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的燕山东麓,穿过群山重叠,辽河平原一望平野,这里存在着一个隐匿于《三国演义》中“魏”“蜀”“吴”三国之外的“第四国”——燕国。

伫立辽左,怅望中原。今天,我们来聊一聊燕国,以及围绕燕国发生的往事旧闻。

辽东:边陲之地与割据天堂

在诸侯纷争的乱世里,燕国并没有另外三国的知名度,无论是在浩如烟海的史籍,还是在民间的演义评书,都鲜少留下有关燕国的记录。燕国的存在感之所以这么低,首先就是与燕国所处的地理位置挂钩。

燕国地处辽东半岛,西连幽燕,东抵朝鲜半岛,位于两汉时期华夏文明的边缘之地,与两汉时人主要记事中心的中原地带距离遥远。话虽如此,燕国也有其独特的优势,燕国统治的核心地带的辽河平原,同样宜于农业耕作,自古以来便是农业区。燕国以西,又有燕山群峦余脉,屏翰东北,燕国想要关门自守,不在话下。

对于中原政权来说,若要进入辽东也是困难重重,首要问题便是——远,是长途行军的消耗和绵延千里的后勤补给,据《后汉书·郡国志》载:

“涿郡(高帝置,洛阳东北千八百里)七城,户十万二千二百一十八,口六十三万三千七百五十四......辽东郡(秦置,洛阳东北三千六百里)十一城,户六万四千一百五十八,口八万一千七百一十四。”

以幽州(今北京)为攻燕的桥头堡,到达襄平(今辽宁辽阳),就有一千多里,若是从洛阳(今河南洛阳)出发,则有三千多里,也难怪后来司马懿攻打燕国时将其定义为“四千里征伐”。

除了路途遥远,通向辽东的交通道路同样艰难。当中原政权自华北向辽东挺进,除了从海路上跨渤海外,陆路上只能挤向交通状况素来不好的辽西走廊。辽西走廊沟通山海关内外,从秦汉到明清,历来为兵家征战必经之地。辽西走廊从广义上讲,并非单指某一条道路,而是数条古道的汇称。

一为卢龙道,从卢龙而出,经由平冈通向柳城,此路穿丘陵山地而过,崎岖难行,曹操就曾经此道路,开山填谷,北伐乌桓大胜而归;

二为无终—平冈—柳城道,此道自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凿,但因其途经道路同样遍布丘陵,行进也颇有困难。

三则是傍海道,在三条道路中最为平缓。此路由幽州(北京)出发,沿着渤海经山海关通到锦州,这也是自战国到近代以来,从华北通向东北最常走的通道。曹操征乌桓时,也是因为傍海道在夏秋时节的连绵阴雨,道路“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无奈之下才选择了卢龙道。

再从地形上看,辽西走廊背山面海,不断有丘陵起伏,平原与渤海相傍延伸开来,呈狭长的“一”字形走向。若是军队从华北而来,即便纠集了大部队进攻,也会被辽西走廊独特的地形束缚,战略纵深被压缩,军队丧失了推进腾挪的空间,数量优势几乎瞬息抹除。

以晚明辽东战场为例,明清两军自天启年以来鏖战于辽西走廊,明廷集全国之力投入辽西作战,一直到崇祯晚期的松锦会战,明军不断折戟沉沙,却再没能挺进辽河平原。正因如此,当社会学家费孝通于20世纪80年代提出民族走廊这一概念时,除了西北走廊、藏彝走廊、南岭走廊以外,还单独指出“一个地区(辽西走廊)包括东北几省”。作为咽喉交会之地,辽西走廊的地位非同一般。

即便克服重重困难,跨过了辽西走廊,也并不意味着可以顺利进抵襄平(今辽宁辽阳)。在辽河平原以北,还存在广阔的沼泽湿地,称为辽泽。辽泽横亘辽中,燕国仅需凭借辽泽这个天然屏障,再加固辽泽以南的辽队的防守,就能限制敌军的进攻,后来毌丘俭和司马懿先后攻燕,都是从辽队方向来进攻的。

种种有利条件加持下,辽西走廊如同一把钥匙,锁住了华北和东北门户,隔绝遥远的中原,又有辽泽的庇护。辽东之地,俨然成为割据自雄者的天堂。

燕国的崛起:内修国政,外攻邻邦

地缘优势给了燕国割据的基础,东汉末年的辽东太守公孙度则让燕国的割据成为既定事实。公孙度并非豪门子弟出身,与坐拥白马义从的著名诸侯公孙瓒没什么亲缘关系。早年间的公孙度,随父亲公孙延定居玄菟(今辽宁沈阳),年长后在郡中任职,也不过区区小吏。

不过,当时的玄菟太守公孙琙与公孙度同姓公孙,又对公孙度十分欣赏,“见而亲爱之”,进而对公孙度好生培养,以子待之。很快,有了跻身仕宦阶层资本的公孙度扶摇直上,他先后“除尚书郎稍迁冀州刺史”。虽然公孙度很快被免职,但他却遇到了生命里的另一个贵人——徐荣。

董卓专权时期,中平六年(189年),公孙度的同乡、在董卓麾下任职中郎将的徐荣向董卓举荐了公孙度,公孙度从一介白身再次一跃成为辽东太守。有了施展才华的舞台,公孙度逐渐崭露头角。他掌权后,为了立威和加强控制,公孙度采用雷霆手段,开始诛戮辽东大族,以公孙昭、田韶为首,前后“夷灭百馀家,郡中震栗”。

初平元年(190年),随着关东州郡起兵讨伐董卓,盘踞河北的公孙瓒、刘虞等人无暇顾及辽东事务,公孙度的野心也开始不断膨胀,他认为“汉祚将绝”,并以辽东有“冠石之祥”为名,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

此后的公孙度,名为汉之州牧,实行割据之事,君王之礼。公孙度并没有安于现状,而是在军事上四面出击,东西扩地,“东伐高句丽,西击乌丸,威行海外”,凭此,公孙度奠定了在辽东的威望。

当公孙度在辽东不断谋求发展时,中原的乱局仍在延续。曹操挟持汉献帝号令四方,与中原各诸侯角力,无力劳师远征辽东,出于笼络的目的,曹操上表献帝请封公孙度为武威将军、永宁乡侯。没曾想,公孙度却不领这个情,并称:“我王辽东,何永宁也!”公孙度的野心还不止于此,中原纷乱时,他令军队南越渤海,甚至一度收取东莱诸县,开置营州。

此时的燕国,也的确有割据的实力。在当时,燕国大臣凉茂曾提到“将军拥十万之众”,这几乎与后来蜀汉的常备兵力持平,即使在数目上略有夸大,燕国的军事力量也足以称雄一方,实力不容小觑。

建安九年(204年),公孙度溘然长逝,继任者是其长子公孙康。他改变了公孙度的对外策略,首先,开始修复同曹操之间的关系,换取生存空间。袁绍官渡战败之后,袁绍之子袁尚、袁熙投奔公孙康,反被公孙康斩杀。公孙康将二袁首级献给曹操作为投名状,因此被拜为左将军,封襄平侯,得到了大义名分的背书。

解决中原的威胁后,公孙康开始着手重新加强对乐浪郡(今朝鲜半岛北部)的统治。

与西汉时乐浪郡对朝鲜半岛的统治不同,东汉时期汉廷的影响力在朝鲜半岛明显降低。东汉时期在朝鲜半岛的统治特征,相比西汉,其一在曾经朝鲜半岛以直接管辖为主的郡县管理体制被明显削弱,其二在间接管理的藩国羁縻管理体系逐渐替代直接管辖成为主流。

单单大岭(今介于元山、平壤之间的北大峰山脉)以东原属乐浪郡的秽貉人,但实质上有着等同于三韩的自治地位。这种格局最早从汉光武帝时业已开始,东汉建武六年(30年),“省都尉官,遂弃领东地,悉封其渠帅为县侯,皆岁时朝贺。”

而到了东汉末年汉桓帝、汉灵帝时期,随着国家动乱不休,在朝鲜半岛的郡县甚至出现了“韩、秽强盛,郡县不能制,民多流入韩国”的现象。

公孙康,正是恢复对朝鲜半岛统治秩序的重要人物。

接手辽东半岛以后,公孙康率先攻破时常袭扰辽东的高句丽。建安十四年,公孙康一战而克高句丽王伯固,俘虏伯固的长子拔奇,又遣公孙模、张敞等收集遗民,兴兵伐韩,安定四方以后,在这个乐浪郡的南部几县又分置“带方郡”。

剿抚并用、细化行政单位后,以郡县代管郡县区外的各部族的基本思路得到施行。公孙康时期的燕国,不仅扩大了领土,也深入了对朝鲜半岛的统治,自此走向了统治的极盛。

同时,随着曹丕代汉,曹魏逐渐稳定在北方的统治,燕国的危机也悄然到来。

燕国之亡:公孙渊的迷幻外交

燕国之所以能盘踞自雄,除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外,也与多年来对中原政权名义上的臣服有关。

名义上臣服(以州牧、太守施政)、实际上自治,正是燕国的生存之道。同样,对中原王朝来说,战乱时期无暇顾及地处边陲、易守难攻的燕国,作为折中之策,双方既然没有显著的敌意,公孙家族在辽东自治的问题也就暂时搁置。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魏明帝曹叡统治晚期。

当时的燕国统治者公孙渊是个不省事的主,在外交上朝秦暮楚,一阵迷之操作,将魏、吴两国得罪了个遍,也敲响了燕国的丧钟。

公孙渊掌权不久后,一反先前与曹魏和平共处的态度,开始与孙权联络。公孙渊先是向吴国孙权称臣,以图声援南北、对抗曹魏,而当孙权使者乘船渡海,带着敕封不远万里抵达辽东后,公孙渊心生反复,旋即反悔,斩杀了孙权的使者,吞没吴方的“兵资”,并将吴国使者的首级送往洛阳,向魏明帝曹叡献媚。

这样的事,公孙渊后来还干过很多次,并且每次都做得两边不讨好:

最初,曹叡还以为公孙渊是故意引诱吴使前去,打的是吴国的脸面,表的是对魏国的忠心,对此还颇为欢喜,拜公孙渊大司马,封乐浪公,还让公孙渊继续持节任辽东太守,统领诸郡。

但事态的发展逐渐偏离了曹叡的预想。

在魏国册封时,公孙渊听闻魏国使团中有位名叫左骏伯的大力士,心生惶恐,派军包围了使者的驻地,一番口舌之争后,才接受了册封。当使者回到洛阳向曹叡汇报情况后,曹叡对屡屡反复的公孙渊彻底失去了耐心,下定了解决辽东割据问题的决心。

景初元年(237年),魏幽州刺史毌丘俭带兵征讨公孙渊,至辽队(辽河东岸),为公孙渊所阻击,又逢大雨滂沱,铩羽而归。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公孙渊,在击败毌丘俭后,自立燕王,取继承汉业之意,改元绍汉,设置百官,遣使持符节,给四方部族颁发印绶,公孙渊延续了两面三刀的处事风格,听说魏军想要讨伐他,公孙渊再次向吴国称臣,希望吴军为他分担军事压力。但这回,公孙渊没有得到吴国的帮助。

转年,也就是诸葛亮病逝四年后,在西线军事压力大为缓解的情况下,曹叡召回在关中领兵的司马懿。魏廷决议由司马懿率领4万中央军,自洛阳而出,直插襄平(今辽宁辽阳);另有一路由刘昕(刘夏)、鲜于嗣跨海收复乐浪、带方诸郡(今朝鲜半岛北部);此外,魏廷还充分调动幽州诸军、辽西慕容鲜卑(前燕曾祖慕容莫护跋曾参与此战)、高句丽等各方部队,从四面八方包围公孙渊。

面对司马懿的进攻,公孙渊仍然沿用先前迎击毌丘俭的战术,命令卑衍、杨祚率领数万人,占据辽河的关键节点辽队县,修筑围堑,想要凭仗地利逼退魏军。司马懿戎马多年,没多久就看穿了公孙渊的图谋。他对部下说:“贼所以坚壁,欲老吾兵也。”

燕军的主动出击,给了司马懿突破的机会,在击败卑衍等人后,司马懿借机渡过辽河,以兵力优势在数十里辽河围堑中打开了一个缺口,通往襄平的道路顿时门户洞开,司马懿挟大胜之威,连战连捷直驱襄平,很快将公孙渊包围起来。

公孙渊怕了,派使者前往魏营卑躬求和,使者却被司马懿斩首。司马懿谈及军事要点,还留下了一段名言:“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余二事惟有降与死耳(《晋书·宣帝纪》)。”

燕军既不能战,也不能守,投降的路还被司马懿断了,剩下的只有死路一条。当年8月壬午,公孙军崩溃,公孙渊父子突围失败,魏军在襄平城外流星坠地的地方,将公孙渊父子斩杀,首级传送洛阳,随后魏军迅速占领辽东、带方、乐浪、玄菟等地,燕国灭亡。

从公孙度任职辽东开始,在燕国立国的五十年里,虽然地处边境,却也因不同文化汇集于此,既是对外的窗口,也是对内的门户,地位特殊,有意无意中,参与了中原事务,搅动着天下风云。燕国作为亲历者,见证了这段纷繁动乱的历史。

如今,当年的金戈铁马早已随着时间消弭,在海晏河清中归于沉寂,只是昔日历史的厚重还在故事里悠悠传唱,走入千门万户,磅礴至今。

参考资料:

侯瑞;《论汉魏之际的公孙度与营州》,东北史地 2009 年第 3 期;

肖忠纯:《古代“辽泽”地理范围的历史变迁》,中国边疆史地研究;

陈寿:《三国志》,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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