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认识萧子宁时,他尚还只是皇子。彼时,圣上虽然未立储君,明眼人却看得出,他对萧子宁颇为器重,否则,劳军这种大事也不会交给他。
我当时的身份是偏将,说起来这职位足以在那篝火旁得一个位置,只是因着我是个姑娘,所以大大小小的场合,何将军从不让我出现在上位。
沿着营地周围巡视一番之后,才转了身要回去,远远便看见灯影恍惚中走过来一个黑影。
他背对着烛火,看不清形容,我的手下意识地放在腰间的双刃之上。
“原来你在这里。”他说话的口吻仿佛认识我已经很久,但我知道,整个营中不会有人在意我在何处,也不会有人在意我没有出现在皇子赏赐的酒宴之上。
能寻到这里的,除了仇敌,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我找了你很久。”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敌意,在距离我大概五步的地方停住脚。
“阁下找我,何事?”
“久闻大名,既然有机会能见一面,自然不想错过。”他张开双臂向前走了一步。那姿势像极了当年哥哥的动作,他总是喜欢张开双臂将我抱住,让我贴在他的胸口上。
我晃了一下神,再看他的时候,人已经走到我面前。
他微笑着,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带着温暖。看清了他之后,我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一步,单膝跪下。
“见过殿下。”
我在等着他说免礼,可许久没有等到,于是只好自己抬头看,入目便是他垂下的目光,带着月光一般的温柔。
大约是喝了酒脑子不清醒,所以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让我起来,可这夜半三更的,若是就这样认命地跪着,大概也没个尽头。
“殿下……”索性冒了犯上的危险,想要开口提醒,可没料到,才一开口,他就已经说话。
“不错,是我要找的人。”
他这话是何意我并不清楚,甚至我也不清楚他究竟从何知道的我,而更加令我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
见我没有应声,他继续道:“一个女儿家在军中,想必各处都多有不便吧?”
“是。”
“我听说这一次能克敌制胜,多亏了你带人潜入敌军,斩获敌方将军首级。”
我沉默,名义上这功劳乃是何将军的,不管眼前这位皇子因何得知真相,但自我口中说出的绝不能是事实。然而心中又不甘自己以性命博回的功劳让了别人,只好闭口不言。
他未等到我回答,又道:“若我没有猜错,因为姑娘的身份特殊,所以便是军功赫赫,也不过是被当作陪衬。”
我愣了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其实这并不需要细说,只看今日凯旋庆功的宴会上,将军仍旧命我不得露面,也就可想而知。
“不想回答?”
“不能回答。”
无需瞒着他什么,我虽并非经历过宦海沉浮,却也多少能明白,能在皇宫之中受到圣上宠爱,又能安然无恙活着的人,并不简单。他看得透这些事,我却看不透他为何而来。
我仍旧单膝跪在地上,他俯身蹲下来,恰好与我四目相对。
他的五官隐藏在阴影之中,他的情绪也全都被黑暗遮掩。光被他的身体遮住,影子落在我的身上。
或许,当时的一切就已经预示了我从此将在他的影子中。
“我可以让你取而代之。”
“什么?”
并非是装糊涂,只是这一切太过突然,我与他之间仿佛生了默契一样,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实在再清楚不过。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伸出手搀住我的手臂。我顺着他的力道,同他一起站起身。面对着面,我触手可及的地方都带着他热腾腾的酒气。
心里有些慌乱,我忙挣脱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需要考虑吗?”
“殿下准许?”
“若我说不呢?”
“条件。”
他似乎很欣慰,朗声笑了起来,回答道:“我没有看错你。”
莫名地,脸上有些烧,我更加用力地握住手中的双刃。
“你在军中五年了吧?”
我点头,从那件事情到现在,整整五年时间,一双手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多少人命。记不清的事情太多,有时候连自己也懒得回想。
“一个被流放的人能有你如今的地位,孟秋辉,你甚至比大多数男人都强。”
那又如何?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价值,换个活命罢了。我现在和以后都永远无法回到家乡,我家族的罪名仍旧没有办法洗雪,我父兄的墓碑上也还是要刻着“罪臣”二字。
想到这些,除了冷笑,我无法用第二种表情来面对别人。这是心头的一道疤,一旦揭开,就是鲜血淋漓,撕心裂肺。
“沉冤昭雪。”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至于我将为这四个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根本无需在乎。
我没有问他将如何做,也没有问什么时候能够做到。似乎,这更像是一场赌上了自己身家性命的博弈,若是我赢了,将实现我毕生的心愿。可若是输了,将再不会有人记得,曾有河东孟家,曾有一场欲加之罪的惨案。
次日,我在将军的疑惑和同僚的窃窃私语中,与他一起上马前往临源。
将军在想什么我很清楚,同僚在议论什么我也心知肚明。
他们是看着萧子宁从我的营帐中走出来的,虽然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
“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了让他们寝食难安。”马上的萧子宁笑得十分畅快,只是那笑容之下总让我觉得带着一丝算计。
他这样做是为了断了我的退路,我明白。
2
到了临源之后,他养我在府中,既没有告诉我该做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一切对我而言都是未知,而未知能带来的除了焦躁不安,还有怀疑。
只是,我找不到怀疑他的理由,因为,我不知道该去怀疑些什么。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我不过是一个罪臣的女儿,即便是身有军功,论功行赏也不过只是区区一个将军,在世家林立的临源中算不上什么位高权重。
若论能力,他手下客卿无数,每一个都胜我千百倍,又何须特地笼络我?
那么,他到底在打算着什么?
我想了很久,没个头绪,索性就去问他。
萧子宁的府中我已经熟悉,一路走过去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直到书房门口,我停住脚步,听见里面有争吵声。
“殿下,你这么做,无疑是绝了与那些世家来往的可能。”
“是啊殿下,现在这个时候,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还请殿下三思啊!”
说话的是谁我并不清楚,但既然他有事在身,我自然不好贸然闯进去打扰。
刚转身要走,就听见背后有人道:“既然已经来了,就进来吧。”
话音未落,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我的手尚未碰到门扇,他已经开了门,一把携了我尚顿在身前的手。
他的手暖得很,温软如同一块玉石,没有丝毫瑕疵。再想想自己的手,忽然就很怕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茧子会割伤了他的皮肤。
想收回手,他却不允,只一味地用手指握住,让我半分挣扎的余地也无。原以为他一个王公贵族,定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却没想到他手上的力气也不输给那些拉得动强弓的汉子。
我的出现,终结了所有的话题。屋中一众年轻的、年老的大臣都默不作声,过了片刻就纷纷起身告辞。
他们眼神之中皆是不善,我尽数看在眼中。
“殿下,人已经走了。”我提醒他现在可以将我放开。
他只装作没听见我说的话,拉着我走到案前,问道:“认得吗?”
听见他问,我方才敢低头去看那案子上平铺着的奏章上都写了什么。
开端写着“上奏父皇大人”,结尾用了鲜红的信印,中间的字遒劲有力,一笔一划写着当年孟家的事情。
河东大旱,久等朝廷国库救济不至,孟知州擅自决定开仓放粮。而后南蛮乘此机会入侵,孟知州尽全力抵御,最终寡不敌众,失河东三城。
朝中有人蓄意陷害,先使人诬告孟知州藐视国法,后又网罗罪名以败军之名治罪。以至于孟家一家上下三十二口尽数发配边陲,为奴为婢。
此事当年在河东几乎激起民变,至今河东之民仍思当年孟知州救命之恩。
再向后的事情,许是萧子宁不知,他没有继续写下去。或者我该庆幸他没有继续写,否则不知我是否还能理智地与他继续说话。
“这是幕后之人的姓名。”萧子宁取出一张纸放在我手中。
我展开一一看了,前前后后足有百位,这着实是我不曾想到的事情,当年那件事情竟会牵连得如此广,还是说,这便是他将我带回来的目的?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笑道:“你放心,当年参与的人,一个也没有放过。”
“旧事重提,殿下是想要借着这件事情,打压异己?”
“打压异己?”闻言,萧子宁摇头笑了一声,“在孟将军眼中,我便是如此鼠目寸光之人?”
“那么?”
“临源世家林立。”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便住了口,但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在临源城里,世家的地位已经到了不可撼动的程度,他们的子弟纷纷入朝为官,相互联姻,在整个朝廷之中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所谓结党营私,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我父亲当年也是因为得罪过其中一家,最后才落得个家破人亡以戴罪之身亡故的下场。
“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靶子。”
闻言,我皱眉,任何人听见自己将作为靶子,都会皱眉。更何况,这里是临源,一旦成为靶子,不出须臾就会变成众矢之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里要比战场上更加可怕。
“我将请圣上封你将军之位,统领羽林卫。”
这一点怕是圣上不会答应,当年流放我家族的诏谕是他下的,换言之,他是我孟家的仇敌,大概不会将这作为最后屏障的羽林卫交付在我手上。
反驳的话才到了唇边,已经听见萧子宁的第二句话:“条件是,你要嫁我为妻。”
3
我应了,没有不应的道理。
次日上朝,萧子宁上奏了这件事情,向后的日子,临源城里就没太平过。旧年兴盛了百年的家族,一家接着一家被查抄,该斩首的,该流放的,该被牵连的,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就如同父亲当年说过的,伴君如伴虎,宦海之中从来都是朝不保夕。
闹了足有两三个月,血腥味才渐渐散去。那么接下来,整个临源盯着的大概就是萧子宁的婚事了。
他不着急,我也并不上心,他有他需要操心布局的事情,我亦有我心中的头等大事。
操控当年那件事情的人被判在菜市口受剐刑,我在菜市口站了三天。
萧子宁就坐在对面的茶楼上喝茶,直到我看着行刑完毕,才走下来与我一同上了马车回府。
我与他一路无话,心中的情绪无法宣之于口,因为他不会懂,也不该知道一件工具的感情。
没错,就是工具,一把刀一柄剑一样的工具。
“我以为他们断气的时候,你会哭。”萧子宁就坐在我身边,马车中空间狭小,我二人肩并着肩,余光之中便能看见对方的存在。
我垂头沉默,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殿下需要秋辉做什么?”他已经履行了他的承诺,那么该轮到我了。
圣上的诏书早在三日前就下到了皇子府,他封了我羽林卫的头衔,但对于我与萧子宁的婚事只字未提。不知究竟未许,还是萧子宁没有上奏。
说实话,我并不明白萧子宁的用意,若想要控制羽林卫,有很多种方法,可他偏生选了最不能服众,代价也最大的一种。要知道,若他将那些人揽入麾下,那么他在朝中的势力将无人能够撼动。
“我知道那场大捷的整个过程。”萧子宁目视着前方,淡淡地道,“孟秋辉,你带兵打仗得了你父亲的真传。”
“那又如何?殿下麾下并不缺能够训练羽林卫的人。”
“但缺一个没有野心的人。”萧子宁看了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孟秋辉,嫁给我之后你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放心的羽林将军吗?”
“殿下怎么知道,秋辉不会背叛你?”毕竟不是心甘情愿嫁的,毕竟我从未遇到过自己喜欢的人。而且,归根到底,我父亲是死在他父亲手中,我与他还隔着这一层抹不掉的仇。
他转过身凑近,我退无可退,只好看着他压过来,与我鼻尖相对,四目凝视。心跳得太快,整个脑袋都有种充血的感觉,脸上在烧,一定已经红透了。
“孟秋辉,你不是这种人。”他仍旧在笑着,从微微浅笑到朗声大笑。坐直了身体,他又接着道,“给你孟家沉冤昭雪,是你还活着的唯一理由。”
他没有说错。
“现在这理由已经没有了,你已然生无可恋,那便不如将这性命报答给我,你说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连看着我的时候都恍然有一种在开玩笑的样子。但我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想要的,就是孟秋辉的性命。
4
训练羽林卫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萧子宁已经为我打点好了一切。换言之,我只是一个幌子,从我走马上任那一天起,整个羽林卫就已经被牢牢控制在萧子宁的手中。
他想做什么?造反吗?可是,圣上已经对他十分信赖,甚至有传言说私下里圣上已经拟定了诏书,立萧子宁作储君。
我没有再问过,只是听从着他的安排,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在临源总好过在战场上刀光剑影,至少目前为止我还能安然活下去。
以羽林卫将军的身份在宫中行走久了,多少都会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事情,比如,有人与后宫中的人暗通消息。
这一次是真的给我碰上了,抓到的人身上带着信,那信上将圣上的饮食起居写得详尽。这可是要要掉脑袋的大罪,一来我自己无法定夺,二来已经是三更天不好惊扰圣上,于是只好暂且押下他。
至于如何处理,也着实是个难题,我既怕他是萧子宁派来的,也怕不是。
终于,四更天圣上起来时,我还是将事情禀报给了圣上。
一干还在临源的皇子,加上我,一律被罚在了大殿中跪着等圣上。萧子宁也在,他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什么情绪都没有。
事情果然不出我的意料,那送信的人一口咬定是萧子宁派他来的。当着圣上的面,信誓旦旦地说若是欺君罔上甘愿处罚。
圣上许久没有说话,一刻钟之后突然唤我名字。
我连忙上前,听见他对我道:“他既然心甘情愿,那就成全了吧。”
我怔了一下,圣上龙颜之上立刻有了三分不悦。心中一惊,连忙应了声“是”,着人将那跪着的人带出去,眼看着他被处死之后回来复命。
站在门口,却发觉大殿之中一丝声音也无。圣上训儿子多数时候不会顾及他们的颜面,声音隔着两道墙也还是听得见。这一次不知怎么,竟会沉默不语。
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回报了,龙椅之上闭目养神的圣上缓缓道:“三更时朕就知道这件事了。”
“臣失职。”我识相地跪下,并不知等着我的将会是什么。
萧子宁就跪在我旁边不远,他悄悄回头看我,微微颔首一笑。这算什么?安慰吗?
“你四更才报,的确失职,念在你是为着不惊扰朕休息,死罪免了,活罪……就在这里跪到日薄西山吧。”
“谢圣上。”这惩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更像是做给人看的。
这事情居然就不了了之了,圣上没有因为这个大发雷霆,也没有圣旨要求继续调查。唯一受罚的只有被处斩的送信人,和揭开了这件事情的我。
独自跪在大殿里,我怎么也想不通,私自传递圣上消息可不是小事情,怎么就这样大事化小地结了呢?
“在想什么?”萧子宁出现在身后,站在我身旁,与我一起盯着那空荡荡的龙椅。
“我是在为谁受罚?你,还是圣上心中的父子之情?”
“若立起的靶子没有引来利箭,岂非是白白浪费了?”萧子宁的声音里总是会带着笑,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的笑意,仿佛是面具,将真实完全掩盖。
“可圣上没有追查。”
“不代表这件事情就结束了。”萧子宁意味深长地垂头看我,我仍在疑惑之中,仰头看着他,“外面已经日薄西山,该回去了。”
我挣扎着要站起身,无奈跪得实在太久,双腿麻木不听使唤。正无计可施,猛然腰间一紧,被他揽着腰扶着手臂拉了起来。
“多谢。”
他笑了一下,问道:“想知道原因?”
“自然想。”
“好,回家之后告诉你。”他说着,弯腰将我横抱在臂弯之中,朝着大殿外走去。
“回家”吗?我在他怀中,为这两个字失了神。已经许久没有人对我说这两个字,他这样说着,这几个月来也这样做着。
鼻子一酸,我将头贴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泪沿着面颊落下来。他的脚步大概因此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或者不过是我的错觉。
5
膝头淤血,行动不便,于是告了假在萧子宁的府中养着,却没料到,他也告了假,留在府中陪我。
事情变得有些微妙,他的关心渐渐开始让人无法抵挡,温柔竟也成了一种攻势。萧子宁,你想做什么?不仅要人的性命,也要人的心吗?
“殿下还未告诉我原因。”
“我说过,回家了告诉你。”
“可这里……”
“是我的家。”他接过话继续说,闲闲地翻过一页书继续看着。
我哑口无言。
那天在大殿里原来是我会错了意,感动错了心意。
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阵烦躁不安,挣扎着下床便要出去。
脚才沾地面,便听见坐在对面的萧子宁凉凉地问:“做什么?”
“出去。”
“你行动不便,有什么事情……”
“不必劳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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