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是个哑巴,生了堂哥一个,我问母亲,为什么三婶是哑巴,母亲说:“你爹爹弟兄四个,家里条件不好,三婶家有房子,看你三叔不是住在三婶家吗?”说起三婶家,我有许多的好奇,首先他们家是那种真砖到底房屋,院子不大,但里里外外都整洁干净,炕上铺的很展的粗布单子,没有漏出炕席。我大娘家和我家,炕席都是能看得见的。另外,三婶家还有更好奇的,那就是三婶有两个娘,一个大娘一个小娘,我随堂哥喊大姥姥二姥姥。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儿,总是不说话的,我们叫他姥爷,那是三叔的老丈人。偶尔听娘和大娘闲聊时说:“那老庄户主,娶了三个媳妇生了一个闺女,还是个哑巴。”大概就是说他们家。那天放学回家,看见爹爹,大娘还有母亲都在我们家,三叔也在,和父亲一人一边坐在方桌两旁,就是父亲斜侧着身子,背对着三叔,三叔揣着手,看着自己的脚面,娘和大娘坐在炕沿上,都不说话。我进的屋,都抬头看看我,大娘低下头纳鞋底,娘在缠棉线梭。我走进里间屋,放下书包,想听听他们大人在干吗。许久,没一个人说话,只有大娘纳鞋底的声音,呲溜呲溜的。中间,娘轻声的跟大娘说:“这个线子真不好,疙瘩太多。” 大娘说:“红花都是这个。”接着,又是沉默,我都等不及了,正想着出去玩,三叔开口了:“你们在家都有人说话,我回到家,谁搭理我?那个不透气,我伤风发烧,连个水都不知道给我倒,全凭着大娘二娘呢。我在家过个啥?晚上她还拿脚瞪我。”三叔像小孩子似得诉着委屈,娘和大娘依旧不说话,爹爹半天才说:“她是哑巴,你想说啥他也不懂。”又是沉默,大娘的纳鞋底声又呲溜呲溜得响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三叔说:“我走了,该下晌了。”我从里间出来,看见娘跟爹使眼色,爹爹疑问的眼神看着娘,娘说:“你不是还有瓶二锅头吗?让老三拿走,你又不喝。”爹爹一听赶紧的说:“对对,老三,给你拿瓶酒。”就到里间拿酒。大娘看了一眼三叔说:“老三,说好了啊,珍嫂人不错,可珍哥也是好人,人家的孩子一天天大了,你的孩子也懂事了,不能让孩子知道这事啊!”三叔没说话,从爹的手里接过酒瓶装进兜里出去了,出了门又拐回来,拿他放在桌子上的书。娘说:“老三,你啥时候再跟俺讲书?”三叔说:“恁这老娘们能听懂个啥,聊斋恁害怕,三国恁听不懂,红楼们光知道林黛玉死了。再讲,给你们讲杜十娘吧。” 大娘说;'行。娘说:“老三肚里额额囔囔的东西真多。”等我上初中的时候,在三叔家发现他家的八仙桌下面还有个柜子,伸手一摸,那么多书,掏出来一看,林海雪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野火春风斗古城三言二拍西厢记还有国外的,封面画着大胡子的老人,等等等等,我赶紧的把这些书搬到我家,出门的时候,被大姥姥看见了,老人追到我门口,千嘱咐万叮咛:“可不能跟你叔叔弄丢了啊。” 我说知道知道......叔叔晚上到我家,看见我正在煤油灯下看书 ,就说:“看吧,还多着呢,看完了别送了,这都是好书。你哥哥也不看书。”到最后,叔叔家的书都到了我家,而且也培养了我买书看书的习惯。
十多年过去了,叔叔依旧做他的公安员,这时哥哥已经娶了媳妇,他们从老家搬了出来,按村里的归划在村边盖了新房,婶子依旧哑巴着,姥爷和两位姥姥都过世了,哥哥娶了嫂子三年生了两个孩子,总算起来,家里的人口并没有减少。这天,哥哥和嫂子到我家来了,进门就哭,我爹爹赶紧的问为啥,原来,老家拆房子时,挖出来一坛字银元,有老人头的那种,哥哥说,现在银元我三叔拿着,他也当爹了,他要让三叔把银元交给他拿着。嫂子在一旁说:“我们也有儿子了,这东西是祖产,不能瞎造了。俺爹给了俺,俺也不卖,俺爹花钱俺们给他就是了。” 我爹爹说:“行行,在你爹手里他也不花。”哥哥扬扬头说:“二叔,你不知道,俺们是担心这些祖产会到别人手里......”哥哥的话还没说完,嫂子赶紧拦住:“也不是那个意思,俺也是想着给儿子传下去。”
嫂子和哥哥走后,娘对爹爹说:“让老三把银元给他们吧,别操那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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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几年,我因为超生躲在亲戚家,娘来看我,说三叔生病了,肝癌。我说怎么会呢,三叔整天乐呵呵的。娘说:“你哥哥,唉你哥哥千不该万不该因为几块银元,兜你叔叔的老底。”
原来,自打三叔把银元交给哥哥,哥哥两口子一直怀疑三叔没有交够,那天,哥哥把三叔叫到他的一个朋友家,摆了酒席,让三叔把银元交出来,三叔说真没有了,当初留了几块,也换酒喝了。哥哥不信,在酒桌上耍起了酒疯 ,乘着酒劲,当着一桌子人,指着三叔的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银元都给珍嫂了,凭什么他家的孩子能考上大学?哪里来的钱能上大学?”气急的三叔一抡胳膊打了哥哥,谁知哥哥还是不收敛,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他跳起来,继续他的揭发控诉......
三 叔住院的日子,没有人去伺候,婶子是哑巴,哥哥在砖厂打工,嫂子在家看孩子,一直是叔叔一个人在医院,直到医院打来联系,让哥哥去接人。三叔出院到家,已经气若游丝了,但是,村里的人听说三叔出院回家了,都拿着鸡蛋挂面去看三叔。奇怪的是三叔的精神突然好起来,还能吃半碗挂面,有时还吃个鸡蛋。邻居们自觉的排着班去陪三叔,堂哥也请了假在家照顾,堂嫂看见家里总是有人,也勤快的一天给三叔做好几顿饭。但是,大家都知道,三叔真的不剩几天了。这天,风和日丽的,珍嫂来了,堂嫂看见,打个招呼就走开了,珍嫂哭的说不出话:我来几次都听见屋里人多。三叔说:别哭了,我也……。三叔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和珍嫂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说话了。珍嫂继续哭,直到堂嫂进屋送挂面汤,珍嫂说:我来喂吧。堂嫂把碗递给珍嫂:你尝尝咸淡。珍嫂泯口汤说:行。堂嫂出去了。珍嫂一边喂三叔,一边淌着眼泪。三叔混黄眼泪,也浸出来。三叔喝吃完挂面,珍嫂已经泣不成声,三叔默默的闭着眼睛,呼吸越来越弱……叔叔去世的时候53岁。
许多年以后,每当我看见书厨里的那些书,就想起了独自在医院住院的三叔,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一个人打饭,一个人喊医生,一个人吃药,一个人慢慢衰弱下去,他读的那些书,他帮的那些人,他讲的那些故事,那些听的人,受益的人,都没有在他身边。到死,也没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床头,给他倒一杯热水,递一块热毛巾,说一句知心话。珍嫂喂了他最后一碗面汤,他们只能相对二泣,太多的话太多情太多的遗憾,变成永久的告别。我甚至因为超生,连三叔的葬礼都没参加......
2016.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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