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基
我妈妈向我扔了一个炸弹,但假装自己只扔了一个苹果给我。
我家是众多家庭中极其普通的家庭。
一家本分、耿直、善良,也保守。我爸是老夏,年逾古稀。他的老,不仅表现在谢顶的头发、小孩子气的性格,还有逐渐锈蚀、运转不利索的身体零件上。不久前,老夏躺在临江医院的手术台,医生从他衰老的身体里取出一大块多余的组织,用盘子端到他面前让他过目。
“这是增生部分。”医生说这话时,就像川味鲜鱼馆的麻辣女老板娘从鱼缸捞起一条鱼丢在秤上,平静给客人报数:“3斤6两。”下手术台后,我爸刚清醒就感叹,“这坨肉一万五,真是……”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也知道是嫌贵。
“人家请你来了?是你哭着喊着自己挤进来,还住在走廊上。”我怼他。
“那倒是的。”他想通了理儿,嗓门低了一半。
这五年来,我爸妈最奢侈洋气的活动便是去一桥头医院的“江景房”打卡。俩人轮换着,默契地像电脑程序事先设计好的脚本。
“江景房”临江,自然不便宜。他们经常住个把星期过个瘾,偶尔也有二三十天的时候。入住的理由与各自身体器官的磨损程度密切相连。
拿老夏来说,因腹部痛去割过阑尾、碎过肾结石、取过胆结石……这一次,他尿不出来。每夜,老夏趿着鞋从卧室往返卫生间十几次,可每次也都尿了个寂寞。实在忍不了,他才奔去医院。
再说我妈老杨,入住的理由更五花八门。老夏好歹只是肚皮里的五脏六腑闹脾气,老杨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发病的地方像摸盲盒,次次都意想不到的“惊喜”。好在,在一次次住院“修补”后,风风雨雨也都闯过去了。挺幸运,也挺知足。
这次老夏出院时,老杨说 “一切安好”,我们便也没去接,但往家里跑的次数勤快了点。老夏恢复得不错,去卫生间的次数少了,感觉说话的嗓门也洪亮了些。我们回去,他热情地在厨房忙活。他最爱用做饭来表达一个父亲对子女的爱。他一边炒菜,一边枯盯着窗外。我喊他,他扭头看我,从来不及切换的表情中,看出些许凝重神色。
饭后,老夏给夏小黑(八哥)喂食,也有一搭无一搭地跟我们聊天。他的话题奇奇怪怪,从讲述年轻时他和师傅之间的感情,到熟识的谁谁多大年纪走了……在电视里播放的奥运夺冠的喜悦中,他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细细地回忆,慢悠悠地讲。生病后,他戒了酒,偶尔,倚在窗前抽一根烟。
像天气一样,极端的闷热后,总少不了跟着一场狂风骤雨,老杨的一通电话打破了平静。“出院时医生说,你爸是癌症。不过,像我们这个年纪也死得了。呵呵!”我妈朝我扔了一个炸雷,却假装自己只是丢给我了一个苹果。我接不住,也不想接。
挂了电话,“呵呵”的干笑声一直在耳边,我揣摩着这句本不该在此语境中出现的语气助词,体会着她如何启齿,将隐藏了近一个星期的秘密勇敢脱口讲出,还保持着平日里乍乍乎乎的语气。但终究有演的做作,比如,那句演过火的“呵呵”。也终究不敢面对,要不,何必电话里说呢?不敢当面讲的这句话又像“交代”,也像在安慰我。可我又觉得,最可能的是她在自我安慰。
看过电视里的那么多桥段,可轮到自己是主角时,依然手足无措。能做什么呢?只能等。人人在努力假装平静的同时,都预想出了一万种可能会出现的后果。那些不断重复着,重复着的预演,一点点地将痛苦摊平,以至于,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击垮。
接下来,按照医生的建议,将病理切片送去武汉同济医院,需要最终权威来确诊。姐夫在医院托了人,又用顺丰快递将切片寄了去。随着一块寄走的,还有一家人的祈愿。
等待结果的这几天,我和姐姐没约,却心有默契地每晚回父母家。我爸仍下厨给我们做饭,炖了鸡汤、排骨。吃饭时,他依旧用铲子舀了往我们碗里堆。其间,我给他讲那个被误诊为癌症,最后把自己吓死的老梗笑话。笑话很冷,可大家还是笑了,我妈笑得格外夸张。她说,都这个年纪了,死也值得了。这句话,我妈一天要说好几遍。我妈在关键时刻,总充当气氛组的啦啦队长,演技拙劣,却勇气可嘉。
有一日,我搬了个小板凳,拉他俩在阳台上坐下。平日里,他俩的头发都是我在剪,那天,我用推剪给他们一人理了个漂亮的发型。我爸说,比你妈剪的好,你妈上次差点给我剃了个光头,下次还是留着你剪。一听光头,“放疗”和“化疗”从我脑中跳了出来,眼泪条件反射似的挡不住,差点夺眶而出。
家里的气氛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来安慰身边人。我爸的消沉,表现出来的却是毫不在意。他装得太刻意了,在我眼里却是极端的惧怕。我试着感同身受,可还没沉浸就害怕到喘不过气来。夜里,那些白天没想完的心事像打了结的线团又被浸了水,越发解不开,又抽不动。
等待是煎熬的。以前它只是一句话,此时此刻它是一个有悬念的故事。在等待结局落定前,我安慰自己,去它的,大不了一起扛,大不了砸锅卖铁。那几日,我们一家难得的每天聚在一起,其乐融融;那几日,我发疯地对金钱有了渴望;那几日,我敏感的心又脆弱几分。那几日,我在每日上班、下班的平淡日子中寻找平静,寻找能让自己承受一切后果的勇气。
前日,我从父母家离开时,隔着门缝跟老爸说“我回去了!”我爸送了出来。我悄悄在他耳边说,有我呢,你放心!我爸立马扭过头去,抹了一把脸。
终于,足足被“癌”缠了一个星期的一家人,等来了谁都意想不到的幸运反转——癌症是误诊。
“不是癌。”我姐夫在电话那头接连重复,说了三遍。此时,再也没什么比这句话在我心里更好听的词汇了。
我姐得知了好消息,一声“哎”叹得老长。“一会地狱,一会天堂的,人都吓死了。”还好,老天最终是遂了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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