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处茫茫。5·12大地震转瞬十年,废墟上鲜花丛生蝴蝶飞舞,地下的人在长眠,活着的人在思念,这长眠和思念都有躲不开的辗转反侧。

那场灾难改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改变。街道继续延伸街道,城市再次长出城市,悲戚和伤痛逐渐褪去,人们重新投入柴米油盐房价股市。春风和青草从坟墓上蔓延开去,疗愈巨大的裂痕。

然而,终究有些什么被永远改变了。无论是深埋获救的生还者,还是用文字和镜头记录历史的新闻人,都在震后的十年间挣扎辗转,获救之后,求生之路才刚刚开始。记录完成,记忆又生发出无尽的折磨。泪水能清洗悲伤,也能擦亮眼睛,看得见谎言高耸入云,真相深藏废墟。

骚客文艺今天从无数人中择取十个样本,回望被那场灾难改变的十年。

是为纪念。

现在的汶川中学 ? by 张蜀梅

我配不上我遭受过的灾难

关键词:被击垮的人

每年5·12,李西闽都要回受难地凭吊死难者

这两天,我躲在宾馆房间里,不敢出门。落地窗帘严密地拉上,不让一线光亮透进来,我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似睡非睡,仿佛有个人在我耳边呐喊和呼救。每年临近5·12的时候,我都会陷入一种极度恐慌的状态,整个精神状态都十分糟糕。今年也一样,这是大地震后的第十个年头,我还得独自面对精神上的折磨。

但我已经不像前些年那样哀怨。我很清楚,大地震后,一切都改变了,曾经那个开朗大方无所畏惧的李西闽死了,我变得恐惧、孤独,一阵风都会让我颤栗。我渐渐地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人,何况是亲朋好友,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个被击垮的人。那些黑暗的年月,我活得羞愧难当。

如果说当初深埋废墟的76小时,我回忆了整个前半生,那么,这两天,我将自己封闭在宾馆的房间里,则回忆了这十年的生活。这十年,每走出一步,都是硬着头皮,我害怕沉沦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李西闽被埋的地方

写作也是我多年来疗伤的一种方式,但文字如果不能承载人类的苦难以及人间正义,再优美和奇瑰,都没有什么用。我没有写出更好的作品,这同样让我羞愧难当。我的周遭,有很多朋友,他们刚正不阿,始终发出正义的呼声,和他们相比,我真配不上自己所遭受过的灾难。十年,漫长而又短暂,该结束了,我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今天,我重新回到银厂沟,十年前受难的地方,我还会看到那些黄色的野花,还有纷飞的蝴蝶,那些蝴蝶每年都在等着我。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平常有多么不平常

关键词:聚源中学第一个被救出来的人

十年前,我正在上初三,下午第一堂课,政治老师正在黑板上写考前必背的要点。突然教学楼开始剧烈摇晃,所有人呆滞了几秒,然后教室里塞满了惊叫声。

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地震来了,我大喊了一声“全都躲在桌子下面!”一边喊着,我看到墙角那里有一张被甩了过去的课桌,我坐最后一排,于是立刻站了过去,教室里一片混乱,坐在前排的同学大部分都往教室门外跑,有的同学摔倒被踩在地上,门口被堵住了。教室在二楼,还没等大家都跑出去,整栋楼就瞬间垮掉了。

我还没来得及蹲在桌子下面,头顶的预制板就已经塌下来,因为我在墙角的位置,预制板刚好在我头顶留出了一个三角区,我身体趴在桌上,背上压满了泥土动弹不得,等我醒来,发现脸被钉子划得满脸是血,从缝隙里看到我的同桌被压在预制板下。我大喊他的名字,说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刚开始他还能小声回应我,慢慢便没有了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我马上用最大的力气喊“我在这儿,救我!”但在一片钢筋混泥土的废墟里我的声音还是显得格外的渺小,我发现一只脚还能动,于是我用尽全身力气用脚踢动发出声响。后来我获救了,是第一时间赶来的家长救了我,被救出来后我顾不上满脸是血,跟着那位家长又刨出了两名同学,后来才跟我的父母团聚。昔日的校园成了一座废墟,那一天全校只活下来了少数的人,想起来一切都历历在目,依然充满了悲伤和恐惧。

我是在那一场地震中死伤最严重的聚源中学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今年是5·12地震十周年纪念日,因为过些天要出差,没等到12号就提前去了墓园,每年的这个时候,不管多忙,我都会去看望在那里的同学们。时光匆匆,在这十年里,我上了高中又大学毕业,工作再到恋爱结婚,过着平常人的生活,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平常有多么的不平常。

那一天如同我们共有的成人礼

关键词:恐慌过后竟然有种历险般的快乐

2008年的鲸书(15岁) ? ? ? ? ? ? ? 2018年的鲸书

我还记得,那天阳光不错,五月蜜糖般暖得让人发昏的光,我在教室午自习,快上课了,突然教学楼就抖了起来,我看着课桌跳起来,我的白瓷杯猛地砸在地上,转过头,被惊醒的同学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而对面教学楼,初中部的学生已经惊叫着跑了起来,有人大吼,地震了,快跑啊!

我也跟着跑,那应该是我们所有人跑得最快的一次。跑到校前广场,见五栋连体的教学楼跳舞一样,波澜起伏地抖,玻璃窗如同弹簧般伸缩,远处的山哗啦啦垮了半边,赤黄的土,烟尘滚滚。

电话打不通,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很多女生哭了,学校广播不许再回教学楼,大家很快意识到要去超市抢水和饼干。

——其实并不惨,相反,最初的惊恐慌张之后,大家竟都有一些玩游戏,完成闯关、历险般的快乐。没有任何新闻,既然如此,我们都想,应该只是一次震感稍强的地震罢了。

难得有机会不上课,大家都高兴起来,坐在足球场,打牌、打球,几个同学一起仰卧着晒太阳。老师也在旁边看,给打牌的瞎支招,还兴致勃勃讲起亲历唐山大地震的事,说那次发生在深夜,这次是白天,应该还好,大家都信这点。

傍晚时气氛渐渐凝重,室外没被子,许多人没水和食物。校外的人也涌进来,要在足球场上打地铺,警车在校外呼啸而过,提醒大家不要恐慌注意秩序。

深夜,大部分人睡着了,裹着大衣,把书包当枕头,横七竖八躺了一操场的人。我看到一位初中部的语文老师,兴致很好地拿着傻瓜相机到处拍,有人反感,他不慌不乱,说,你们懂个屁,这些都是史料,我要做个纪念。

十年过去了,我明白了当时的我们有多幸运。我们没有经历任何家园破碎亲友死散的悲痛,却学到了如此珍贵的一课。我始终感激并且不安。

那时我15岁,那一天如同我们共有的成人礼。而我此前所有的成长感,仅仅来自“父母厮打,没考到前三名,亲密的同学转学,丢失了最心爱的娃娃”。而在朝阳升起的那一刻,我被一种巨大的情绪吞没到窒息,震得我说不出话来。那时的我还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作为一个微小个体,对这个世界更深切的一种羁绊与不舍。

那地动山摇的时刻,到底影响了多少人的人生

关键词:平生第一次直面大面积死亡

2008年,易小荷及《体育画报》的记者们在北川

2008年5·12大地震之后,在《体育画报》的我们几个前往北川采访。那是我记者生涯中最难忘的采访,因为平生第一次真正直面大面积的死亡场面。当时看到的情景,全都写在我们脸上了。凄惶、无力、悲痛。走到一半路断了,我们扒了一辆大卡车,尽管带着口罩,也能闻到腐臭的味道,我自以为是地判断那辆车也许拉过尸体,而那种属于死亡的,甜得发腻的味道,成了我脑海中地震的味道,灾难的味道。

嗯,永远都记得,当时我们四个记者都在县城里头,然后突然有一个警察把手上的铁锹一丢,我不具体不记得喊的什么,总之就是说好像就是要有水灾了,然后当时在北川县所有的人,灾后救援的人、记者还有警察全部都在往山上跑,那是我一生当中惟一一次面对着好像就在脚底下的生命危险,不跑就怎么跑不出来那种感觉,简直就像一部灾难片。

2008年,我采访了胡慧珊的爸妈,砍腿自救的龚天秀,北川中学的一群孩子,许许多多的“小人物”。我突然意识到,虽然在体育行业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但我不想再围着那些大明星,写下多我不多少我不少的文章,我想要描述那些和我一样的人,他们的生活也是我的生活。

2008年,易小荷在北川的大卡车上

于是我转了型,开始做文化记者,再后来,我彻底从媒体出来,做新媒体,开了公司。

如果不是把这一连串的事情放在一起,也许永远都感受不到生命的微妙,那个地动山摇的时刻,那一年,到底影响了多少人的人生。

有一种生命的信念鼓励我,我的孩子她会回来

关键词:丧女的母亲

刘莉与恩恩

我的这十年是从无助、期待、责任、病痛、坚强、渴望中度过。

08年完全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但还是努力想弥补人生、家庭的残缺。有一种生命的信念鼓励我,我的孩子她会回来的,只是我们愿不愿意给她回来的机会。

地震之后政府要我们签一个他们打印的同意书,我坚决不签。后来他们又做了很多工作,还主动给我签了一个承诺书,其中就有他们给我们夫妻俩安排适合我们身体状况的,比较稳定和长期的工作。

我一直没有找他们。后来恩恩上幼儿园了,经济也比较拮据,我想给家庭减轻一点负担所以就找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

那个工作算是聘用的。签了三年合同,做了三年就下岗了。想到恩恩一天天长大了,学习和生活也离不开我,也就算了,在家好好带恩恩。

怀孕时候,一个是抑郁,一个是病痛折磨。

我自身哮喘,怀孕就很危险。两个多月就有出血现象,一直在保胎。后来还是早产了。生下小女儿后几小时我就休克了,孩子也因胆淤症缺氧生下来就抢救。我们母女俩在成都华西附二医院同时下病危通知书。幸好最终我们都挺过来了。

胡慧珊纪念馆

北川现场比真实的战场还残酷

关键词:最早进入现场的记者

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上 ? 摄影 严亮

我中学至大学时很长一段时间的理想是像海明威一样,当一名战地记者、作家。我一直在为实现这样的理想而努力奋斗。虽然没有真正去过战场,但是,我作为一个突发社会新闻记者,随时都有在战场的感觉。有些突发新闻,比真实的战场还残酷。

地震后,我们是最早进入现场的记者。没有救援的原始现场是无法想象的。所有往北川县城的路都被震断,我们只能连滚带爬走进去。路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没人来得及清理,废墟里还有人在呼救。很多人被乱石砸死在路上,内脏被挤压出来,堆在身体旁边。还有的人,就匍匐在满地瓦砾小巷子里,没有人为他收尸。

当然,亲眼目睹了好些个未死的人,但又想死又死不了的悲痛。

两个小学男生抱在一起,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偶尔睁开眼睛,无力说话,他肯定会死的,因为压在他们身上有学校的横梁,还有水泥板。

人都很难进来,大批的救援人在北川中学那里,因为那里埋了更多的学生。

我没有再去那个废墟里看那两个孩子。因为那废墟随时都会因为突如其来的余震而坍塌。我的数码相机里留了一张他们的照片。

我在北川待了9天9夜。我精神接近崩溃。本来想回一趟家,看一下我奶奶和我妈,她们被镇政府安置在学校操场上。我女儿不到三岁,在广州,正发着烧。我摇摇晃晃回到广州,叫了一辆熟悉的蓝牌车司机接我,回到家,我已经恍恍惚惚,记不得家在哪里了。

当晚,一直想睡觉,但一直没睡着。

懂得死尸沉重的民族才有希望

关键词:截肢的美丽女孩

1

车经绵竹时,闻到宏大的、绵延数公里的酒香。没闻到尸臭味,那冲脑子的酒香已经逼出了我的眼泪。

沿途一切活人能嗅到的气味。

2

帐篷里躺着个截去右腿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我忘了她的名字,却记住了那小脸,极美,四川女孩那种灵秀的美。同行的人送她一只憨憨的熊,立刻就抱住,熊是毛绒的,女孩的鼻尖一定感受到了柔软,滑,与温暖。

我站在病床边看着,想着未来发生在女孩身上的事。因为残疾,她的婚姻降格,嫁给了一个她不想嫁的人。熊就狰狞了。天灾与人祸合谋,规划了她的后半生。不由分说。

我不得不退出去,把那些蓬勃的胡思乱想拽出帐篷,踩个稀烂。

3

有人在地壳深处摇晃地面,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把我拽离电线杆子,“你傻不傻啊!”他说。那时我正在接一个电话,电话的另一端,我的至亲长辈嘱咐我,“王谨,你要讲政治。”

平日里他管我叫“三儿”。

今天早晨我读布罗茨基的《小于一》,想起了十年前这个电话。

4

他们枪毙了我,没的说,我的确罪大恶极。子弹射入后脑前我反刍了下这短暂的一生还算得意的事——

我是个恶人,人人都怕我,居然还有一桩好处:怕我,就他妈没人敢骗我,没人敢偷工减料,孩子们就还是活蹦乱跳的。

一会儿见到其他恶鬼时我会说: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5

鲁迅说:“懂得死尸沉重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

是啊,太沉重了,压在他们身上的水泥瓦砾太沉重了,“一股脑埋了多省事。”挖掘机说。

6

有人求索一个数字,于是就有人给了他一个数字。铁笼说:我能监禁一切有理数。

那些垮塌的建筑,已经长满了青苔

关键词:十年后,我又来到了映秀镇

十年后,吴江又来到了昔日采访过的映秀镇,这里已经变了模样,废墟上重新盛开了花朵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发生时,我是《新京报》的一名摄影记者,被报社派往灾区采访。我们从北京开车出发,于5月15日进入重灾区青川县采访。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新京报》的摄影记者,又被报社派往四川采访汶川大地震十周年。写这段字的时候,我正在映秀镇。这个曾经让全国人民牵挂的地方,现在成为了一座旅游小镇。游客络绎不绝的街道一片祥和,作为地震遗址保留下来的那些垮塌的建筑,已经长满了青苔。

2008年5月15日深夜,我在青川县木鱼镇中学,拍摄了遇难学生瞿伟的葬礼。我一直清晰的记得在瞿伟下葬时,瞿伟父亲和瞿伟舅舅的对话。瞿伟的舅舅说:“你给瞿伟立个牌牌嘛”,瞿伟的父亲回答:“不用,我的儿子我找得到”。瞿伟的舅舅抽着烟笑了笑说:“我晓得你找得到,我也找得到。那么多同学要找瞿伟耍,没得牌牌,看不到名字,他们哪里找得到咧”?那是怎样的一种伤痛,我们无法体会。愿所有汶川大地震的经历者,十年后都能获得新生。

5·12汶川大地震之后的十年里,我又数次采访过地震,包括2017年的的九寨沟地震。没有一次地震像汶川大地震那样,改变了我的人生观。活着不容易,好好活着吧。

抽完最后一支烟,是为怀念

关键词: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你自己才真实。

2008年,在北川的李天宇

前几天在办公平台跟老板发飙了,老板没吭声,我要去汶川,他不同意。

最终还是没去成。

后来联系了两家媒体,做了两篇关于汶川地震十周年的报道,我给它们起了名字,“十年望川”。是希望,也是忘记。挺巧合,老东家居然也用了“望川”做专题的名字。

那一刻已经很满足了。

对了,我现在做公关,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去年10月,离开了我奋战14年的媒体行业,从温室被晾晒到真正的职场。感觉我这个公关更像关公,经常跟别人红脸,也对着自己脸红。经常跟老板顶撞的下属,离走麦城估计也不远了。

朋友说,“你还是放不下心里的那点骄傲。”我说我特么都没剩什么了,能不能给我留点。

很卑微。

2008年5月19日,国难日,整个中国为这场地震拉响了防空警报。那天我站在北川的废墟上,迎面走过来两位军人,警报响起的那一刻,他俩突然停步,埋首,敬军礼。

我有些无措,也低头默哀,一只小黑狗在我脚边,舔舐着什么,仔细一看,是一截残肢。

顿时情绪失控,嚎啕大哭。

十年前,我还是记者,在北川看到最悲惨的伤痛,也懂得卑微的满足。

五年前,雅安地震,我是编辑,还记得给稿子起的标题:《生于“汶川”逝于“芦山”》,一个叫王延霞的女孩,出生在2008年5月12日,幸免于难,被称为地震宝宝;五年之后,在另一场地震中离世。

她的父亲说,生与死都在地震当中,命中注定。看到这句话时,又流泪了。

一年前,九寨沟地震,我成了部门主编。带着团队十个小伙伴通宵达旦,做出了《九寨沟的九个生死故事》,很多读者看哭了,其实我已经提前哭了。总得给一场灾难留下点什么。

不矫饰,不恣妄,让人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你自己才真实。

2018年,李天宇

在地震中历经悲欢离合,在选择里各奔东西,逝者如此,生者如是。时间直挺挺地向前,从不蜿蜒。

下一个十年,但愿我能忘记关于地震的四个瞬间。

抽完最后一支烟,是为怀念。

他们的摄像机都不往这偏一下

关键词:一圈完好的楼房包围中,是教学楼巨大的垮塌现场

2008年,侯飞刚从震区采访回北京。

端端正正写字,堂堂正正做人——这是都江堰市新建小学校门口的校训。

所谓的校门,其实是一栋六层居民楼的大门洞,穿过去就是学校的校园,新建小学四周被楼群包围,除了正面是这栋八十年代风格的居民楼,另外三面分别是一座机关办公楼、一所幼儿园和另一座老式居民楼,当时我在附近找了很久,甚至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因为附近的房子基本保持完好,没有垮塌的建筑。打听了几次之后,我在犹豫与怀疑中穿过写着这行大字的门洞,那一刻的场景我永远记得:在一圈完好的楼房包围中,是新建小学教学楼巨大的垮塌现场,在仅存的楼梯间外侧,正好是一楼到四楼每个教室的黑板,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三楼的教室黑板有一个字写了一半,每一块黑板的下方,都有一排残存的、长短不一的预制板挂在那里,在巨大的废墟上散乱着孩子们的书包、课本和文具。这是汶川地震后的第十天,“为什么居民楼没倒?为什么幼儿园没倒?哪儿的房子都没倒,为什么只有学校倒了?!”一位遇难学生的家长在现场愤怒地质问,但是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能回答。

在这片废墟下,有246名小学生遇难。

聚源中学,位于都江堰市聚源镇,是一所乡镇初中学校,它是从成都向震区靠近时碰到的第一座垮塌的学校。赵德琴大姐在这里失去了她的双胞胎女儿,“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流尽了”,她对采访的我笑了笑。

赵德琴大姐领着我走在镇上,时不时指着某处房子或遇到的人说:“他家的儿子也没了。”

“整个镇上,除了聚源中学之外,一共死了俩,一个是坐轮椅的从家里没跑出来,一个是开蛋糕店的,第一次地震之后想从店里抢出点值钱的东西,结果余震来了被压里面了。”

来到聚源中学垮塌现场,赵大姐指着废墟旁的操场说,“看见垫着厚厚的石灰了吗?5·12那天挖出来的孩子都放在这儿,一排排的,晚上下起了大雨,整个操场都红了,他们的摄像机都不往这偏一下。”

我在聚源中学垮塌的废墟上找到了蹲在上面抽烟的胡明大哥,他的女儿也在这里遇难了,受我们的记者易小荷所托,给他带来了两本最新的杂志,里面有小荷对他的采访,胡大哥搓着手表示感谢,一遍遍地看着关于他和他女儿采访的每一个字。胡明家在都江堰市里,是位出租车司机,他的女儿胡慧珊读初三,马上就要中考了,毎个周末和周一,他都会开车接送住校的女儿,“就差几天啊,就差几天。”胡明反复念叨着。我陪着胡明大哥蹲在垮塌废墟上抽烟,远处不时传来送葬的鞭炮声,这是5·12后的第七天,我们的脚下,有278名聚源中学学生遇难。

一个星期后,我在这里又碰到了胡明大哥,我问他遇难学生家长们讨要说法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说,“大家商量过了,北京奥运会就要开幕了,等过了奥运会再说……”

1.《汶川地震十周年 汶川地震十周年:永远被改变的十种人生》援引自互联网,旨在传递更多网络信息知识,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与本网站无关,侵删请联系页脚下方联系方式。

2.《汶川地震十周年 汶川地震十周年:永远被改变的十种人生》仅供读者参考,本网站未对该内容进行证实,对其原创性、真实性、完整性、及时性不作任何保证。

3.文章转载时请保留本站内容来源地址,https://www.lu-xu.com/shehui/3772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