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外:北京口述历史系列》,郑正章著,北京出版社2017年2月版。
时间:2003年9月23日
地点:北京市海淀区白家骏区
记者:郑义章
参加者:张林
原来面试官是
长江生肖鸡在2003年的年龄只有60岁。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爸爸的故事。连父亲的故事也主要局限于父亲的厨艺,有时与那个人的性情有关。别的就算他爸爸没说,他也不知道。(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家人)对此,我很清楚,因为我们这一代的父母,很多人不愿意或不敢向子女讲述过去的经历,子女也没有想过或关心问父母过去的生活。当然,回忆甜蜜的教育是例外。(莎士比亚)。
尽管如此,这个采访仍然很有趣,毫无意义。今天,有关“吃的文化”的出版物遍布全国,但主要是“吃”的人写的,对于以前的料理店,可以亲自品尝、品尝,还可以形容文字,这是相当困难的事,但很少有人“做”,这种口述其实只是一个到达点。
所谓的“工行”在拙作《老北京人的口述历史》中为大家提及,都是指厨师这个行业,但清代无名的图《北京民间风俗百图》中对“那个人是工行,工行”的解释不同。每当所有的房子、建筑物、花园、棺材、酒市场等人喝酒吃饭的时候,这个人就会加热酒和小菜,竭尽全力,照顾得太多,名字叫瓜梅。(莎士比亚。)。”(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版,第11页)不知道这个行业的名称以后是否变了,还是2说中的1说错了。但是我们知道,在这里,勤奋意味着厨师,没错。但是即使是指厨师,以前京城的厨师中也有不同的等级。
齐山宰在《北平的饭庄子》文章中说:最高者是厨房行,只有一个人,住宅门,小木牌,厨房有人用。他自己准备的人只有刀勺,其余的都租出去。幸运的是,北平经常有租赁陶瓷家具的人、杯子、盘子、碗、勺子等、厨房、锅、砧板等都有。这种厨房行平时没事。如果有宴会,可以去找他一桌两桌,也可以到一千八百桌,也可以答应。约好以后,他现在约好了,以前凡是在婚姻、经商、手段、礼拜等聚会上都会多找他们,因为他们价格比较便宜。(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女人》)民国以后,新进了很多官场,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同伴,没有人去找,所以变得衰落了,旧家庭是做年菜的人,还是去找他们。(莎士比亚)。
齐山《北平的饭庄子》,金信瑞,杨良志编《口福老北京》大一,北京出版社2014年版。
张强在这里提到的他父亲的做法相当相似。
车圭元老师在《老北京人的口述历史》的文章《睁只眼闭只眼地说往事》中说:“《那桐日记》有句话叫‘今天晚上吃酱’。没有人能理解。”其实张志是厨师。今天晚上请张志吃饭,这叫吃张志。请厨师回家来做。厨师挨家挨户地做。" "
郑义章《老北京人的口述历史》(上篇),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第251-252页。可以和济山马一起证明,也可以同时用作证据的是《道咸以来朝野杂记》。
以前的宴会都是在大饭店主办的。广西间、菜子、各入门、党会、各种菜多么新颖出众,黄厨、紫厨、兼益堂刘厨、张志家最隆重。老张要专门经营各演员、个人公寓、酒席。刘公尤其应该向京官公开;黄、嘉二内外城市宅基地多功能。开饭店后,事业反不振。
崇义《道咸以来朝野杂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59页。
我不知道这个庄园是否是车奎元老师提到的庄园,但对这种厨师中最高的人的手艺和行业特征,甚至是兴亡的痕迹的描述,对这个口述的具体参考就足够了。
今天在中国的中小城市,豪华的饭店比家更华丽,但做食物不再是味道,吃饭的人也很多,很多也不跟着那个味道走。(威廉莎士比亚、哈姆雷特、食物)邀请人往往具有明显的功利性,根据被邀请人的等级和接受委托的工作的重要性,花不同数额的钱。(伯纳德肖,食物) (食物)花钱的话,即使目的达到了,食物味道怎么样,一个不在乎,另一个不理解。公款吃喝更严重。因为反正不花自己的钱。结果是,每年吃几亿喝,但不能促进饮食业的发展。很久以前,祖先们能够摧毁世代相传的精致奢华饮食业——是一件题外话。(莎士比亚。)。
张江老师是他的老邻居,央视张林老师推荐给我的。谨对两位张老师的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谢。
厨师李家全部是厨师
张:我爷爷、两个爷爷、三个外公都是厨师、姓李、厨师李。厨师李家当时还不错,手艺比较好。都跑红白草棚,塑料大棚。
确定:跑塑料大棚赚的钱多吗?
张:当时不多。发生一件事,人们有时会给小米,小米也会折成钱。当时没什么钱,别想赚钱。但是我姥姥家务农,出去跑塑料大棚。当时还是不错的。他们家自己有地,应该有十几亩。都是动产。就是房子周围的那个东山地,种菜的人。我记得当时还在挑蔬菜卖
呢。比如说这家今天有红白喜事请他去就去做厨子,没有的时候就在家种地。定:他们什么时候到北京来的?
张:什么时候到北京来的?那我还真不清楚,反正我知道祖祖辈辈他们就在这儿,是汉族。我姥姥也是北京人,哪个村的不知道,我没见过就都没了。姥姥姥爷我都没见过。就是说没解放的时候去世的,所以我对我姥姥姥爷没有任何印象。
定:你们家这支是几姥爷的呀?
张:我们家是二。我母亲是二姥爷屋的。我母亲这辈儿的话呢,我有两个舅舅,就是我母亲的娘家哥哥,早就去世了。他们就在农业社,社员,都在咱们北下关大队,入社了就。他们排行是行五行六,五舅六舅么。三个姥爷都住在那一个院儿里头,没有南房,就是东西房。不是砖瓦房,都是土房。那顶儿都是土顶。我记得年年往上抹泥,往上招呼。我小时候还跟他们和泥去。墙框是砖的,中间是土的,夹心儿,那墙也厚啊。外头是烧柴锅,屋里是炕,前沿儿炕,火炕,那会儿哪儿有生火那么一说呀,没有炉子。外头搂柴火去。到晚上烧炕,早晨做饭。以后到什么时候了就?可能是日本(人)来了以后了,家里就比较紧张点儿了,就分家了。但是都是住在一个院儿里头。东头一间三姥爷住着。
电影《城南旧事》(1983)剧照。
我三姥爷,那是北京城里比不了的人,小老头,我没见过,敌伪时期以前就死了,那三姥爷的手艺!我大姥爷也是厨子,我二姥爷也是厨子,我老姥爷(老,北京话指最小的,即五姥爷)也是厨子,哥儿五个都是厨子,厨子李家嘛,一家全是厨子,数三姥爷手艺好。我三姥爷进过皇宫,见过溥仪呢还,过去那腰牌开始是四方的,上边还缠着一个火龙,西直门不是有城门么,一开城门你才能进去呢,早晨起来,做饭得早啊,四点钟就得走啊,谁给你开城门哪,就拿这个,一举,吊桥就撂下来了,西直门过去有吊桥啊,吊桥吊下来,城门开开他进去,然后再关上。后来换成圆的,上边也烫着金字,金字的一条龙,火龙,腰牌嘛。
定:他就每天早晨到皇宫做饭去?
张:不知道,没说过,就说做过饭,给溥仪做过。溥仪吃完以后问这是谁做的,说是西直门姓李的厨子做的。他从来不说皇上不好,现在一说就是厨子饭做得不好让皇上给杀了,他说没那么一说。
定:您那三姥爷手艺那么好跟哪儿学的?
张:不知道。
定:他带徒弟吗?
张:没有。五个姥爷都没听说过有徒弟,反正现在李门没有一个干厨师的,没有。像我大叔伯哥哥他们都没学,我大叔伯哥哥学的油匠,就是油漆工。那也是手艺活儿。你想慈禧修圆明园(应为颐和园——访谈者注)的时候,就那长廊,您看长廊上那画儿,没有一幅重样的。现在什么样我就不知道了。油工的话儿呢,就是给人(把画儿)勾出来,什么样的使什么彩。我大表哥早就去世了。那个活儿现在的人继承不了了,失传了。现在不能拆,一拆就瞎菜,拆了就盖不起来。
我认识一个搞古建的老头,现在死了啊,住在西(直门)外,姓杜,叫杜长甫,人家是搞古建的,科班出身,故宫古建队原来不叫故宫古建队,它归谁管呢,它归北京市文化局管,后来成立的古建队,他讲话,咱们现在弄的东西,都不对,最简单的一个,老宅子,鲁迅博物馆,在阜成门里。老宅子不是前出廊后出厦么,前出头的廊子拆了以后,应该是十三根出头吧,来了一帮人,又画图,又照相,弄完了一看,十三根里头就一根是对的,对的这一根就是他弄的,他也没画图这个那个的。他到那儿转一个弯儿,就知道是怎么弄的,他说我怎么弄你们别管,你们弄你们的,我弄我的,他就弄了一根,弄完了一检查,有懂行的呀。就那一根是对的。人家一看这活儿,就知道是他弄的:这是杜长甫的。他师弟就不成,就干不过他,就那十三陵,有一个起脊的亭子,弄不上了,把他弄去了,他一看就知道,你那样不对,所以插不上,那都不能见钉子,插活儿啊。
定:三个姥爷该有一大堆孩子吧?其他的儿子呢?我是说跟您父亲一辈儿的。
张:啊,底下这伙人没有一个接(大厨)的。有学木匠的,有学瓦匠的。别的都是农民啊,过去赶大车,到西直门拉脚去,过去西直门不是货场嘛。货场就是日本时期的火车站,现在叫北站嘛。扛包去,干那个去啦。
勤行就是勤谨的勤
定:您爷爷祖上的事呢?
张:我不清楚。我爷爷不知道是干吗的。因为我们老头(指父亲)在世的时候啊,从来不讲起家世,我们老头活着的时候没有讲过家世。爷爷那辈儿怎么回事,奶奶干什么的,爷爷那辈儿哥儿几个,哎,怎么着,他全没说过。
据我听说的话,我们老头因为不是这个家的人。我们老头本身家里没有人呀,是这家人抱养的。所以从不讲他过去的身世。他也不管,不管家里的事情。他挺有心计的一个人。嘿,我们老头年轻时长得漂亮,一米八的个儿。
定:(问张树林)你见过他父亲吗?
张树林:见过啊,大高个儿,那老头,那腰板直着哩,精神着哩。(一九)八几年才去世。
张:我父亲去世八十五,我母亲去世九十三。要是前20年,我们老太太活着,您要见着我母亲跟您说,您知道的就多了,一目了然了就。老太太明白着呢,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父亲)后来就说学了一份手艺,就是厨子。
定:您父亲的手艺是您三姥爷给他找的师傅是吗?
张:对。而且大部分都是我三姥爷教的。
定:您父亲是您三姥爷的侄女婿,怎么他倒跟着学了?倒没传儿子?
张:因为我爸爸那时候什么活儿没有哇,什么也不会干,什么也没的干,成天玩儿。据说是我爷爷有钱啊,玩儿,结了婚还是玩儿。什刹海钓鱼去,我都见过,那时候的小鱼葫芦小鱼罐儿,什么鱼签子鱼坠子的一堆,整天就玩儿。我们老头就会玩。有我大哥了还玩儿。后来我二姥爷说这怎么弄啊这个,说老这么玩儿也不是个事啊,你玩到几儿算一站呢,一家子啊。得了,学个手艺吧。就这么着我三姥爷给找了张本。
定:可您三姥爷不是他亲叔呀?
张:是呀,那他也得管啊。
定:您父亲读过书吗?
张:我父亲哩哩啦啦说,私塾读过四年呢,不正经上,读过四年。小毛笔字儿正经写得不错呢,反正我们写不了。
定:因为您母亲是独生女儿所以宠着,就把您父亲招赘了?
张:没有(招赘),我父亲他们还是自己单过。我们家没房啊,我们家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跟北京城这四九城都住遍了,东四西四前门啊,全住过。大栅栏怎么回事儿,东四牌楼怎么回事,西四牌楼怎么回事,都在那儿住过,他都能说,那会儿不都有牌楼嘛。最后搬来搬去没地儿可搬,还是回来吧,家住吧。
电影《城南旧事》(1983)剧照。
那会儿不都讲认师傅吗,我父亲是西直门外娘娘庙胡同张本的徒弟,我师爷叫张本,是我三姥爷给他找的呢,就因为他手艺特别好,技术特别好。敌伪时期在北京城里,四九城里是叫得响的一个厨子,活儿好。我父亲是他关门的徒弟,因为我师爷年岁大了,挂刀了,人家不干了,收徒弟得请客呀,得请他吃饭,他没让我父亲请客,说我收了你,你是我徒弟就完了。没让他磕头,没带他出去过。所以我们老头也不收徒弟,他一个徒弟没有。
我父亲手艺不错。在他们勤行里头,问那张明武,老人儿,谁都知道这么个人。勤行就是勤谨的勤,劳动么。我告诉你,说慈禧太后吃的东西,我们老头绝对会做,而且慈禧太后绝对吃过他家的东西。
有红白喜事的时候给人打棚
定:您这话有根据吗?
张:我三姥爷会做啊,我三姥爷教他的呀。咱们过去那会儿都是宫菜,宫廷那一块,皇上吃的,什么山东菜啦,广东菜啦,四川菜啦,这都是捎带脚儿的事。
定:他在哪儿做厨子?
张:敌伪时期哪儿有单位呀,不就是打棚嘛,到处给人打棚。你知道什么叫打棚吗?
定:知道,就是到处给人做饭,有红白喜事的时候。
张:过去不是得搭棚么,搭那大席棚。过去那大铁漏勺,那漏勺我都见过,那一套的家伙。
定:他自己带家伙?
张:都得自己一个包夹着啊,一把切菜刀,一把羊脸子刀,一把小刀。羊脸子是斜的,剔羊肉使的,小刀就是切菜什么的,切作料使的。一把切菜刀,都是日本刀。那是必不可少的。一个铁勺子,一个笊篱,把儿都长,那都是枣木把儿的,枣木把儿硬,耐烧啊,扛火啊,拿布一卷,一系,这么一夹,夹个包袱。平常在家搁着,但是家里人不能使,那会儿就那样。
定:过去不也有些有名的大饭店吗?那里的厨子好还是他们这跑大棚的厨子好,还是说都有好的?
张:都有好的,这就是看你的天知,不一定。
定:他干吗不在大饭店里做?
张:这就跟练武似的。人家不露。
定:那为什么不自己开一个店呢?为什么到处散着给人家做?
张:那时候哪儿有自己开店的?开不起呀。你没处闹资金去,哪儿闹那么大资金去?
(我父亲)解放以后入到学院里头,开始的时候入的电力学校,1958年的时候转到电影学院,食堂。我们老头红白案儿都能拿下来。1958年以后咱们国家不就有留学生了嘛,什么坦桑尼亚赞比亚啊,这些黑哥们儿全来了,就给他们做饭,给他们做饭呢就出去学了一部分西餐,所以老头手艺比较全面。
反正我知道我们老头手艺不错,因为他跟我说过一件事。东城区在敌伪时期有个税务局,最后一任总监是个老太太,给孙子办满月。他到那儿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就预备了4片猪,等于是两个猪啊,不是4片嘛,说就吃这个,人家老太太会吃,说今儿您来了,您给我们试一刀。试什么?说试最简单的,狮子头、木樨肉,人家的家常便饭。我们老爷子明白了,说这个,您不是要吃这108件吗,您给我多少斤小米啊?说80斤小米。不做。老太太说那你要多少斤小米啊?三百二。老太太说三百二,五百四你今天都得给我做出来。
说行,做吧。我们老头讲话,说做了一天一宿都没合眼——那得有帮手,一个人可玩儿不转——4片猪都得剁成肉馅儿,肥瘦都得搭配好了,什么样的丸子肥肉多一点,都得给人使上啊,你不能给人剩一堆肉啊。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七成,什么样的丸子过油到五成,到六成,有的三成熟就得起灶,过油的成色都不一样。过油成色要是一样,完了,那人家就不干了,瞎了。你讲吧,这丸子熬白菜,丸子熬粉条,人家这叫杂合菜,不叫丸子。什么叫丸子呀?四喜丸子、南煎丸子、八宝丸子,这才叫丸子呢,108道,给你摆齐了。108种啊,盘的碗的,小砂锅的,一张八仙桌都摆不下。
电视剧《厨子当官》(2005)剧照。
我见过他一张菜单子,十二道菜,这十二道菜什么都没有,就是白菜,没有白菜熬粉条啦白菜炖豆腐啦,没有。翡翠白菜、燕窝白菜、鱼翅白菜,净这个。他最拿手一道菜,一只板鸭,拿回来骨头全剔干净了,这鸭子里头没骨头,鸭子里头36道菜,一道菜是一个味儿。他净是绝活儿。
1958年北京市各大专院校大比武,那么多师傅,你想1958年的时候都是解放以前过来的多啊,好多老师傅。他是头等奖,奖励他30块钱,(19)58年的时候30块钱,头等奖啊。我们老头回来讲,就没让我们老头摸刀。
鲤鱼必须得一面抓炒一面糟熘,
头尾做汤,这才叫菜
定:什么叫没让他摸刀?
张:就是说没让他(动手)做。因为你让他摸刀的话,他做出来的你懂吗?你不懂。拿出一张菜谱来,没人玩得转,没人做过这一道菜,他做出来是好是坏谁知道啊。我递给您了,他如果不会做他能递给您吗?他必然得会做啊。配什么料下什么东西。过去那侍候人家,你说东城区那老太太,你没做过人家都吃过了,你做那合适不合适人家知道啊,那不是要手艺的地方么,那才叫要手艺哪。
我跑业务的时候,人家请客,在丰泽园饭庄,比现在晚,十月份了。给我上了一道什么菜呢,茭白口条,我爸说这是一道菜,不过这月份不合适,呀!说这个月份呀,茭白属于细菜,跟口条不合适,下次你再请客的时候别给人弄这个,让人瞧着寒碜。这个月份应该吃什么呀?应该吃茭白蟹肉,上这道菜跟月份就合适了,什么月份得吃什么东西,你不能胡吃,胡吃那不叫吃饭,那叫填饱肚子。你比如上饭馆,说给我来道红烧鲤鱼吧,那叫家常便饭,不叫菜。鲤鱼必须得一面抓炒一面糟熘,头尾做汤,这才叫菜。
他在电影学院啊,在那儿给那学生做饭,就他一个人儿呀,连采买带做,就他一个人儿。他们那学院不是有时候拍外景什么的么,(一九)六几年的时候甭说咱们家,就是单位都没有冰箱对不对?夏天买的猪肉,一到晚上就该有味儿了,他那猪肉搁三天五天、搁一个礼拜不带出味儿的,他就有主意。他跟清华那儿的人借了十斤肉,当时清华有个姓孙的老师傅,也就40岁吧,他说师傅您借给我点肉吧,我来不及了,人家拿秤给他约了十斤肉。等我父亲买肉回来,他得还给人家啊,还的时候,他给人叫过来了,最拐弯儿的,皮皮囊囊的那个不能还给人家,说还给人家寒碜,他把好肉放在那儿,他不言语,一刀,我们老头子他损就损在这儿。那老孙约那肉:“您真好手艺,十斤一两。”这就是我们老爷子。
我们老头切菜从来没有说使墩子、使案板,没那一说。我们家原来有一八仙桌,多少年我们那八仙桌就连吃饭带切菜。您要说烧那蓑衣萝卜,您得切出花儿来吧,这刀切不到家,这萝卜拉不开,切大发了,它断了,这桌子上玩一印儿,是不是这道理呀?人家就在八仙桌上切,切完了往盘里一搁,然后拿油一汆,齐了。八仙桌还那样儿,连找个刀印都难,甭想。
那时候我们家有个小筐,都是我们老头自个儿做的,什么自己灌的小肚啊,灌的肠啊,就这些,放到筐里,挂到窗户外头,平时都不吃,到三十晚上都回来了,老头把筐拿下来了,说了,就现在这东西,咱们使的作料什么的,都不到位,就是说那味儿都不对。
定:那什么样才算到位啊?
张:花椒也好大料也好,都得长成了。就说酱那肉,现在搁点姜搁点葱什么就完了,这不叫酱肉,酱肉就必须作料得全,好几十味呀,那才叫酱肉呢。他做了一次蜜炙鸡。
定:什么叫蜜炙鸡?
张:他不告诉你,说不清楚,就说做了一次蜜炙鸡,1962年时候在食堂就卖一块钱一个,您别忘了1962年时候的菜二分钱一个三分钱一个啊,他卖一块钱一个。院长就急了,说您这是怎么回事张师傅啊?他说一块钱一个我还赔钱呢,您要吃我就卖您一个,您想吃第二个,没有。我们老头就这样,甭管你院长也好谁来了也好,今儿卖这菜,谁来了赶上了,一个,再想吃,不卖给你,甭管你院长不院长,你吃完了。
我那时候有个本家大爷,不是亲大爷,办白事的时候,吃了他一个烧茄子,吃了一个又要一个,吃了一个又要一个,他连吃了仨。我大妈就说了那话了,说这也就是你兄弟,让你点去,要换一个你得给人多少钱啊?
从他活着我记事到他死,他就给我们家做过一道菜,从来就没做过。当然除了焖点米饭熬个白菜,家常便饭那不叫菜。就那年的春节,半斤肉馅儿一个丸子,我们家那时候一共17口人,买了8斤半肉馅儿,一人一个,对号入座,谁不吃管不着,就做过这么一次。
定:合着您就吃过您父亲做的这一个丸子?
张:甭说我,就我们家人全算上,有一个算一个,就这一次,第二次没有了。
定:特别好吃是吗?
张:那是呀。一个碎的没有啊,没说肉馅儿拿淀粉的,没这么一说,不用,没有碎的。上午10点钟开始做,下午4点钟才做完。那时候咱们不都使那煤球炉子吗?俩火炉子,俩火炉子做这一个丸子,原来我们家有一个老式的锅,厚底儿的。下午4点钟才从火上端下来。拿勺盛起来给您搁到这碗里头。要问怎么做的,说就这么吃吧,吃。
就说这吃打卤面吧,讲究斑鸠打卤啊,黄花木耳鹿角菜、蘑菇,就搁点鸡蛋西红柿那好吃不了。
定:吃打卤面还搁什么鸟和麻雀?
张:一直到几月份,那错不了的啊。明儿您上自由市场,买那飞着的鸽子,十块钱一个么,您就买一个,不要那肉鸽,买一只就够用的,回来把那皮一扒,毛就全下去了,然后您给它搁到锅里稍微紧一下,剁成小块小块的,煮熟了然后再开始放汤,您再把蘑菇这个那个全搁到里头,打出那卤来您再吃,那味儿一样吗?不信您去买一只试试。
我们老头要是拿个盆发上面,过去用碱,一瞧这面发起来多大,一瞧这面多少,沏多少碱,搁上就合适。说沏完了剩点,说沏完了碱大了,没那么一说。现在有那发酵粉了,我们家也使那发酵粉了,过去也使碱,你问我媳妇去,我从来不看碱大碱小,看这面发多大,发到什么程度,把碱沏进去这么一倒搁进去,搁进去就好使。这就是我们老头告诉我的。
定:您母亲是不是也跟着学会做饭?
张:我母亲从来不出门,纯属家庭妇女。家里饭,贴饼子的时候居多。我们老头回家赶上什么就吃什么呗。他也从来不下厨做饭。回家就睡觉。
电影《城南旧事》(1983)剧照。
我切东西那刀工是我们老头告诉给我的,我左撇子不好教啊。反正甭管切什么东西,我不用看着那刀,看着那东西,这刀跟着这手,这刀得起多高,什么东西起多高都得知道,他得告诉你,不告诉你你怎么行啊。切黄瓜起高了没有用,起低了它连着刀呢。切肉比切黄瓜起得稍高点儿。还得看刀口怎么样,要是跟锯似的也好不了。切丝必须得搁稳了,这是第一点,不搁稳了来回晃荡,切的丝儿也好不了,这半拉宽这半拉窄。(表演切土豆丝)这手指头就管这刀能走多远,想粗点您走远着点,这不就粗了么,想细点您走近着点儿。还说着话儿玩儿似的,这饭就做了。就这么点事儿。
定:您父亲不是在家不做饭吗?他倒教您。
张:因为他老看我切菜别扭啊。我放学回家得做饭。
定:他脾气好吗?
张:从来不言语。有时我们爷俩坐一块儿聊会儿大天,他还能说两句,跟他们别人就更不说了。他就说你三姥爷手艺比我好,到我这一辈没了,北京城就跟没这么回事儿一样了。现在那东西,它不是那味儿!
本文选自《城墙之外:北京口述历史系列》,较原文有删节修改,小标题为编者所加,非原文所有。已获得出版社授权刊发。
原文作者/定宜庄
摘编/何也
编辑/青青子
导语校对/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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