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制晚报讯挽起裤腿的刹那,闫卫平打开了40年黑暗的生活。

­  变色的伤疤嵌在肉里,两只小腿像斑驳的柱子,想要找前路,前路就给了他反击。爷爷和妻子分别带他辗转过近10个城市的医院,结果是,属于终末期角膜盲,无法接受活体角膜移植。

­  40年失而复明,源于一场人工角膜手术。和他一样接受这项手术的患者中,他是失明时间最长的一位。

­  可闫卫平和病友都只敢拿一只眼“死马当活马医”,“就像同时点亮两支蜡烛,燃烧的寿命是一样的。如果先点一支,等燃尽了,再换另一支,亮的时间就会翻倍。”闫卫平盘算,如果左眼的手术能维持10年,到时再做右眼,这样一直到七八十岁都能看见,就知足了。

­  遗憾的是,他看清了的妻子老了,陪他辗转各地治病的爷爷已经走了,世界在被偷走的时间里变了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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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清了妻子

­  闫卫平的眼睛里像蒙着一层砂纸,与人交谈时并不会聚焦在对方身上。7月21日,复查之后,他从医院二楼往下走,大雨刚过,楼道昏暗,他小心翼翼地努力保持稳健,拒绝了医护人员搀扶的帮助。

­  两年前手术后的情景,闫卫平和妻子至今还能模拟出细节。他用人生“第五大喜事”来形容。

­  左眼拆开纱布前,闫卫平没有去期望。医生跟他说过,40年的失明时间太长,睁开眼不敢保证能看见。

­  打开的那一瞬,人工角膜下有一层分泌物,世界仍然是模糊的。医生带着他到视力表前坐下,用棉签把他眼睛一擦,像镜头骤然被打开。“我看见了!”他不断兴奋地重复。

­  陪在身边的妻子掉下眼泪,在0.3的视力下,闫卫平看见她,“模样老了,有白头发了”。但闫卫平并没有说出口。

­  结婚时,他还有右眼可以依稀看见妻子,就像隔了一层玻璃,有雾,只能见到一个大致的轮廓,坐在身边也看不清五官。

­  他记得幼年,视力是自己的骄傲,那时候常常望着蓝天白云,闪着碎星子的夜空,飞机翅膀下亮着的灯也能看见。只剩光感之后,天上也只剩下日日夜夜的灰蒙蒙。他抬头去看太阳,就是一片亮光,跟点上的烛火一样,只有泛出的光,不见烛苗。

­  他渐渐忘记颜色,想象不出世界的样子。

­  来北京治病时,他曾在玉泉路北的亲戚家住了三个月,右眼尚能看见一些事物,记得当时全是田地,现在都变成高楼。曾经往返北京和邯郸的车站,他终于看清大广场两边有两个大钟,前面耸立起高架桥。所有的画面像是穿越,时间被偷走了。

­  他贪恋地跑去游泳。小时候水性好,六七岁就在邯郸滏阳河里游,结果去年一下水,做了手术的左眼立马感染,上岸后,他感觉眼睛要冒出烟来。妻子带他又做了次手术,得失反复之间,他爆发了情绪,也体会到人生的遗憾和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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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他治病的爷爷走不动了

­  第一次失掉眼前一半的世界,是在1973年秋天,10岁的闫卫平一场高烧之后,眼睛通红,家人以为是红眼病。去了邯郸市里的医院之后,医生开了些眼药水和眼药膏,“回去点点就好了。”

­  第二天,闫卫平眼睛肿得像桃,身上起了小泡,高烧加重。医生一看,“治不了了,去石家庄吧。”

­  当晚,爷爷带着他坐上火车就去石家庄,诊断是白塞氏综合征。住院三个月,爷爷寸步不离,陪床的地方只有一把椅子。这段时间,爷爷甚至没有脱过衣服,熬到后来,身上长出了虱子。

­  “那个年代医疗条件不行,周围很多发烧后就耳聋了,或者哑了。”从那以后,闫卫平的视力越来越弱,几年后左眼只剩下光感。

­  闫卫平是家里的长孙,和爷爷奶奶住在邯郸市中心。家里还有4个弟弟妹妹,跟着爸爸妈妈住在乡下的姥姥姥爷家。父母照顾不过来,爷爷奶奶带他长大。

­  “那时候,工作才能挣几个钱,10元顶天了,几十元就能养活全家。”闫卫平的治疗费用和路费占了大半,爷爷奶奶还总是让他吃点儿好东西。

­  只要听说哪儿治疗得好,爷爷就没有间断地带着闫卫平去,一直持续到80年代中,跑了十几年。

­  有段时间,闫卫平要服用中药。这里有个讲究,必须是用“无根水”,且不能沾铁器。这意味着,熬药的水要用井水,盛水之物不可以是铁桶。爷爷就骑着自行车,用两个塑料布带着瓦罐,每次跑几十里地,去农村带井水回来。“我一生都忘不了。”

­  20岁左右,闫卫平找了份环卫工人的工作,没干多久辞职了。因为爷爷腿脚开始不好,他得照顾家里。

­  十几年里,闫卫平的眼睛没有好转,爷爷上了岁数,最后坐上轮椅,再不能带他出去治病。闫卫平给他洗澡、洗衣服,像以前爷爷陪着他一样,他推着轮椅带爷爷出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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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年藏在长裤下的伤痕

­  1983年底,爷爷操办了闫卫平的婚事,把他彻底交给妻子。

­  有过半年的时间,闫卫平尝试去周边的菜地运蔬菜回来,到市场卖。因为看不清楚,经常多找钱给别人,更亏的是,总收到假币。比如5元的菜,收了100元假币,还倒给对方贴上95元。

­  孩子两三岁时,全家的收入只靠妻子在邯郸一家小纺织厂二三百元的工资维持。妻子上着班不舍得休息。有天夜里回来,听说闫卫平出去了,她抱着孩子一直睡不着。后来弟弟跑来说,“哥被车撞了!”

­  赶到现场,妻子看见闫卫平满身是泥土,昏迷不醒。事后,闫卫平只恍惚记得是骑车到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后面一辆车就撞上来。

­  手术之后,闫卫平右眼的晶体被摘除,但几年后,还是因为创伤性白内障逐渐只剩光感。

­  他的世界彻底陷入一团团的亮光里,儿子提起同学骂他“你爸爸是个瞎子”,他没有办法帮助被欺负的儿子。

­  他厌恶别人说自己是“瞎子”。他有残疾证,做公交车可以免费,但他从来不拿出来,都是投币。

­  情绪低落,他会在晚上自己出去散步,不愿意带盲杖,就用腿往前踢着探路。现在,闫卫平掀起裤腿,整个小腿还遍布了消除不了的伤痕,像斑驳的淤青,永远烙在上面。他夏天从来不穿短裤。

­  最严重的一次是走到一个学校大门口,一脚踢进档自行车的铁栏杆缝里,翻了个身摔在地上,腿和胳膊都磕破了,在地上躺了半天才爬起来,“从来没有人敢扶,都怕人讹。之前还年轻点儿,上了岁数就爬不起来了。”

­  每次撞了之后,他都瞒着妻子。有时会在外面喝了酒回来,上了脾气就跟妻子打骂,什么工具都用上,当着儿子的面。有次打到妻子得了眩晕症,妻子跑去居委会闹离婚。

­  离婚的事儿,妻子不记得提过多少遍,儿子也劝妈妈离婚。“那时觉得,我正常人嫁给你,你应该珍惜我,结果……就想着把房子让给他都行,只要离婚我就解脱了。可是毕竟这么多年,他也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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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留另一只眼睛

­  前两年,儿子成家了,闫卫平看不见婚礼的场景,也不知道儿子带回什么样子的儿媳妇。一年前,孙女出生,他终于赶上。看见之后,跟儿子少有的交流慢慢增加了。

­  命运的姿势起起伏伏。像唐山大地震时,他还能看见邯郸各大医院满是接收的患者,家家户户搭了防震棚。非典的时候,他就只能待在家里,靠感觉自我安慰,“那一年环境好,觉得苍蝇蚊子都没有了。”

­  以前,妻子帮他量好尺寸,把衣服买回来给他,带回什么就穿什么。他顾不上衣服样式,甚至做饭吃饭弄上了油渍,也因为看不见,不知道脏。恢复视力之后,他每天要换一身衣服,不脏也得换,就要保持最干净的状态。

­  那时候,他用老年机,常使用的号码都是靠背,可以记得下十几个号码。现在用了智能机,他已经一个号码都记不住了。目前,他学会了在移动端上网,下一步要接触电脑。

­  他爱做饭,看不见的时候也能娴熟地切土豆丝。那会儿有啥吃啥,不能挑。现在他去饭店看见做得好的菜就研究,回家学着做,每天能端上不重样的菜。他每天骑着电动车去买菜,还能跑到十几公里的郊外,摘些野菜回来包饺子。

­  他考了按摩的高级证书,但是觉得按摩时间长了,对自己的眼睛不太好,没有当做职业。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得之不易的光明,“只做了一只眼,因为现在是临床试验阶段。万一不行了,另一个眼睛,还有个保留。比如,十年之后,坏了,另一边还能再保持10年。我现在50多岁,再看20多年,到八十岁左右,我就无怨无悔了。”

­  八十岁,也是爷爷离开的年纪。那是2000年,闫卫平看不见,泪腺也流不出泪。

­  爷爷没有看见闫卫平现在也是祖孙同堂的生活。这么多年,闫卫平一直养着花,看不见的时候,就摸索,从枝叶到花朵,感觉都是绿色一片,“最起码它是个植物,有香味,有生命力。”

­  他在一楼种下扶桑、玫瑰、月季、茉莉、夜来香,而最爱的是牡丹。恢复视力之后,他看见,一下雨,大朵的牡丹就会被染成紫红色,跟想象得完全不一样,特别鲜艳。

­  “多漂亮,爷爷就爱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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