电以后,我就下达了命令,让把军犬都绑了起来,准备送到部队上来当着您的面宰杀,确保新鲜。没想到折腾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才给20条军犬全都上了绑,封了口,向老百姓借了辆大车正要往上装时,小石回来了,问清是准备劳军的,马上制止,手抚胸口说哎呀幸亏我发现得早,否则不就出大事了吗?我被那妞儿说得一惊一乍的,问怎么啦?小石说昨天她刚给军犬注射了防疫针,那针剂是有毒的,得三天才能自行消除,这个阶段如果把军犬杀了,毒就滞留在体内了,人如果吃了,那人就得中毒。那毒不是鹤顶红什么的,不会致命,但会使人害一种怪病,终身难愈,折寿七年!师父您看,瘦猴我如若把这种有毒的肉食送给您老品尝,这不是要跟您过不去吗?您说我哪有这份心思这份胆哪!
在丁松印象中,肖叟侯是永远也不敢违抗他的指令的,不论公私,因此听了肖叟侯的这番谎话马上相信了,点头说那好,我就等3天吧,3天之后你把狼狗全部宰了。一事不烦两主,就麻烦一下你那边的弟兄了,替我开膛剥皮,你们自己也留一部分,其余的送过来,我还要替陈司令员腊一点送去,对了,还有胡祖毅那小子哩,自己弟兄嘛,好事不能忘记人家的。
肖叟侯见丁松中计,心中窃喜,于是便说公安局那边有个会还等着他,匆匆告辞了。丁松送肖叟侯出门,把昨晚薛兆钧送的两条烟拿了一条给他。
肖叟侯回到公安局,盛小牛、石啸漪正在局长室提心吊胆等着消息,听他如此这般一说,都开怀大笑。盛小牛乘肖叟侯接电话的时候,顺手撕开了丁松送的那条香烟,拿了四包放进自己的口袋。肖叟侯见状大怒,说小牛你这狗日的真是知法犯法,竟敢当着本局长的面公然偷窃,还待往下说时,忽见石啸漪递过一个纸条,便问这是什么。石啸漪说这是金铁先生给你留的条,打个招呼,他要离开水明州一趟,请个假。
肖叟侯让石啸漪把纸条念了一遍,说金先生是不是觉得驯犬的事儿会给我师父搅黄,他这样身份的人留在这里有所不便,所以才离开水明州呢?盛小牛说这不大可能吧,他凭什么有这种判断呢?肖叟侯说金先生长期驯犬,也许已经有了一种像军犬那样的超感觉呢?凡是有出息有前途的驯犬人,都有这种超感觉的,比如肖叟侯同志吧,前晚我就几乎一宿没睡,我对于我师父的调防就有预感啊。这样的话,我们可不能大意,免得给我师父玩弄战术来一个大包围,把军犬全部掳走。这家伙很有一套的,我可千万不敢大意!
石啸漪原本已经放心了,让肖叟侯这样一说,一颗心又七上八下起来,脸色也有点异样,连问这该怎么办。
肖叟侯说:“提前执行既定方案,明天晚上将军犬转移:小牛,你去找张明翰,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让他派七八个人跟着你去搜罗野狗,要活的,抓它二三十条来,先关着。对外一律说是预防狂犬病,保护老百姓生命安全。小石,你去找武家煌,我已让他选了几个老成可靠的刑警,让汪二和他们去城外物色一个适宜于作为军犬临时居所的地方,连夜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包括弄好船只,以便可能不得不从水路转移军犬。”
盛小牛问:“如果没有那么多野狗可抓呢?家养的野狗是否可以抓?”
肖叟侯一摆手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派你出去执行使命,你掂量着办就是了,只要不出事就行,抓不到狗,野猫也行,老鼠也行,反正你得凑够这20条军犬的肉食分量,到时候宰了剁成大小块块送到我师父那里去劳军就是了嘛。我就不相信他能够分辨出是草狗还是军犬的滋味。
夜晚,风又刮得大了。肖叟侯担心丁松回过神来派兵突袭军犬基地,便不敢住宿舍,而是去了基地。一看兽医室的灯也亮着,便知道石啸漪也有着同样的心思。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就去了兽医室。
石啸漪正用放大镜对着从肖叟侯那里借来的军用地图比较着汪二报来的几个可以作为军犬临时住所的地形环境,以作最后报告肖叟侯的决定。见肖叟侯进来,就指着其中一个点说这个处所较为理想。
肖叟侯看了地图,那是位于水明州东北方向九公里处太行山余脉明山山腰向阳坡上的原始森林里的一座荒芜已久的破败寺庙,庙前有一山道通往山下,庙后有一处泉源,汇集成一个十尺见方的小小潭塘。军犬暂居那里,有活水食用、洗涮,有阳光照射,寺庙院内还可活动,因此是一个理想的临时居所。石啸漪说她比较了几个候选点,觉得这个点比较合适,已跟汪二和刑警约好,明天上午让带她前往勘察后作最后决定。肖叟侯说这事你肯定比我内行得多,我还是你的徒弟呢,你说行那就行了。
肖叟侯来找石啸漪,是请她代笔书写一封给陈赓的密札。因为他设计的用野狗代替军犬去蒙丁松的招术不过是临时应急用的,最终还是难瞒过薛兆钧和丁松,驯化军犬的问题的最后解决还得靠陈赓明确发话。所以,肖叟侯尽管知道陈赓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硬着头皮要写信求助。
石啸漪听说是向陈赓求援,很是积极,摊开信纸握笔在手问肖叟侯怎么写,肖叟侯说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写完后你念一遍给我听,我觉得还算顺畅就可以了,明天我就让小牛专程送往军区去。
石啸漪于是记录下了肖叟侯口述的内容——
?陈司令员老首长大鉴:
讨债鬼肖瘦猴(现已遵照您的指示,请这里的一测字老爷子改名为肖叟侯)向您敬行军礼!
瘦猴来水明州已有两月有余,公安局长当得还算可以,组织过五次行动,搜捕了汉奸土匪反革命、杀人放火偷盗等不法分子七百五十四名,拒捕击毙二十三名,逮捕的已经由军管会出面毙了二百一十七名,目前这里的政治、治安形势据说比周边地区稍好一些,但还没有治到夜不关门、路不拾物的程度,瘦猴当还努力,要为革命出力,为人民立新功,也为老首长您争气!
在进行上述工作的同时,我还主持了军犬驯化工作,我觉得这是来水明州后最为有趣的事儿。这项工作得到了老首长和胡祖毅前主任的支持,得到了您推荐来的小石同志和喻老先生介绍来的金铁先生的大力指点,已经取得了若干成效,由此也见到了希望的曙光。
不过,不知是瘦猴我家的祖坟漏了气走了风脉还是怎么的,今年于我个人来说总有点流年不利样的。先是薛兆钧主任要把驯犬小组从公安局划到民政局去,逼得我不得不悬印辞官,我宁可不当公安局长也要把驯犬工作干到底。后来,老沈来说这件事不提了,我才又重新走马上任。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这两天我这里又来了麻烦事:丁团长调防水明州后,薛兆钧主任设宴欢迎,就这么一来往,丁团长就打来电话让我把军犬全部宰了,给他的部队改善伙食。老首长您也知道,丁团长是瘦猴最近乎的上司,又是教我武术的师父,瘦猴再不济,“一日为师,终身是父”的古训还是懂得的,按说我是得替他报瘸腿之仇,把日本军犬全都宰了,但这跟当初的驯犬初衷相违,也不适合我党我军政策,同时也是糟蹋了八路军的宝贵财产,公是公,私是私,瘦猴不敢以私论公,实在难以从命。
老首长,丁团长的脾气您最清楚了,我瘦猴肯定惹不起的,也躲不开,再说人家要这边公安局劳军也是正当要求,我就只好变通一下,已经安排专人捕捉无主野狗向丁团长交差,蒙他一下也是应该的。不过,这主儿不是受蒙的人,发觉了还会来找我,我就只好先把军犬转移出去。但这肯定不是一个合适的办法,因此,特向老首长反映情况,请求您老出面发话支持瘦猴一把。记得当初我受命来水明州当公安局长时,老首长也曾明确表态:只要是为革命为人民做好事,我都会全力支持你的!现在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啊!还要请老首长在百忙千忙中抽时间立即办理,因为我这边是“眉毛上放爆竹——祸在眼前”哪!
另向老首长报告,二五八团那事儿正在进行之中,这事还得感谢您助了我一臂之力。大喜之时,还得请老首长同饮庆功酒哩!
肖叟侯口述到这里时住了口,石啸漪问是不是结束了,他说让我再想想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石啸漪问:“‘二五八团那事儿’是什么意思?”
肖叟侯说:“那是部队番号,属于军事机密。”
石啸漪便不敢再问,她根本没有听说过八路军关于婚恋有“二五八团”的规定,望文生义以为可能是国共哪支部队,既然是机密,而时间又好像不大紧张,那就可能是“策反”之类。没想到就这么转念之间肖叟侯已有了主意,问小石同志你是否愿意配合我进行二五八团那事儿。石啸漪便点头,说老肖只要你需要,我肯定全心全意地配合你进行。肖叟侯说那我先谢谢你了,目前咱暂时不谈这个,先他妈的把丁瘸子的事儿打发了再作计议,小石你再给我加上两句——
老首长,请您原谅瘦猴不能亲自执笔奉函,本函由小石同志代笔。关于二五八团那事儿,刚才她明确表示愿意全心全意配合我进行。我已经先行谢过她了。请老首长听我们的好消息!
专祝老首长身体健康!
您的老部下肖叟侯石啸漪把信从头至尾念了一遍,肖叟侯点头:“写得好!一字不漏啊!小石,还得麻烦您一下,把这信给我抄一遍,我得留个副本啊。”
石啸漪不疑有他,当下就抄了一遍。肖叟侯把其中一份封了起来,去伙房向解宝山讨了三根鸡毛,牢牢地粘在封口上。石啸漪问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是特急件,应当即时送到的。我让小牛明天一早就动身送往军区,当面交给陈赓同志,立等回音。
军犬训练基地内,没了往日的那份群犬狂吠的喧哗,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
小许领着警卫战士和汪二、解宝山那伙儿,在空旷的训练场一侧架起了案板、砌起了炉灶,又从附近山上弄了些枯草、死树堆在一旁。一会儿,另一伙战士用箩筐抬着宰杀后洗净了的野狗野猫从水明川边过来。这时肖叟侯正好料理完公安局那里的事务赶来检查,看了看便让下锅,叮嘱大料要加足,肉要煮得烂,总之,要让丁团长老远一闻到那香味儿就什么要事都放下,只想赶快吃肉喝汤。
肖叟侯又把小许唤到一旁,悄声问如若丁团长过来,怎样回答你都清楚了?你给我记住了,若有半点差池,老子要拿你开刀!小许已经见惯了肖叟侯这一套,嬉笑着说局长您就放心吧,保证万无一失,不过我估摸丁团长不会过来的,他瘸着一条腿,大老远的到这训练基地来看什么?肖叟侯说这你就不用管了,丁团长指挥打仗出奇招是有名的,国军日军中级以上军官一提起丁松的大名就害头痛,他也许就冲咱来一个突然袭击呢!如果他不来,这锅肉就咱们自己享用了。
两个小时后,小许不得不对肖叟侯佩服得五体投地——丁松果然突然出现在军犬基地了!
丁松是单骑独人而至,也不去公安局,直接沿着水明川策马直驱基地。训练场的大门已经按照肖叟侯的吩咐大敞,挺进团长的高头大马直接来到散发着肉香的大汤锅前。肖叟侯一直待在主任室里,见状连忙疾奔而至,手里还提着一瓶高粱酒,不等丁松开口向战士询问什么就叫着“师父”敬礼。丁松说瘦猴我没估料错,你这小子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妈的自个儿先享用起来了。肖叟侯说师父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啊,咱是生怕军犬注射过防疫针了肉质有问题,所以先让战士们试着煮一锅看看。这不,我刚从朋友那里弄来一瓶酒,想舍身试毒呢。
丁松已经被那肉香诱得口水长流了,说废话少说,先给老子来一碗!他妈的你小子手下养着厨子哪,烧狗肉怎么这样香啊!说话间,小许已经把一碗肉送过来了,丁松就在案板前坐下,和肖叟侯喝酒吃肉。
正吃喝着,沈皆儒来了。丁松跟沈皆儒也算是熟人了,他听说过沈皆儒搞地下工作时被捕后遭敌人严刑拷打坚贞不屈的壮举,因此对这位政治工作者倒并无偏见,当下就热情招呼沈皆儒,邀请他一起吃喝。
沈皆儒是个自律极强的人,哪里会跟丁、肖两人在这种情况下来这一套,当下便摇头,然后对肖叟侯说,咱们到你那主任室去小坐片刻,军区有个电话让我转告你。肖叟侯说老沈我跟丁团长是谁跟谁你又不是不清楚,既然是军区的电话,那就没有对丁团长保密的道理,你就说吧。沈皆儒见丁松没有回避的意思这只好开口说了。这一开口,肖叟侯倒还没有反应,丁松却先跳了起来!
沈皆儒说的电话是陈赓亲自打来的,盛小牛已经把石啸漪代笔的肖叟侯的那封信送到了军区,直接交到陈赓手里。陈赓一看,又问了盛小牛几句,便大怒,说这丁松不是胡闹吗?那薛兆钧又是干什么的?驯化军犬是我支持的好事,而这也并非我个人意见,是在军区党委常委会上大家议过的,只不过因为事情太多没有发文而已。
于是,陈赓就给薛兆钧打了电话,薛兆钧没想到狗肉还没尝到消息却已经传到了陈赓耳朵里,而且马上作出了强烈反应,当下只好承认疏忽了此事,但他又巧妙地作了申述,使陈赓知道那是丁松的主意。陈赓说丁松那主儿我知道,回头我要找他的,我现在对你薛主任说一下,驯化日本军犬的事,军区是知道并且赞成的,这件事可以让肖叟侯继续下去。军犬现在还没有动吧,转告肖叟侯同志让他保护起来。
薛兆钧于是马上给沈皆儒打电话,让他立即向肖叟侯转达陈赓的指示。肖叟侯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一切还都是他一手策划、导演的呢。一旁的丁松听着马上跳了起来,说他妈的这事真是邪了,老子刚尝了尝狗肉,军区司令就已经知道了!他妈的是哪个家伙告的密?回头老子查出来了饶不了他!这还是小事,可是这军犬已经宰了,我该怎样向陈司令员说呢?!瘦猴、老沈,你俩替我出出主意看。
沈皆儒细心,也理解肖叟侯对驯犬工作的执著,可是眼前的这主儿都是一副气定神闲与事无关的架势,不但隐含笑意,手上的筷子竟还不停,于是便隐约怀疑这件事背后可能另有文章。沈皆儒还没有开口质疑时,丁松忽然也发觉了肖叟侯的反常,他的反应快似闪电,手指一动,筷子已经飞射而出,准确地击在肖叟侯端杯的手上。酒杯还没落到地下,丁松已经跳起来一把扣住了肖叟侯的穴位:“好小子!是你在捣鬼!”
肖叟侯边笑边呼“冤枉”,丁松手上一加劲他就只有叫痛求饶的份儿了。于是便交代了一应情况,只是没有透露军犬转移到了何处,又说丁团长你的部队就是我的娘家,您又是我的师父,一部分官兵还是我的部下,我肖叟侯理应慰劳慰劳大伙儿的,所以就准备了几百斤肉,准备煮好了送到营房去的。丁团长您还别小看咱这位小许同志,人家可是祖传手艺,他的祖父当年是给皇上专煮狗肉的御厨。我还借了钱买了调料呢,老沈这钱你可得报销的,我可已经欠了人家小石同志好几笔债务了。
沈皆儒说军犬还没宰,那就没事了,不过还真幸亏肖叟侯玩了这一手,否则上级追究下来,不但丁团长,就是薛主任也不好说话。丁松也说瘦猴你他妈的还是够朋友的,还算念着师徒之情,回头有空时老子还有几招绝技传授于你,你现在先敬酒。
肖叟侯笑道:“我就知道您老是‘王佐断臂——留着一手’,要不刚才我怎么一下子就让你给擒住了呢!”
沈皆儒说:“刚才薛主任给我电话时,我已经对他说了我的观点,驯犬之事既然军区已经明确表态,那我们等文件下来就要严格遵照执行。在文件没有下达之前,还是按照原来的那套方式实施。小肖同志你看如何?”
肖叟侯说我没有意见,不过他妈的这回把老子折腾得可真不轻,老沈你对薛主任说一下,让他要有所表示的。“丁松来了劲:“叫薛兆钧请客!听说他的伤残金一分钱也没动过呢。老沈,你马上给他打电话,转达我们的决定。他妈的,他想做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没门儿!老子宰他狗日的!”
次日晚上,薛兆钧果然请肖叟侯、丁松上了趟馆子。肖叟侯寻思难得吃顿这家伙的私财饭,不吃白不吃,遂大吃大喝充分发挥水平。丁松本是海量,自是跟进。把薛兆钧惊得直嘀咕,说你们这等吃法,还让人活不活呢?老子回家怎么向老婆交代啊!见那二位根本没有怜悯之意,忽然回过神来,寻思我若不吃不是吃不到了吗?遂也海吃海喝起来。最后,三人全都喝醉了。
肖叟侯被丁松的警卫员送回公安局后才醒过来,他没有想到,此刻,军犬正酝酿着一项特别行动……
第十四章
这是位于水明州东北方向大约九公里的太行山余脉明山原始森林中的一座业已破败的寺庙,山门上方的牌额自然早已不存,据汪二说该寺叫“大明禅寺”,石啸漪在驯犬日志上就这样记载了。
大殿犹存,门窗却已残缺,便临时以茅草帘子挡住以抵御夜间寒冷的山风。几根粗大的、油漆早已脱落大半的柱子之间用粗索绑扎着半尺直径的原木,转移过来的军犬,夜间就被拴在原木上。白天,军犬还是有一定范围的活动自由的,它们可以在大殿和前后院内活动,但是不能超越用石灰划定的白色警戒线,否则就会受到驯导员或者警卫战士的训斥。
犬王河上真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转移,最初感到疑惑不解,那是深夜时分,军犬就这么一条条给牵出犬舍,项圈拴上铁链,嘴巴系上封套,然后把它们带上早已停在水明川边的两条船。多数军犬对于这种情况深觉恐惧,但等到它们试图反抗时,已经失去了能力,连吠叫也不能了。这样,群犬就都将眼睛盯着犬王。这当儿,河上真的权威和能力就显示出来了,就在那段不长的时间里,它已经凭着自己具有秋田犬中最显贵的纯正血统和出类拔萃智慧的优势,以那种即使在犬类中也属于罕见的超感觉作出了判断,认为眼前这种遭遇对于它们并无危险,于是它便用戴着封套的嘴部去轻蹭石啸漪。石啸漪马上领会了河上真的意思:请求给它一个传递信息的机会,以安抚群犬的情绪。
河上真嘴上的封套被解除后,石啸漪让汪二把它送上叠架的舱板上,犬王站在上面,威风凛凛扫视群犬,又轻叫了几声,群犬就安静下来了,一直到弃舟登岸被解除封套可以吠叫了也没有表现出异常情绪。
登岸后,河上真便意识到这次深夜行动其实是一种转移行为。对于这批日军军犬出身的秋田军犬来说,这种深夜转移并不算得上稀奇,它们中的每一位都曾有过这种经历,因此,群犬显得很配合,一切都服从驯导员的指令,顺利抵达了大明禅寺。
这样,河上真就已经清楚了它们所处的这座破庙的周边环境,乃是处于山野森林之地。这一清楚,就使犬王难以抑制地产生了那个原本就没有打算取消过的念头:群犬集体大逃亡!
犬王老谋深算,将这个念头隐藏得很深,外表看上去仍是跟在军犬基地一样平和,即使对于犬类心理学颇有研究的石啸漪也未能察觉丝毫,其他军犬即使具有犬类的那种超感觉,但也没有谁真的感觉到了河上真的心理活动。可是,河上真瞒得过任何同类,也难以瞒过跟其始终保持着亲密关系的另一条出类拔萃的秋田军犬——平山活。使犬王深觉奇怪的是,平山活竟然是在它的头脑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当时平山活站在它的旁边,忽然身子难以察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就歪着脑袋盯着它凝视片刻,又亲昵地凑过来,伸出舌头舔着犬王的脸。这是驯导员和群犬已经熟视无睹的一幕,河上真和平山活经常互相舔触对方,这除了表示亲密关系之外,其实还有一种交流信息的作用。
此刻,平山活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向河上真表达了它的意思:如果你想组织伙伴集体大逃亡的话,我表示反对!
这下,轮到河上真身子一颤了,它怎么也想不通平山活竟有这等神通,自己的念头甫一出现,就那么准确地感知到了?
这时,一直对犬王和平山活特别关注的石啸漪过来了,河上真跟平山活举止依旧。石啸漪当然无法察知,此刻河上真正通过舔着平山活的脸颊在传递它的信息:既然你反对,那让我再考虑考虑吧。平山活领会了犬王的意思,使劲摆动着尾巴,腾身一跃跳上了旁边的石桌——这是犬类心情愉快的一种表示。
这样,几乎整个上午,河上真就一直安静地卧于庙院内的向阳草地上,看似悠闲地看着其他军犬嬉戏活动,偶尔也睁目打一会儿盹。其实,它一直在考虑着是否要抓住不知以后还有没有的机会率领群犬集体逃亡,以及如果逃亡的话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和应对法子。当然,犬王也必须得考虑在其心中占据着一席之位的平山活的意见。综合考虑的结果,秋田军犬的本性在无意间起着重要作用,河上真还是倾向于逃亡,但是,它还不敢最后作出决定。这,不管犬王是否承认,其实都是因为平山活的关系。
秋田军犬都有着不凡的智商,仅仅过了半天,有几条军犬也已经有了跟河上真相同的念头,它们来到河上真跟前,通过犬类的方式传递着自己的意见信息。河上真领会后或没有表态,或只是使对方领会它的意见:考虑一下再说吧。
使河上真最终作出集体大逃亡决定的,是盛小牛风尘仆仆从太岳军区返回水明州直接来到大明禅寺之后的事了。盛小牛知道肖叟侯没有随军犬去大明禅寺,这样,驯化小组的一应事宜的最高行政负责人就是他了,所以一直惦念着别出事才好。从水明州到军区驻地来回三天的路程,他只用了两天加小半天就完成了,赶到破庙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军犬好吗?”
山门外站岗的警卫告诉他一切均正常,而且据石啸漪派悄然溜回水明州打探消息的汪二回来说,丁松和薛兆钧已经打消了宰杀军犬的主意,薛兆钧还请肖局长上了一趟馆子。但是,肖叟侯考虑到万一出现反复,就让汪二转告驯化小组:军犬暂不回基地,在山里再待几日后再说。盛小牛松了一口气,跟石啸漪见面后自有一番闲话要说,按下不表。
肖叟侯决定让军犬再待几天,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犬食不够了。日军为水明州军犬养训基地储备了大量犬食,主要是肉食罐头、干肉和根据军犬营养标准配制的软包装野战犬粮。这些犬食自日军投降到现在还未吃完,其间石啸漪只不过让购买了一些动物内脏、蔬菜、米面和仓库里的储备肉食掺和着吃。这次转移进山,考虑到诸多不便,石啸漪决定动用从来没有动用过的软包装野战犬粮,但带的量是按照五天计算的,现在已经四天了,肖叟侯让延长时间,那就要缺粮了。
石啸漪把问题一摊出来,盛小牛却说那还不好办?明山上有的是大大小小的野兽,咱打猎就是,驯化小组的同志自己的伙食也应该改善一下。盛小牛于是把小许叫来,一说,小许却面有难色,说弹药有配量的,消耗了去驻军领时恐怕不大好开口,听说现在新来的那位丁团长不大好说话,看不顺眼的开口就骂,动手就揍。小牛不是咱驳您的面子,我还真不敢哩。盛小牛眼珠子一转道,不开枪也可以呀,咱出动军犬。石啸漪听了拍手叫好,说这是一举两得之举,既解决了犬粮问题,又使军犬得到了野外训练,不过得选择几条靠得住的、保证不会逃跑的军犬才成。盛小牛说小石那是你的事了,你选择吧。
石啸漪于是就选择了河上真等七条军犬,没有让平山活去,是因为万一犬王不在时留下的军犬发生骚乱,有平山活在,还能稳得住阵脚。
当天下午,一支由警卫战士、驯导员和军犬组成的狩猎队就出动了。出发前,石啸漪把河上真带到一边,把打猎意图用最简单的语言对犬王说了,确信河上真已经领会,于是就拍着军犬勉励了一番。河上真则把自己领会的内容用犬类的交流方式向其余条军犬作了传达。
秋田军犬本就受过严格的野外生存训练,又天生具备跟野兽周旋格斗的本领,此刻的河上真七条犬又受久违了的野外活动的刺激,因此狩猎行动进行得相当顺利。在未开一枪的情况下,仅仅用了两个半小时就取得了惊人的收获,被军犬单独或者合力猎杀的野兔、野羊、獾子、狐狸、山鸡等装了满满的七八条麻袋,由战士们抬了回来。
石啸漪对于军犬的成绩大为惊喜,当即给予河上真七条犬奖励。七条军犬兴高采烈地享受着自己猎杀的战果,石啸漪、盛小牛在一旁看着也是满脸喜色,只是两人没有想到,河上真已经作出了决定:组织群犬集体大逃亡!
导致犬王作出这个决定的直接因素,是狩猎队在下午的行动中到过河上真、平山活上次联手大战狼、豹的那个现场。河上真一下子想起了上次的那次行动,心理难免产生动荡,自然而然地要跟隐藏在心头的那个难以作出的决定联系起来。偏偏这时石啸漪又指着那个犬王曾经发现松尾大郎和渡边正勇脱逃时做过停留的山洞,向河上真发出了“搜索”的指令。犬王入洞后,又看到了那张松尾、渡边留下的巧克力包装纸,就在这一瞬间,它作出了集体大逃亡的决定。
七条犬狩猎取得成功,同时也使石啸漪等人增加了对军犬的信任度,认为军犬不会有脱逃的念头,所以晚上竟然没有像平日那样将白天的拴犬皮带换上铁链。当晚,驯化小组又因聚餐而大大兴奋了一番,酒精加上疲劳使众人的警惕性下降,这就给了军犬可乘之机。
河上真主持了这次行动,它很满意平山活的态度,当平山活知道它的决定后,没有任何表示就顺从地跟着它行动了。
以犬王的智慧和能力,在这种山野破庙来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集体脱逃,并无难度。下半夜,军犬开始行动了,河上真让拴在旁边的军犬咬断了它拴于颈部的皮带,然后亲自咬断了正处于昂奋状态的大作永的皮带,指令大作永在大殿靠近后院的墙脚跟挖地洞。这个地洞只需要挖二三米左右的长度就可以了,因为外面有上铺尺半见方大砖的已经干涸了的下水道,河上真打算利用下水道的掩护逃出破庙。
但是,这个计划最终还是发生了意外,拂晓时分,当最后一条军犬从地洞钻入下水道时,被早早起来去院子练功的盛小牛察觉了。
报警枪声,倏然响起!……
肖叟侯是在醉酒后头痛尚未消除的情况下获得军犬集体脱逃消息的,他就像还在独立大队大队长任上时无数次于沉沉大睡中听见报警枪声那样,睡意、痛感顿时消除,从床上一跃而起,一边嘀咕着骂军犬此举是“坐在轿里翻跟斗——不识抬举”,一边已经抓起了电话机话筒,直接要通了驻守负责警卫水明州的相当于城防司令的挺进团二营营长钱万里,让他加强对各水陆城门的警戒,并在水明川通往明山沿线布置警戒,严防军犬进城;同时,将剩余兵力全部派出去,让他们堵截大明禅寺通往东北方向的通道并布设封锁线。
按说,肖叟侯此刻是不能直接对驻军下达命令的,但这里的情况有些特别:挺进团二营就是肖叟侯原先的独立大队原班人马大部,钱万里是肖叟侯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大队长,也是一个打仗不要命、大错不犯小过不断的机灵角色活络主儿,有点只认情谊不认纪律的习惯,于是二话不说马上应诺。但他知道这些军犬是肖叟侯的宝贝,就说瘦猴我向你请示:发现军犬可以开枪吗?肖叟侯说只要不是向你们攻击并且危及生命安全的,可以开枪吓唬,但不要造成伤亡,把它们赶回原路就是了。你放心执行就是,丁团长那里我马上去电话。
丁松对于肖叟侯大清早把他吵醒大恼,说他妈的瘦猴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看来是欠修理,老子要……他的话被肖叟侯打断了,说报告师父我这边公事紧急,咱就不打嘴仗了,遂把军犬集体脱逃的事情简言了一遍,又把已经调动钱万里的部队布置警戒一举告知。丁松不但没有责怪,还连声叫好,说你狗日的还真尽得丁某的真传,行事有点像老子的风格,然后问现在你需要本团长帮你做什么,你小子只管开口就是。
肖叟侯早在安排军犬转移进山时就已经对可能发生的情况作了充分估计,并考虑了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应急方案,除了上述调动钱万里部队处置警戒之外,另有方案:要求驻军出动部队将明山围住,堵截军犬出路,以利于驯化小组采取追捕行动。他对丁松一说,丁松一口答应,说我派徐副团长率领一营再加团部警卫排立即出动。不过,瘦猴啊,20条军犬比20条野狼还厉害得多,逃在外面不是小事,这事你得向军管会薛兆钧主任报告的。肖叟侯说这个我知道,我马上就报,然后上山。
肖叟侯是让沈皆儒向薛兆钧报告此事的,薛兆钧得到消息时,肖叟侯已经带着公安局紧急调集的五六十名警察出了城,正往大明禅寺现场急行军。薛兆钧闻讯大惊,说他妈的肖叟侯那主儿这不是惹麻烦吗?这些军犬如果进城,或者虽然没有进城而闯进了哪个山村,这不是要制造如鬼子进村那样的大血案吗?薛兆钧是黄埔军校出身,正规军人,动作自是敏捷,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已经考虑定当,遂命沈皆儒坐镇军管会,自己则叫上警卫班急急进山。
薛兆钧赶到大明禅寺时,肖叟侯已经把带来的警察派出去参加包围堵截了,那些驯导员也已经被盛小牛指派去追捕军犬了。破庙这边只留下盛小牛、石啸漪和小许等几个警卫战士,争相帮着挺进团副团长徐彪架设临时电台。薛兆钧向肖叟侯略略问了情况后,说这是一件大事,必须积极慎重对待,现在我宣布组建现场指挥部,由我和肖局长、徐副团长负责,我们三人先开了短会研究一下情况吧。
三人遂到一边议了议,肖叟侯说此事由我而起,所以还是由我来负责解决吧,薛主任、徐副团长你二位指导指导,你们看如何?徐彪跟肖叟侯是老相识老战友了,关系也是非同一般,当下马上点头说没有问题,不就逃了几条狗吗。老子出动了那么多人,还有瘦猴你手下的那些警察,还怕对付不了这些畜生?薛兆钧也点头表示赞同,问肖局长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呢?肖叟侯说,我已经考虑过了,尽一切可能把军犬完整地追捕回来,不到万一,决不伤害军犬。
薛兆钧之所以亲自出马,是因为一是真担心局势控制不住让军犬进了城发生重大伤亡事故,既对不起人民群众,也造成重大政治影响;二是他那反对驯化军犬的心思并没有因为陈赓下达了指示而已经打消,很想利用这个机会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昨晚跟丁松、肖叟侯一起喝酒时,他暗暗自问过是否喜欢肖叟侯这个人,答案是肯定的,他认为,只要解决了军犬问题,这个肖叟侯一门心思干起工作来——不管是当公安局长还是担任其他什么职务,都肯定能独当一面干得很出色的。这样的干部,他薛兆钧是很器重的。因此,薛兆钧的想法是把军犬一事彻底解决掉,然后好好提拔使用肖叟侯同志,使其把热情和心思全部放在正事上,对革命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现在,他听肖叟侯这样打算,想想从大的方面来说自是说得过去的,但是,这些军犬既然选择了逃跑,哪里还有肯乖乖跟着驯导员回来的道理?否则它们逃什么,大清早冒着山里的晨寒去兜风吗?因此,薛兆钧断定军犬如果被围堵拦截,在跟部队面对面遭遇时,肯定不肯乖乖就范,而那些战士,他当然最清楚了,哪有那么大的耐性跟军犬周旋?还不是突突地崩了它们就是了,崩了军犬还有狗肉吃哩!但薛兆钧并未把自己的想法吐露,寻思到时候出现了军犬不死便伤的后果时你也怪不得别人了,因为这是你肖叟侯同志自己的主意。所以,薛兆钧表示同意肖叟侯的想法,让徐彪叫来通信员去传达了临时指挥部的命令。
石啸漪、盛小牛一听忍不住了,两人也不管什么薛主任徐副团长,就直接对着肖叟侯嚷了起来,说不能这样做,一定要把军犬完整地追捕回来,驯犬工作一定还要进行下去!石啸漪还要讲一番道理时,被薛兆钧打断了,命令她往一边去待着。石啸漪哪里吃这一套,当下便流着眼泪要跟军管会主任理论一番,被肖叟侯劝住,说事到如今,你二位什么话也别说了,他妈的老子把军犬交给你们,没想到仅仅几天就闹了个集体脱逃,使我肖叟侯脸面无光,我没有找你们,你们反倒嚷起来了,真是反了!老子已经说了,如果军犬拒捕,有可能形成对我们的同志的伤害的,肯定选择开枪自卫,这是没商量的事儿!小石同志你也别哭了,你如果有不伤害一个同志而又能完整地追回军犬的法子,可以提出来商量,否则,就一边去待着吧!
正说着,汪二匆匆奔来报告,说已经发现军犬,由犬王领着头聚在三里开外的一个无名高坡上,四周已经被团团包围了。石啸漪一听,马上冲了出去。肖叟侯一愣,指着盛小牛说你狗日的还不跟上去保护小石?
薛兆钧说,总算还好,没有发生重大后果,既然军犬已被包围了,我们就过去看看吧。这话正中肖叟侯下怀,于是便和薛、徐两人出了破庙,前往现场。
哪知,赶到现场时,却见盛小牛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团团打转,肖叟侯情知不好,喝问之下,竟是石啸漪已经单身上了高地,深入犬群要把军犬劝说回来!
犬王没有料到它精心策划的集体大逃亡竟然发动伊始就被察觉了。当时,河上真为首的18条军犬都已经悄无声息地爬出了破庙的下水道,只剩下丙成参还在往外爬行。哪知就是这主儿不知怎么的发出了些许声响,被盛小牛察觉而打响了报警枪声。
枪声响起的同时,丙成参刚好从下水道里钻出来,几条性格暴躁的军犬围着它几乎就要扑上去撕咬了,被平山活鼻腔里轻哼一声止住。情势紧急,河上真来不及考虑什么,领先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群犬连忙拔步紧跟。方向是定好了的,还是向着东北方向奔,因为河上真确信松尾大郎和渡边正勇就是朝那个方向去的,它领着群犬要去投奔日本主子。
如果这是一群智商低下、没有受过训练的野狗,也许倒是会抓住肖叟侯在给挺进团二营钱万里营长打电话的时间差,成功地冲出肖叟侯划定的包围圈。但这是一群军犬,智商高而且受过严格训练,这种在平时是优势的作用此刻倒变成了劣势:河上真率领群犬一路狂奔,不一会来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山村外侧。村口人家的一条狗感觉到了异常,马上叫了起来。倘是寻常野狗,处在这当儿肯定不顾一切疾奔而去一口气冲过村子了,但河上真被这叫声提醒反倒不敢了,它担心狗叫声惊动了村里的老百姓,以为野兽侵入了,拿着猎枪来一番阻击,那岂不是自投罗网了?于是,犬王便决定从村外绕行而过。这一绕,所耗费的时间正好使钱万里来得及布置部队建立了位于明山和水山之间那条公路上的封锁线。当逃亡军犬来到明山和水山交界处明山一侧的密林中时,天色已隐约透亮,斜风吹来,不止是河上真一条军犬,其他犬都从风里感受到了特殊信息:前面有危险!
河上真朝始终紧随着它的平山活看了一眼,平山活马上领悟了犬王的意思,不声不响地跟着河上真悄无声息地在树林中潜行,来到公路边那枯草从中,只一看,便大吃一惊:公路上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已经将两山的这道惟一的交界线切断!要想穿越,不是没有可能,但一是当场伤亡难免;二是肯定会遭追捕和前方设置新的封锁线进行拦截。平山活转脸望着河上真,用目光询问:怎么办?犬王稍一考虑,决定原路返回。
原路返回去哪里?河上真一边走一边想,忽然想到昨天狩猎时曾经上过一个无名高坡,四周都是几乎垂直的石壁,只有一条仅能通过1人的羊肠小道通往上面。坡顶树木茂密,杂草丛生,怪石嶙峋,很适宜于隐藏,躲到天黑以后就能溜过封锁线了,而且如果万一被人发现了也还能凭借天险守住小道口,如果能够支持到天黑,那就可以借助夜色的掩护突围出走了。对,就是那里了!
可是,河上真怎么也弄不懂的情况再次发生了,它率领群犬抵达无名高坡时,尽管已经天明,但是具有超感觉的军犬没有一条察觉到周围有任何异常迹象。哪知,即使是这样,它们还是被发现了,而且又是在最后一条军犬跃上羊肠小道的一瞬间被追捕者发现的。那是小许手下的两个警卫战士,结为一组搜索到这里,正好看见一条军犬跳上小道,于是马上鸣枪报警。挺进团一营袁星光营长正好在附近,赶来一问,当即令司号员吹号调集周围人马将无名高坡团团围住。这样,军犬就只能待在这个面积不到二百平方米的高坡上了。
肖叟侯手下的警察听见号声也赶来了,袁星光看见人多,寻思这样一个小小山道口没有必要集中这么多的兵力,便当即重新部署兵力,将全部追捕力量均匀分布于四个方向,形成三道封锁线。公安局来的警察,因为只有手枪,所以就全部安排在道口。两名年轻力壮的警察望着高坡,跃跃欲试,没向袁星光请示就自顾自地沿着羊肠小道向上冲去,军犬基地警卫班长小许下令让手下战士跟进,被袁星光发话阻住,说老子还没下令呢,这俩小子就冲锋了?还有个组织性纪律性没有?让他们回来!
但两个警察根本不听小许的呼唤,手持手枪,只管向上疾奔。眼见得攀到小道尽头了,上面的军犬还没有动静。众人正觉纳闷时,忽见两条黑影闪电似的从小道尽头飞掠而出,那两个警察连声音也没发一下就已被撞倒,一个沿着小道很陡的斜坡骨碌碌地滚了下来,另一个跟着滚了几下停住了,支撑着爬起来,一手托住了下巴,一手扶着旁边的石壁艰难地往下挪步。袁营长见状,马上让几个战士迎上去把两人接下来。看高坡上头,依旧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小许是有过相同经历的,见状脸就白了,说他妈的军犬像当初袭击我一样撞翻了这两个警察同志,不知伤势是否重,但愿下巴骨没被撞碎。几个驯导员说他们看清楚了,撞人的军犬是足清健和足清敏那对姐弟。
伤员扶下来了,袁营长让卫生员检查下来,还好下巴骨没被撞碎,但脑震荡是免不了的了。驯导员说看来军犬还是口下留情的,没有使足力道,否则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袁营长这才知道身边围着的几位都是驯导员,便说他妈的你们既然是驯犬的,那就上去给老子把军犬唤下来不是得了呗,怎么站在这儿就像没事看热闹似的?驯导员于是就把驯化军犬的情况向袁星光简单介绍了,袁星光点头,说这么困难的事情,咱那老首长瘦猴哥能够咬着牙做也真难为他了。现在怎么样?要么派人上去给这伙不识好歹的畜生一顿乱枪?打死了也就打死了,没死算它命大,我也好向瘦猴哥交差。说着,便扯开嗓门叫司号员,要他吹号调人,小许和几个驯导员慌忙拦住,说袁营长你这道命令如果得到执行的话,那我们在场的这些驯化小组的人个个都得挨肖局长的耳光,挨完后多半还要进禁闭室,这么多人禁闭室容不下就得进看守所寄押了。你是肖局长的老战友,也许还能免,不过一顿臭骂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的。袁星光当然知道肖叟侯的脾气,知道他们这些话没有夸张,便骂骂咧咧说这瘦猴子“重狗轻人”,阶级立场有问题。
骂归骂,问题还得解决。袁星光也是身经百战的主儿,知道下午天黑前必须解决问题,否则天一黑就根本没有他再想如何如何的份儿了,等你想出办法上得去,只怕军犬早已神不知鬼不觉遁身而去,黄花菜都凉了。而他也已经意识到必须保全军犬的生命以对肖叟侯有个交代,但急切之间却一时拿不出个办法来。稍一沉思后,问哪个知道这高坡上面的地形,给咱说说。小许昨天参加狩猎行动时,到过无名高坡上面,当下便将上面的地形情况向袁营长汇报了。袁星光一边听一边皱眉头,说他妈的怪不得抗战那阵老子吃了鬼子军犬那么大的苦头,原来这些畜生竟然这样狡猾,竟像学过军事地形学似的。如今老子不是面临着大难题吗?肖瘦猴那主儿铁定了要抓活的,看来也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做了,不过怎样抓法?又不能打枪。
有人进言说,是否扔几颗手榴弹上去试试?怕伤了军犬,那就先扔在羊肠小道尽头,吓唬它们一下,逼它们躲开,然后再往靠近小道尽头的高坡上扔响几颗。咱们就乘着烟雾的掩护冲上去,抓捕的活儿就由驯导员做了,咱们其他人在旁边提供保护不让军犬伤了驯导员就行了。袁星光说,如果军犬对冲上去的人包括驯导员在内的一律实施攻击,那我们怎么办?一律开枪射杀吗?这样做,瘦猴那主儿非抽我不可!不行!
袁星光这样一说,别人就不敢再进言了,因为实在没有稳妥的办法。袁星光沉思片刻,说我想起来了,咱们团的炮兵连不是有掷弹筒吗?咱二营负责看守的准备销毁的弹药库里还有鬼子的毒气弹,他妈的弄过来打一发上去,让那些畜生全都昏迷过去,人再上去,不就是裤裆里抓——一抓一个准儿!
众人听了都说这个主意高,到底是当营长的,眉头一皱就计上心来了。袁星光很是得意,正要让通讯员去破庙临时指挥部让报务员给丁松发电紧急调一门掷弹筒来时,忽见石啸漪急奔而至。
石啸漪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一把抓住一个离她最近的驯导员,气喘吁吁地询问情况,听说军犬就在无名高坡上面,二话不说拔腿就往上奔!袁星光不认识石啸漪,但绝对没有允许一个女同志朝危险点闯的道理,马上大叫:“站住!”
这时,盛小牛赶到了,只一看,便指着袁星光叫道:“老袁你为什么不拦住她?!”然后一边叫着“小石”一边往上疾奔追赶。
就在这时,无名高坡上传来军犬的咆哮声!
河上真发现它们已经被追捕人员包围在无名高坡上后,竟然没有表现出那种有失犬王身份的惊慌失措。它一个蹿跃跳上了一块三米高的巨石,目光炯炯扫视自动集聚到它跟前来的群犬,仰面朝天大吠三声,这相当于军人的战前动员。然后一跃而下,绕着高坡边缘不快不慢地奔跑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不得不承认犬王那出类拔萃的智商,它竟然已经从追捕人员围而不攻的举动中分析出肖叟侯不到万不得已不对军犬开枪的意图。这样,河上真就像一个军事指挥员那样察看了地形,制订了应对方案:指派足清健、足清敏、丙成参、平山首、大作永等八条军犬把守羊肠小道通往高坡的那个惟一进口。进口处那一块块各种形状的怪石,正好被用来作为掩身工事。追捕人员如若冲上来,一时肯定找不到攻击的目标,因为映入他们眼帘的,不过是一块块奇形怪状的巨石。而高坡上却能安全地看清楚坡下小道入口处的情形,因为坡顶那块河上真先前跳上去作战前动员的巨石对着坡下的背面,有一凹窝,正好能够容纳一条军犬。河上真就让平山活待在里面,透过巨石上的缝隙观察下面的情况,如果发现有人进攻,就马上发出警报。其余军犬,也都各自选择了安全点隐蔽起来。
一切安排停当后,河上真又去小道进口处转了一圈,这回是向那八条担任阻击使命的军犬交代抵御尺度:在未曾听到犬王发出攻击令之前,对于来犯的追捕人员只能采用比较温和的攻击手段,不能使用一击必杀的绝招。否则,追捕者方面会被迫改变态度,动用枪支对付军犬,那样就对军犬非常不利了。
这样,那两个贸然进攻得冒失警察就没有受到致命的攻击,而只是被军犬的铁头撞了个轻微脑震荡。军犬一击得手,自是兴奋,足清健朝河上发出表示自我标榜的轻微叫声。比起人类来,军犬有着它们的祖先在远古时期形成的某些特点,比如耐性方面具有更持久性,它们可以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动地待在一个固定位置,河上真今天已经准备这样做了,因为它相信只要坚持到天黑,它们就可以安全突围了。河上真从其藏身点出来,正要往各条军犬处转一下传达其意图时,平山活发出了警报。
但平山活紧接着却忽然从藏身点一跃而下,朝小道进口处奔去。河上真大吃一惊,不知何故。还没作出反应时,一条熟悉的身影——石啸漪——从小道尽头一蹦而上,几乎是同时,大作永和另一条军犬双双朝石啸漪扑去。但平山活发出的一声怪吠使它们不得不在半空中卸去力道,偏离方向,落于石啸漪的两侧。石啸漪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时,河上真忽然发出急促的吠叫,接着数条军犬一齐大吠起来,大作永立刻摆出了攻击姿势。石啸漪马上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一个急转身,对着手持双枪正往上奔来的盛小牛大声道:“小牛,你不要上来!千万不要上来啊!!”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军犬都发出了表示严厉警告的狂吠,声震山野。盛小牛抬头一看,见石啸漪安然无恙,但是对于他的出现表现出从未见到过的见怪,还带着明显的愤怒,他不敢造次,只好驻步。
石啸漪点头:“对!小牛,你放心,我不会有危险的,你不要上来!你们谁也不要上来!千万千万!”说着,就消失在盛小牛的视野里了。
石啸漪的突然出现,使河上真大吃一惊,它预感到这个突然变故很有可能会使整个形势发生变化。想到这里,它颇有些恼怒,朝自作主张阻止大作永的攻击而允许石啸漪登顶的平山活用力跺了跺四肢,周身犬毛竖立起来。
石啸漪马上发现了犬王的反感,便朝河上真走去,伸出手要去抚摸。但河上真对于这个平时它最为喜欢的表示友好的举动予以断然拒绝,双目闪光盯着石啸漪,鼻腔里发出表示愤怒的声音。石啸漪竭力控制住,不让自己在军犬面前露出失望和尴尬,脸上依旧笑容可掬,瞥见平山活始终跟在旁边,便把抬起的手轻轻地落到了它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着。嘴里呼唤着其他几条军犬的名字,但没有一条如平时那样应声而至,有的不理,有的干脆向她露出明显的敌意。
平山活在石啸漪旁边蹲坐下来,一双眼睛盯着河上真,闪着柔和之光,朝犬王传递着信息:请你过来,到我身边来。河上真冷冷地瞅在眼里,没有反应,平山活再次发出信息,犬王却反倒后退了两步。这使平山活大出意外,眼光倏变,改柔和为严峻,直射河上真。
河上真顿时感到自己犬王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另外几条军犬一看,马上站到了它的旁边,冲平山活虎视眈眈。平山活害怕了没有?它反倒不去看对方了,把目光转向石啸漪,当着犬王等几个同伴的面公开向她表示友好。犬王愤怒了,犬毛再次竖立,旁边几条军犬鼻腔里则发出了“呜呜”声。
这时,平山活的三个弟妹平山准、平山首和平山花出现在石啸漪面前,三条犬没有对犬王看一眼,而是争相挤着要让石啸漪抚摸它们。这是一种表态:我们是跟姐姐站在一起的!河上真被这一幕闹了个激灵,还没有回过神来,丙成参也凑了过去,接着,又有几条军犬挤拢上前要让石啸漪抚摸它们。河上真简直气呆了,继而才醒悟:他妈的!这几位不是当初跟着平山首想造反谋取自己王位的主儿吗?这是怎么回事呢?当初是因为平山首不满犬王对于驯化人员的策略性的温和方针,才企图取而代之的,现在已经用实际行动公然表明了反叛,怎么这小子反倒要站到另一面去了?还有平山活也是,一向是跟犬王站在一条战壕里的,此刻怎么会无视自己对于石啸漪的态度而公然向她表示友好呢?
河上真一时难以作出下一步应该怎么做的决定,站在那里冷静考虑着。足清健、大作永等几条军犬却已经憋不住了,冲平山活这边几犬表示愤怒,摆出了一副准备恶斗的架势。这边几个主儿自然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平山首,有着把打架当节日过的嗜好,顿时兴奋地晃动着身子,目光炯炯地准备迎战。酝酿打斗的气氛在升温,却被河上真一声吠叫所制止。犬王已经考虑停当,目前不能发生内讧,否则正好给追捕者有机可乘,事情是石啸漪的出现而引发的,所以最便捷的办法是把她撵走。
犬王于是向旁边挪开数米,它的举动令群犬不解,都投以询问的目光。河上真没有答理,而是向平山活传递信息,示意它过去。平山活于是便走到了犬王旁边,两条军犬又像平时那样紧密地凑到了一起,但随即又分开了。这是因为当平山活得知河上真的意图后,断然拒绝。河上真用不解而又夹杂着些许恼火的目光近距离盯着平山活,好像是在询问:你今天这是怎么啦?
河上真不知道,即使它具有秋田军犬中最高一等的智商,也不可能完全洞察跟它交往的每一条军犬的心理活动。对于平山活来说,它果然有着秋田犬绝对忠主的天性,但是,这种天性的实施对象是可以改变的。它和它的三个弟妹,自出生以来短短数年间,已经更换过五拨主人了:秋田县的平山家、东京警犬训练基地、东京警视厅警犬科、日本中国华北派遣军军犬大队、水明州军犬养训基地。如果接受现在的更换,那就是第六拨了。所不同的是,之前的每一拨更换,都是由老主人友好地把它们交给新主人的,驯化后的犬——不论何种品种的犬,对于主人跟外界第二人交往时的态度是特别讲究的,交往时的友好与否将直接决定犬对外界第二人的态度。日军俘虏松尾和渡边当然不可能把军犬友好地移交给八路军方面,期间还发生过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情,因此,军犬也就难以产生跟驯化小组友好配合的心态。
从驯犬理论来说,要完成这种变化,需要较长时间的科学磨合,但也不能保证能把每条军犬都磨合得真正愿意改变心态。但是,对于平山4犬而言,这方面的情况有点特别:它们是在抗战胜利前夕才来到水明州军犬养训基地的,跟松尾、渡边的磨合还没有正式开始就被迫结束了。这样,它们对于松尾、渡边的感情就很浅,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对于它们的刺激也就不像河上真等军犬那么深。而这期间恰恰发生了平山活跟着河上真脱逃遭遇野兽险些丧命之事,这,连同八路军驯化人员对于平山活的救治,当然会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平山活是一条具有良好天性的秋田犬,在其成长中又没有有意无意地沾染上不良习气,套用对于人类的说法,那就是具有良知,因此,在不知不觉间,它就产生了愿意跟它的驯导员石啸漪以及她的朋友友好交往的意识。军犬的意识一旦形成,要想改变那得需要很长时间的特别事物的刺激,所以,河上真想凭借它那犬王地位以及跟平山活的亲密关系来使平山活一如既往地顺从它,那是颇有难度的。
平山活原本就不赞成河上真发起的逃亡行动,出于无奈而被动地跟着进行。也许,如果它们潜逃无名高坡之举未被发现的话,平山活还会跟着走下去。但是,它们被发现了,被包围了,而且石啸漪冒险登上坡顶了。这样,平山活就不得不表明它的真实态度:它不允许任何一个同伴冒犯石啸漪,哪怕是犬王!
平山活的上述情况,对于平山准、平山首和平山花来说,同样适用,随着时间的消逝,它们对于事实上没有跟它们进行过任何个体交流的松尾、渡边在感情上已经淡化,而对于驯化人员救治平山活的印象却是极为深刻。因此,当平山活亮明真实态度时,它们也就跟着站了出来。
这些,对于犬王也许永远是一个难解之谜。所以,河上真对于平山活的表现觉得反常,不过,它还是强迫自己压下火气,还要让平山活接受自己的观点。而平山活也想让犬王改变主意,于是,两条顶级军犬再次凑到一起。结果,谁也影响不了对方。
河上真再也忍耐不住了,冲平山活破天荒地瞪圆了眼睛,一对残缺不全的耳朵向斜后方伸直,微闭的嘴巴里发出呜呜声响。平山活不无吃惊地看着愤怒的河上真,还没想出应对法子来时,坡下传来了肖叟侯呼唤石啸漪的声音!(未完待续)
--本文转载自《逐木鸟》“尘封档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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