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中路1074号,当然是上海的淮海中路,就在和东湖路相接的路口,这一个门牌号码,几乎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有特殊意义记忆,在闲散或者匆匆而过的时候,不会有什么人刻意张望这一个门牌号码如今是谁的属地。但是如果告诉你,这就是天鹅阁的遗址,恐怕你都会对这四个阿拉伯数字组合在一起的号码肃然起敬,并且展开对上海一段时尚生活的想象——天鹅阁似乎是旧日上海的一个完美缩影,店名,意式,咖啡,地段,还有诸多的文人轶事的美谈,再加上已经消逝的凄美,所有人都对天鹅阁充满了虚拟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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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闻不如一见,百问未能一见,这是很多人的天鹅阁之憾,但是如果百闻之后终于一见——见到了天鹅阁的照片,遗憾会不会在倏忽间成为疑问?天鹅阁是这样的啊?淮海路是这样的啊?因为它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霞飞路街景。这一个一开间的门面若是在当下,那只是小马路的一个小饭店,在油烟辣椒的重口味中,混杂了女服务员浓郁地方口音的普通话……但是它正是昔日的天鹅阁。
“天鹅阁”店标正下方,按理说应该是店堂大门,为什么显得破旧而且黑切切?这并非是店门,只是民居的楼道口,门虽设而常开,门上有信箱,当年邮递员将报纸和信件随意地插入信箱里。天鹅阁和居民共享一个门牌号码,不,是公用一个楼道,天鹅阁的客人和居民公用一条楼梯。公用恰是上海很多年来的民居特点。以前的照片精度太低了,那一张白报纸上面写了什么看不清楚,似乎是天鹅阁的菜单广告,有“本店……”字样,毛笔字倒是写得不错。显眼的白天鹅,按照当时的商店招牌工艺推算,和天鹅阁西餐社凸出来的字一样,是石膏做的。
想像一下当年天鹅阁的公用楼道,居民上了二楼向左;若是向右,便是天鹅阁的楼上餐厅,也正是天鹅阁“阁”的由来。
很多人怀念旧日上海时候,习惯性地进入一个误区,诗化了、美化了、甚至神化了那些泛黄了的日子,以为那时候上海等于繁华,繁华等于豪华,以为今日时尚之绚烂喧嚣就是当年上海市井风俗的延伸和复制。有限的照片将表明,淮海路算是繁华的,闹猛是有的,名气是有的,但是大多是小的,零落的,朴实的。楼下门面不够了,只有向上发展,借天不借地,“阁” 也成就了气派。
与很多人喜欢怀念天鹅阁的意式西餐不同,我更喜欢琢磨天鹅阁店名的由来,尤其是“阁”这一个字给这一家店注入了什么上海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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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有阁楼,好像也就是上海阁楼独多,因为上海楼房密度大,不像北京四屋合一个院子,叫做四合院。上海的阁楼石库门居多,好像就是在楼层间搁几块板,一层变成了两层。一听到住在二层阁三层阁,就知道了居室的逼仄。
就是这么一种逼仄所在,上海人称之为“阁”。“阁”在其他地方也有,那就是有文气、灵气乃至仙气的地方了。比如南昌滕王阁,扬州文昌阁,烟台蓬莱阁,宁波天一阁……每一个阁都有一段经典的美谈或者传说。我查过“阁”的字义:类似楼房的建筑物,供远眺、游憩、藏书和供佛之用。实在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所在,可以闲情,可以雅致,可以端庄,可以神圣,以至于以前将某些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称之为“空中楼阁”,也是从一个角度论述了“阁”的居高临下。这么一种美好和惬意,某一天被上海人嫁接到民居,那就是阁楼,那就是二层阁三层阁了。其实阁楼远没有“阁”那么富有诗情画意,更多的是市井的烟火,前后厢房评弹越剧的隔壁戏,还有弄堂的嬉戏相骂,但是有一点,阁楼和“阁”相通,都不是一楼,虽然没有远眺的空间,却也有俯视的亲切。从阁到阁楼,不啻是上海人自得其乐的生活态度,还可以上升为上海人的精神。
至于天鹅阁,从来没有人将它当做阁楼,阁楼是在太世俗了,天鹅阁这个名字有美意,而且超凡脱俗;是否可以联想到王勃《滕王阁序》名句的意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似乎少了点浑厚,天鹅阁似乎缺乏勃勃雄心,也要以阁著称。它仅仅是一个意大利式西餐社。如若是坐在在天鹅阁的二楼靠窗的席位,几米高的楼层之下,便是淮海路,情景交融,人心合一,是有暖色调的地方。天鹅阁,没有起名当下很气派的“轩”“庭”“苑”,仅仅是“阁”,暗示了店面的狭小。也正是因为小,才有了自己的个性和灵魂,即使是在巴黎,蒙帕纳斯大街以咖啡馆著称,不仅传承了一百多年的咖啡文化,还穿插了诸多文人轶事,比如海明威在蒙帕纳斯的热衷。
如果一定要将天鹅阁与“阁”做一个类比,可能更加接近于苏东坡的意境: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朱阁转到天鹅阁,便有了情字。
天鹅阁所以闻名,也有情,情在于天鹅阁的名流轶事乃至于八卦传说。程乃珊喜欢天鹅阁是纯粹的喜欢,是正剧,也有其他名流的喜欢,恐怕是言情剧。有一位也是非常著名的作家,不仅作品广为流传,风流故事也在圈内时有传说。这一位作家的爱情戏常常是在天鹅阁演绎。他很儒雅,甚至腼腆,见了女人脸上微微泛红。什么都能做假,脸红只能是天然。当年,作家常常在天鹅阁与文艺女青年共咖啡,谈谈徐志摩的《翡冷翠的一夜》,谈谈文艺复兴,意大利的男人和女人,说到动情处,脸腮微微泛红……这一招那实在是红粉的杀手秘笈,谁都学不会。这一个作家,这一个上海的男人,风流得恰到好处虽然这是一个八卦传说,但是是有浪漫、有意境的传说,与天鹅阁的玲珑精巧非常贴合,在随意间,让人心动。
事实上,即使是在相对淳朴的当年,天鹅阁也算不得装潢一流,在西餐的地位上,意大利菜在上海并不热闹。天鹅阁的历史与十里洋场无关,它是在1950年开业的,老板是中国人曹国荣,曾经在银行就职。即便如此,如今的老克勒当年还是喜欢天鹅阁,这就是所谓“懂经”了。懂经不仅是见过世面,懂红房子,懂德大,是懂经,懂经也是与众不同的眼光和高人一等的做派,是对摩登的引领。
可惜所有的懂经所有的意境,在革命运动中曾被彻底转向,天鹅阁下凡,开卖大饼油条,倒是也符合一开间门面的。
再后来,天鹅阁走了天鹅湖的高雅路线,装潢成为古罗马的格局。如果说,文革时天鹅阁卖大饼油条是天鹅之殇,那么,把天鹅阁打扮成豪华的天堂,就没有了“阁”的玲珑精巧,是天鹅之死。
许多人都未曾经去过当年的天鹅阁,更没有去喝过意式浓缩咖啡,还有鸡丝焗面。相信许多人是从已故女作家程乃珊的文章中知道了天鹅阁,并且因为喜欢程乃珊而喜欢上了那一个也是“已故”的天鹅阁。程乃珊喜欢天鹅阁,多次写到过天鹅阁,不仅是老板的来历,甚至店堂布置都能够娓娓道来,2013年初她在病中为《上海文学》开设的个人专栏起名为“天鹅阁”,这是她生前最后一个专栏,并且也是她的绝笔文字。只是个人的回忆总会受到质疑。在网上我读到过一些这样的文章,比如,天鹅阁的老板,在程乃珊笔下姓赵,在更多人记忆中姓曹——上海话中赵和曹同音。凡是对程乃珊笔下天鹅阁有质疑者,一定也是对天鹅阁有感情有记忆的人,不允许他人篡改我的记忆,于是质疑的口气不免刻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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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篇文章如此写道——看来她(程乃珊)根本不熟悉天鹅阁。说;进门一边是一个账台,这就是错误了,天鹅阁的账台是在后面上楼梯转角的边上,谈不上账台,只是一只小桌子。说角橱架里也放置着各种西洋瓷器,这角橱架是从来也没有的事情。程乃珊的随便写写,还有更大的错误。说;进门就是一幅海上大师吴湖帆的墨宝:“天天天鹅阁,吃吃吃健康”的对联。这对联是沪上有名的骨科医生魏指薪所写,他是天鹅阁的常客。对联也不在进门,在上楼梯的地方。
谁是谁非并非不重要,只是我不知道。是非都关乎天鹅阁,说明了两点,一是,天鹅阁确实是一个情结,至今还足以在心中纠结,笔下纠纷;二是,天鹅阁已经成为历史,只能靠当年的常客带着各自的印象去回忆了。所有的回忆都有误差,就像我的文章也如此。
天鹅阁原来的地方,天鹅当然不见了,连“阁”的原址,淮海中路1074号也不见了。淮海路在,1074号不见了。好在天鹅阁原来的方位很明确,淮海中路东湖路口。如今这一个地方,是嘉华坊生活广场。嘉华坊当然不是一开间门面,收拢了一长排路段和门面。嘉年坊只用了其中一个门牌号码作为唯一的门牌号码,淮海中路1028号,大约,要比原来天鹅阁的1074号吉祥吧。
我曾经向年轻人求教嘉华坊,他们似乎也有点不知其详,后来说到了具体方位,有年轻人说,不就是有辛香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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