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片、动作片、武打片

这并非是研究电影发展史，而是一个影视爱好者，或者说是一个社会观察者的局部解读。好了，言归正传，我们进入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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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陸垚，东北银，读书很碎，时间更多用于唠嗑扯闲篇儿。不过有经历才会有领悟，有领悟才独立。尤其是思想，简单的盲从与冲动的愤慨都不是智者所为，而尖锐的批评或者深刻的反思才是真爱。

如何说清三种类型影片的区别，首先要明确什么是功夫，kungfu（功夫）是老外用来称呼中国古代搏击术的叫法，当然，中国人也曾经这样称呼自己民族传统精粹的一个部分，比如少林功夫，武当功夫。但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四点，一是功夫通常指门派功夫，二是门派功夫有嫡庶和真伪。所以我们在电影《龙门客栈》里就会看到，东厂档头说“禀督公，此人不是周淮安，周淮安不是这种江湖路数。”三是功夫体现的是师门，高手过招，自报家门，名气大的占据心理优势。四是功夫常练常新，自悟自有。电视剧《霍元甲》里，霍元甲就是化霍家秘宗拳为迷踪拳，讲究“随心所欲，顺其自然”，“无招胜有招”，从而打败了独臂老人。当然，现代更多的是少林武术，武当武术，国际武术大赛等叫法，实际上这里存在着非常大的命名错误，可以说是某一特定时期文艺界，思想界对传统文化一知半解的流毒作祟而成。我们应该记住，功夫之前叫做国术，这是因为脱离了清朝皇权统治，建立了近代亚洲第一个共和政体的国家而产生的语述；这是在脱离了过去甲兵封库，禁众习武的藩篱而产生的民族自豪感和自尊心。

中国功夫的拳种衍变分了很多脉络，比如说形意拳，从军营武战械斗而化，讲究脱枪为拳。比如说罗汉拳，从宗教人士的涵养功夫而创，讲究法像庄严。比如说螳螂拳，从自然界生物的观察模仿而成，讲究形神兼备。为什么说武术是不透彻的叫法，“术”就是器用的层面，是技术，技巧。“武”有的人说止戈为武，实际上是把功夫的内涵无限放大了，就像我们所说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之类的语汇。还记得电影《精武英雄》里，陈真和船越文夫的比武吗？船越说“你完全错了，年轻人我告诉你，要击倒对方最好的方法就是用手枪，练武的目标，是要将人的体能推到最高的极限，如果你想达到这种境界，就必须要了解宇宙苍生。”所以我们看到，今天的人过分强调止戈为武的意思，其实带着点天然正义的味道。拳头的速度永远比不过子弹的速度，更何况还是一个会表演的拳头，船越的话说得很对，但琢磨的人很少。但“功夫”二字却来得很端正，“夫”可以做语气词，比如“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也可以做实际语意的词，比如“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以“夫”当做人讲，是把人看做天地间至灵至性的物种，是以人为本的意思。“功”怎么讲，我把它叫做工于力，工就是精工，致力于某一专业，穷其本末；“力”怎么讲，可以讲力气，力道，也可以讲力道所代表的整体的，和谐的精神，我们说“入木三分，力透纸背”，既可以说力气之大，也可以说这里隐含着中国哲学当中的整体，协调的部分的外在精神。所以“功夫”解释为正在使用功法的人，就不偏不倚，没有刻意夸大它的善与恶，好与坏。儒家讲中庸，道家讲中正，所以电影《太极张三丰》里，起始部分的歌谣，拳理体现的就是“中正安舒”四个字。第二个，功夫虽然是门派特定所属，除了我们看到的少林功夫，武当功夫，还有其它民间涌现的小拳种，小门派，但显而易见，这种搏击术的兴起其实也可以看做“百家争鸣”的表现。因为谈到功夫，无论大小，而研究功夫的人无不遵循一个道理，研究天，研究人，研究天地变化，研究天人感应，研究天人合一，这就是东方哲学里神秘部分的吸引人的地方。所以，我们看到外国人说李小龙是功夫，他出生在旧粤剧世家，却说得一口地道的英语；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刻板呆滞，他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他擅长跳活泼可爱的恰恰，却又练习中国古老搏击术――咏春；他使用现代化的训练设备，把人体潜能发挥到极致，自创截拳道。这些都是外国人对中国功夫好奇的地方，他们迷恋于这种不可理解的幻术，在他们看来很多东西是对立的。而在中国古老的哲学家看来，宇宙万物从来就不是对立的，它们是和谐，是统一，这就是道，而功不过是道的体现，无论外功，内功，还是医功。比内功更神秘的是玄功，所谓练气成炁，御兵杀人。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功夫片《火烧红莲寺》里，妖僧用就是玄功，或者被称做邪功。所以，这些论述的部分在于表达功夫本就是无善无恶之体，武术的说法不过是加了一层自以为是的防弹玻璃而已。这是东方哲学里的根本认知的区别。

唠叨一大堆，才进入功夫片的正题。怎么定义功夫片？可以看到，其一，影片的背景，多数表现清代到民国这一历史时段，这是西方人认知中国最近的观察距离。所以继李小龙后，成龙是最受欢迎的国际功夫巨星。注意，功夫巨星是经常见諸报端的描述，而且成龙本人的角色扮相也多以晚清，民国为主，比如《笑拳怪招》，《蛇形刁手》，《醉拳》，《A计划》等等。其二，为什么电影是集中表现晚清到民国这一段，这里宣扬的是汉民族主义对满洲鞑虏的反抗，表现民族意识的觉醒。放到世界范围而言，国家主义与民族意识始终是一个社会性的创作主题。

所以，电影《十月围城》里，商人李玉堂求助的人当中就有太平天国余部，而在电影《黄飞鸿二：男儿当自强》里，编剧更是虚构了民团首领黄飞鸿与会党领袖孙中山的交往，同样是传达这个历史心结。其三，功夫片里一定要有师。在儒家人伦的范畴里，师徒如父子，进门的规矩极其严格，要三师齐备，引师（引荐人），保师（担保人），代师（代师传艺的人），这个严格的入门仪式不见得每部电影都有描述，但师的痕迹一定还在，比如说世外高人指点，或者得了秘笈无师自通等等。无师不立，尊师重道，人在江湖就得守这个规矩。其四，谈到江湖，就得谈到武师，谈到武行，早期的香港功夫片场里，担纲动作设计的叫做龙虎武师。武行是一个团体，是一个行当，所以会有天津武士会这样的名称，即便为躲避嫌疑，也依然有上海精武体育促进会这样的名头。既然谈到团体，就有陈规陋矩，像成龙这种梨园行出身的人，自然遭人贬低，如果不是创新喜剧因素的杂耍式武打，也不会有日后成名。所以，功夫片一词其实是一个历史名词，成龙不过是受到关注，在他之前有罗烈，还有更早的前辈袁小田等人。其五，古人讲“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所以，有拳法，掌法，腿法，步法等眼花缭乱的技巧外，还要有功法，才不失为完整意义的功夫片，如《醉拳》里的以酒催力，就是功法，刘家良的电影《醉猴拳》中也有类似的描述。这里有个小贴士，成龙的《醉拳》系列，其实打得是醉八仙拳，醉拳是另外一种拳法。其六，功夫片中的对打部分是套路，是招式，一招一式皆有名称。像甄子丹的电影《叶问二》里，与叶问讲手的先后是猴拳，八卦掌与洪拳。而在他的另一部电影《武侠》里，他演练的武功则是洪拳，最可明晰辨认的招式就是那一招“分定寸”。其七，功夫片中必不可少的表现部分还有器械的打斗，体现的是具体环境里，兵器相生相克的道理。如电影《师父》里，咏春门人陈识用一副八斩刀先后切磋了单手剑，环首刀，三尖两刃刀，方天画戟等兵器，直到最后被子午鸳鸯钺所克，复用此兵器最终降伏战身刀而逃出生天。而在电影《七剑》里，则是剑与剑的主人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的一种武术哲学。当然，《七剑》表现的主题更宏大，是一种武侠情结。其八，武侠片当然离不开功夫的体现，但它更多体现的是侠之大者，济世苍生的意义。一般来说，武侠片的出处多脱胎于武侠小说的改编，如《楚留香》系列，《陆小凤》系列，而这多半也要归功于电视连续剧的表现。即便是享誉大陆的《射雕英雄传》而言，名头上也要写武侠电视连续剧，而不是功夫电视连续剧。所以说武侠片的地位高于功夫片，比如我们所看到侯孝贤的电影《聂隐娘》，再如李安那部冲击奥斯卡的电影《卧虎藏龙》，都是改编历史著作，体现的都是侠义情怀。只不过一个是游侠，一个是大侠。其九，功夫片有其深远的文化传播，在亚洲区域内，受到中华文明影响最烈的是古朝鲜与现今的越南，服装服饰，民俗风情皆源于一脉。如越南电影《末路雷霆》里，男女主角用的明显是中国功夫，技击的特点与泰拳炯然而异。另一部电影《天命英雄》则号称越南第一部武侠大片，展现的也是中国流传的功夫与情怀。相比而言，韩国电影中缺少功夫片的展现，其中一部《风之子》，虽然武功的精神来源于古中国的《孙子兵法》，但实际上可狭隘定义为探索武道的影片，同类的还有韩国电影《力道山》。当然，日本武道电影更知名一些，比如《宫本武藏》。而《七武士》，《座头市》这种类型片叫做任侠，它更多来源于中国古代墨者“兼爱”，“非攻”的一些认知。所以，基于以上九条的分析列举，我们大致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功夫电影只属于中国，而且功夫电影有其特定的表现形式和传承。

动作片，则是抛开了功夫片以外，更宽泛的国际化名字。香港有动作片《霸王花》系列，《福星》系列；好莱坞有动作片《洛奇》系列；近年上映的还有印度尼西亚电影《突袭》系列；泰国电影《拳霸》系列；斯科特·阿金斯的《终极斗士》系列。所以我们看到，查理·布朗也好，尚格·云顿也好，阿诺德·施瓦辛格也好，托尼·贾也好，无一例外地都被称作动作片明星。当然，现代意义上的动作片更加强了枪战，车技，烟火等特效，甚至夸大了武装与冲突等因素，就像电影《007》系列，它始终是跨时代的动作片，而不是传统意义的谍战片。同理，电影《古墓丽影》系列也是动作片，而不能把它称作考古片或探险片。

至于武打片的叫法，则是大陆影众的一个特定俗称。这个俗称是文艺理论贫瘠，文艺创作匮乏，文化视野短浅造成的。新中国第一部武打片《神秘的大佛》曾经审批难过，其中一个不成文的理由就是“好人怎么打不过坏人？”。大部分的人不了解香港电影的繁荣脱胎于旧上海电影工业的兴盛，更不了解香港功夫影片的社会学涵义，但更多人则是没有领悟中国功夫深刻的哲学意义，所以简化为武术（武力）打斗场面，称之为“武打片”。而这样一来，功夫变成了戏剧舞台上的武生对打，处处充满了形式感。而形式感是什么？就是热闹，至于热闹背后的种种冷落，则不在思考范畴之列。

所以，不妨如此总结，功夫片属于香港，动作片通行世界，而武打片则是中国大陆对功夫电影的另一种称呼，当然它的背后则是一整套电影体系和政治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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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陽陸垚作品 ——

刊期：2018年07月10日

主编：恩存

责编：卡西老潘

编辑：陈娟 黄倩影 李书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