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有一天我想知道我妈对LGBTQ群体的看法,于是找我妈伪出柜了一次。让她非常诚实的跟我谈谈,如果我是LGBTQ的一种,她会怎么看。
第一次的聊天不太顺利,我妈的看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别人都可以是正常人你为什么不行?”,尽管所有能用来反驳这一句话的话我都已经说了,但是还是没有办法动摇我妈的观点。
于是我想到,我妈会这么想一定是她身边根本没有任何实例,作为远近闻名的“弯仔码头”,我身边聚集了一群可可爱爱的小基佬,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允许我妈问我各种匪夷所思奇奇怪怪的问题,无论她问什么我都如实回答,绝对不指责她固化印象或者问题愚蠢。
在我妈发现了我的基友们与我丝毫无异之后,妈妈又与我进行了第二次畅谈。这一次的谈话总结起来就是,“我作为你的妈妈自然是知道你什么都没有错的,可是国内的环境不如国外开放,作为LGBTQ的一部分你的生活自会比其他人来得更艰难一些,而作为妈妈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有‘普通人’的‘普通人生‘而已,那样的人生太难了。”
于是我抓着我妈又教育了一通“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的,这种‘普通人生’本来就是他们通过持续的努力在争取的自己本就应有的人权。
本文插画师:左丘
这次畅谈之后,作为在三线小城生活了数十年的我妈开始思考起了,“在国内向父母出柜到底有多艰难?“,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周里又密集地问了我许多已出柜/未出柜的朋友们的情况/担忧/挣扎,并且告诉我作为母亲的角度,可能会有的反应。我妈非常认真的把我的这次伪出柜变成了她的一次教育机会,设身处地的想作为一个母亲在孩子出柜中自己的角色。
直到第三次对话,我妈的观点变成了,“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是你的妈妈,作为妈妈的天职就是保护自己的孩子,我明明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在这个社会伤害你的时候,当然应该是站在你的前面保护你,而不是帮着别人伤害我的孩子”,至此我的伪出柜圆满结束,我妈在后来的日子中也体现了她是真的理解和支持我的朋友们的。
教育我妈这件事,让我意识到了在纠正歧视/跟人吵架/给人洗脑这件事上:
1)歧视和伤害未必全部出自恶意,很多时候是出自无知,所有将相关信息给他们呈现出来之后,他们的观点就有可能发生改变;
2)纠正歧视/给人洗脑这件事,不是一时一地,吵一次架教育一次就可以完成的,我和我妈的这场“出柜”维持了超过一个月,越是顽固的想法耗费的时间就会越长;
3)跟人吵架的艺术在于不要一上来就揪着对方的错误定罪,一来很多时候人对于针对自己的指控,无论正误天然地就想要反驳,二来有些人犯的错误并非出于他们的意图,但伤害却是客观存在的,上来就定罪无异于杀人诛心,于吵架的目的是无益的。
在了解了以上三点之后,我对于给人灌输想法这件事,大概有了更多心得?
之前有位好友,她绝非坏人,待我更是非常照顾,我俩算是十分亲近的。前几日乔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的事发生的第一天,布鲁克林市中心爆发了激烈的示威,我从事发现场穿行过去去拜访这位朋友的时候,还看到了烧焦了一半的警车。
她对这件事的历史根源是毫无了解的,又加之住在了市里相对而言毕竟复杂的地区,平常看惯了无家可归的人,还不乏被小混混吹口哨骚扰(catcall)的经历,她对这整件事的意义都十分疑惑。而我只好入情地跟她讲起了我约会的黑人小哥日常所接受的无妄的歧视(要知道他可是上过密歇根大学统计学phd的高收入人群啊!),讲起了我的房东,讲米歇尔奥巴马在书里写到的经历,再入理地从蓄奴的历史讲到了这么多年来“注定失败(set to fail)”的不公,政策的倾斜,“自证良民”的荒谬等等。
总之如果把我这几个月来跟她讲政治的时候打个卡,恐怕是有数十个小时的。但她的改变也是肉眼可见的,我看着她从反对,到在Ins社交平台支持,到示威经过时在窗户上摇铃支持,到最终参与到一些和平表态的集会中去;从所认知的黑人仅限于身边的无家可归的人,到自己去Netflix平台上看以或辛辣或玩笑的方式去聊这些问题的视频。
我并没有怪责的意思,只是提起,“你还记不记得,我刚认识Ja的时候,他约我出去喝酒,你担心他是不是好人,我说他工作和教育俱佳,你却说‘有可能是为了多元雇佣(diversity hire)’?”,朋友嗷的一声捂脸羞愧,边意识到了这句话中不言自明的种族歧视,边问了我一句,
“天哪你为什么没有跟我吵架?你为什么还跟我做朋友?”
“因为我知道你会有一天会自己意识得到。”
这次的“洗脑”经历再次让我肯定了之前的这三个观点,然而这三点不仅仅可以用在政治观点上,也可以用在恋爱生活中。
还是同一个朋友,最近终于开始了一段比较稳定的严肃恋爱,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已经被我“洗脑”的相当有女性自我意识的朋友,对于男朋友的有些行为感受到了不被尊重,可是每一次的讨论最后都会衍发为一场无疾而终的争执,朋友觉得委屈异常说出来的诉求全都听不到,男朋友觉得我做100件好事你就只看得到我做错的那两件事,我的生活已经压力很大了,你怎么还给我这么大压力。
于是一个想好好掰扯清楚事情,而另一个只想安抚她的情绪,真是辛苦异常。
朋友一个电话又打到了我这儿。一方面我稳定下了朋友气愤的情绪之后,玩笑般的说,“来,我来跟你说说,吵架101的第一点,就是不要假设对方的意图。”
劝分自然是容易的,我如果想要顺着她的情绪逮着她男友批评一顿是很容易的,可是那样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至多是又放了一个“不够尊重女性”的男生回到池子里。且作为局外人,我也明白这个男孩子也绝非一个恶人,相反他算得上是温和有礼,只是他就像很多男性一样,错误的以为哄和宠就是对女孩子的尊重了。
所以当朋友非常生气地想要跟他辩明这些令她不愉快的点的时候,对方很容易的就进入了自我防守的状态。比如很多女孩子可能都有这样一个经历,就是明明自己很累了,但是男朋友就是精虫上脑,啪啪个没完。又或者某些行为(比如蒙眼之类)之前没有征求意见。
作为女性我非常能理解这种气愤,可是我也非常清楚的知道要让对方非常清楚的了解到:你未经我的允许不能做这个(you can't do this; i didn't say yes),这件事的界限是比教科书中要模糊的。要让对方明白和理解自己的创伤,更是一个需要花费大量精力的事。
我知道要说服一个人很难,而且不论如何她(或其他任何在相同的处境下的人)都有选择立马分手的权利。但在决定了之后,怎么去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处境和理解自己的观点就成了一件需要策略的事。
“当你跟一个人开始吵架开始指责对方的行为之后,尤其是还给对方定性了之后,无论对方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会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否认然后反驳,这是必然的事。但是就比如你对Ja的那个多元雇佣的评价,如果你一说我立马就说‘你真是个种族主义者'你的反应可能就是开始反驳‘我没有’,但当你知道了什么是种族主义后我只是提起这件事,你就会意识到'噢,我过去原来是个种族主义者';
当你跟他说在我不想要发生关系的时候哪怕是平时特别亲密相处的关系也与强奸无异的时候,对方很有可能会进入‘吖吖吖,你也太反应过头了吧(wow wow wow that's a very strong word you're using)'的状态,并且非常委屈的觉得自己这样一个‘耙耳朵’怎么可能会有任何强奸别人的想法。他只能认知什么是明确的同意才可能意识到,'噢,我并没有得到她的完全同意(oh i didn't get the fully consent)'
“我想起朋友跟我讲起ta去约会对象的家,结果一进门给对方扇了一巴掌,才跟对方解释自己是虐恋(bdsm)爱好者”,朋友听到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bdsm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个人爱好,可是你不经人同意就施虐那就成为了暴力,所以如果是我跟他解释什么是“同意”我就会拿出这个极端例子,再说例子虽然极端,但是你不顾我拒绝的精虫上脑的啪啪其实也和一进门就扇了我一个巴掌无异。”
我知道在之前很多文章里我提到过“以牙还牙(punch,and punch back)”,绝不受一点委屈,坚决捍卫个人观点的态度,但在这里我的态度也有一个先决条件,即我知道侵占了我的利益的人,欺负了我的人,伤害到了我的人,在做出这件事的当时并不知道这个行为对我的影响,所以我的回击不是为了把对方打得鼻青脸肿,是为了清楚的让对方知道我的界限和力量。
只有让对方清晰地知道了自己的行为所代表的影响,人们才会更加审慎的面对自己的行为。但我的立场或许不是放弃所以对立面的人,而是让对方看到这个对立的不稳定,并且重新选择一次自己的态度。
这样或许会更加容易赢得一场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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