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诗是古代诗歌创作中的一个重要品类。这类诗作大多描写乡村山野明媚可爱的自然风光、诗人隐居乡野闲适恬淡的心境。菊花、竹篱、村居、禾苗等等,都是诗歌中经常出现的意象,比起沉郁厚重的咏史诗,伤感忧愁的送别诗,或者是表达诗人愤懑不平的写实类诗作、田园诗的风格愉悦、轻快。从最早的《诗经·七月》到东晋的陶渊明,再到盛唐田园诗歌创作高峰时期的王维、孟浩然,直至宋朝的杨万里、范成大等,田园诗始终在诗人和读者中备受青睐。
从田园诗的发展脉络来看,这类诗作已经在盛唐诗人手中达到了最高峰。南宋诗人范成大则又在难以跨越的盛唐高峰面前,艰难地开拓出属于自己的特色和成就。范成大与陆游、杨万里是同时代的诗人,中过进士,做过地方官、参知政事等官职,晚年曾经长时间归隐在石湖(今江苏苏州),写下了以《四时田园杂兴》为代表的田园诗。
《四时田园杂兴》分为春日、晚春、夏日、秋日、冬日五个组,共六十首,分别描写了农村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景色和农民的生活。在范成大之前,还没有诗人如此系统地写过田园诗,所以从这个角度看,范成大是第一个“集中地、系统地、大规模地为农民写组诗”的田园诗人。
“梅子金黄杏子肥,菱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组诗中的这一首,范成大着重描写了农村果实满枝、菜花飘香的景象和农村优美恬静的风光。杨万里评价范成大的语言风格是“清新妩丽,奄有鲍谢”。另外两首也是类似的风格:“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饷开。舍后荒畦犹绿秀,邻家鞭笋过墙来。”“蝴蝶双双入菜花,日长无客到田家。鸡飞过篱犬吠窦,知有行商来买茶。”读范成大的田园诗,仿佛置身于种满菜花和杏子的乡村,房屋后的农田旁边,有鸡鸣,有狗吠,散发着浓重的田家生活气息。
和王维、孟浩然的田园诗相比较,范成大的诗歌还是有一些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烟火气和乡土气十分浓郁。如王维的田园诗:“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王维半官半隐,往往以观察者的身份来感受田园生活,与农民农事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所以他的田园诗更带有文人隐士的隐逸气息。孟浩然的《过故人庄》《宿建德江》等田园诗,风格则更加平淡,作者在恬淡悠然的田园生活中来寻找自己精神的栖息地。王孟的田园诗,事实上大多还是士大夫自抒隐逸情,诗中的田园风光都是作为诗人静谧心境的外化而出现的。而范成大则是沉入到农村生活中,他的田园诗是“写实”的,和心境关系不大。
范成大的一个重要开拓,是农人真正成了田园诗的主角。以往的田园诗对田园生活最重要的内容——农事反而是忽略的,偶尔出现的樵夫、农人也往往被赋予隐士的性格。范成大则不然,他笔下的农民就是真正耕织劳作的农民。“昼出耕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高田二麦接山青,傍水低田绿未耕。桃奇满村春似锦,踏歌椎鼓过清明。”没有真正体验过农村生活的读者,从范成大的诗中可以读到乡野生活的乐趣,但仔细品味下来,范成大又何尝不是在写农民生活的辛苦。他的田园诗,真正散发出一股来自泥土的气息。
“采菱辛苦废犁锄,血指流丹鬼质枯。无力买田聊种水,近来湖面亦收租。”除了农村生活的劳苦,范成大还写过农民赋税之重。学界认为,范成大的这类诗作,是创造性地把唐代诗歌中写实的新乐府和田园诗作合为一体,全面、真切地描写了农村生活的各种细节。范成大成功地实现了对传统题材的改造,使田园诗成为名副其实的反映农村生活之诗。
范成大之前的田园诗,多数其实是诗人半官半隐的状态中写下的,把农村生活描写得过于理想化,只有“农家乐”而没有“农家苦”。范成大的《四时田园杂兴》,不仅表现了田园风光和农民生活的美与喜,也展现了其背后的悲与苦。正如钱锺书所评价,“《四时田园杂兴》使脱离现实的田园诗又有了泥土的气息……田园诗又重新获得了生命。”从这个角度来看,范成大的田园诗突破和超越了以往田园诗的范畴,融入了作者对农民和农村生活的深度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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