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泉所在的西公界街2号
雪泉
徘徊在西公界的古老街巷中,不由自主地便会想起当年济南府那个著名的讲院——济南书院。吾兄侯琪先生作《济南新竹枝词一百首》,咏济南山水人物古迹风情无所不至,其中《济南书院》便是对它的传神写照:
藩署西偏是江园,亭台细泉水潺湲。
巡抚铁公一声令,官舍割来作学田。
割黄金地段建济南书院
在山东所有的学院中,济南书院起点最高。它原本是堂堂布政使司的一部分江园。据时任山东巡抚铁保(字治亭,号梅庵)《新建济南书院记》:“省会旧有泺源书院……至各府州县俱有专设书院,而济南独无,是不可不议增之。适藩司署西偏有雪泉,为前方伯江公建,故又名江园,有亭有池,有堂有石,树木葱茂,规模宏敞,因谋于方伯策公,割其地于署外,而垒石其门。余……为筹款四千金,太守张溟洲尤专意作兴,锐然自任,其不足者,捐廉以补之。”
时在嘉庆九年。由此可知,当年济南书院之建成,功在三人:山东巡抚铁保、布政使策丹、济南知府张鹏升。而其址在西公廨寿佛楼。令人慨叹的是,由省布政司割出一黄金地段建济南书院,足见其时对济南文化的重视程度。
江园,建成于前布政使江兰(字畹香),据与江兰同时在山东为官的前提督山东学政翁方纲所作《雪泉功德水记》:江兰奉行佛家慈悲之旨,每官一地,必凿放生池。池上奉大士像。其任山东布政使期间的乾隆五十八年,“于济南藩署外迤西而北,捐廉俸买湖堤数十亩,引署内华笔、凤翥二池之流,汇珍珠、芙蓉诸泉,以成斯池”,想不到,在凿池时,“其泉泓然瀵氿而六出”,趵突有三泉,而此池则有六泉,人们不禁喜从中来,遂以“雪泉”名之。因此处旧为曾巩知齐州时“名士轩”遗址,江兰又有想法在此建书院(“公复将庀材构厦,作讲舍于池旁,以育才成化焉。”)这一宏伟设想,十年之后在风雅的山东巡抚铁保手中成为现实。
济南书院到底有多美,翁方纲称:“游鯈荇藻,摇漾深阔,渊乎一胜境也”,这还仅指雪泉;另据当年建成书院的功臣济南知府张鹏升(字溟洲)述说济南书院形制、环境与构造之美曰:“地近大明湖,周以缭垣,中有讲堂,清流出于中庭,因垒石树以卉木。左右环列书堂数十楹,外廊南向设门,入门之左凿方池,池西建楼,楼窗四敞,望泰岱而瞻鹊华,可以为藏修息游之胜境矣!”
说到济南书院的美丽风致,山东“高密诗派”著名诗人王烻(字大柱)有《题济南书院赠溟洲张太守》诗,亦可见一斑:
荷边楼榭柳边亭,纸帐芦帘分受经。
讲未罢闲三尺雪,灯齐上后四围星。
细泉远引皆通沼,好竹新移渐满庭。
正待文翁重整理,滇南归棹且须停。
全诗除了描绘济南书院楼榭柳荷、细泉好竹的景致风物,还情义殷殷地要求这位来自云南的“文翁”,在书院建成后且慢归去,再为济南的建设贡献余热。
然而,人是留不住的,不久,这位明敏多才、吏民拥戴的知府便因其母辞世而负柩归里,张鹏升离济时:“一时挽送者几数千人,各以诗赠,汇之成帙。其中长篇巨制,不可胜録。”(袁洁《蠡庄诗话》卷一)这是何等感人的场面,孝咏之诗,竟能一时成册,这离不开张鹏升理政爱民的功绩,也是济南人的孝道仗义使然。
不遗余力奖掖后进
说济南书院,不能不提的还有一人,即济南书院山长(即院长,亦称掌院、主讲)嵇文骏。
嵇文骏(1802—1860),字步云,号春源。江苏无锡人。道光十二年(1832)举人,候选教谕,议叙知县。他出身显赫的官宦世家。其曾祖嵇曾筠为康熙四十五年进士,官至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其祖父嵇璜,雍正八年进士,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其父嵇承群为山东东昌府知府,因此,他自幼便对山东特别是济南富有感情。嵇文骏自幼聪颖,年甫弱冠,便为当道推荐济南书院讲席。时人称“时以俊秀主讲,实罕有之事……非道德文章冠绝流辈,焉能如此!”(参看《苌楚斋续笔卷十》)。
嵇文骏性严正,敦孝友,重朴学,所学务求致用于当世。为济南府培育人才尽心竭力,先后执业门下者多掇高第、致通显。咸丰六年进士、历官甘肃甘凉道的咸同间著名诗人董文涣在《笔花书屋诗钞·序》中称嵇文骏“奖掖后进,不遗余力。越数十年,弟子著录者益众,席砚不能容。齐鲁成名之士,半出其门下”。
嵇文骏真正将书院当成自己的家,闲暇,他种竹艺菊,美化环境,享受书院的美好生活,其著作名《笔花书屋诗钞》,而笔花书屋正是济南书院讲舍的名字(题额),其书院诗云:“坐看疎柳色,一听暮蝉吟。当户碧峰静,侵窗秋水深。萧然远尘市,可以涤烦襟。”
自道光八年至咸丰十年,嵇文骏在济南书院主讲长达33年,最后死于任上。其门人皆悲不自胜,一致请求有司,在讲堂西偏鸠工庀材,建起嵇先生祠,长年祭祀,香火不断。
吾友武存中先生曾祖父武震(字峙东,同治四年进士,历官湖北汉黄德道,世居舜井街舜泉上),当年即为济南书院生徒,且与嵇文骏之仲子嵇仲寅是最要好的同窗,嵇文骏去世的第二年,嵇仲寅也去世了,年仅28岁,武震悲从中来,写下《哭嵇仲寅十首》,并从太原急急赶回恩师嵇文骏夫子及嵇仲寅暂厝的济南西郊三里庄痛悼一场。
济南人对那些曾经为这座城市做出贡献的外籍人士,总是怀着如同父兄般的深深的热爱与敬意,如嵇先生的济南门生严书诏(字秋泉)的《公祀嵇春源师于济南书院诗以侑之》:
明湖西畔读书堂,恰慰师心老是乡。
卅载全培名士格,一龛永爇及门香。
崚嶒怪石留题句,活泼流泉溯引觞。
修竹青灯功课罢,犹思启帐质文章。
诗作深情款款地描述了恩师在济南书院的音容身影、遗迹与功绩,充满着无尽的哀思与感恩之情。
济南书院何处寻?
济南书院的主体建筑名寿佛楼,从中可见当年布政使江兰对佛教的虔信。据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建置考三》:“济南书院,在藩署西,旧名寿佛楼。”又据济南诗人范垧《新齐音风沦集》:“书院新开寿佛楼,儒灯佛火共焚修。他年一举登科日,千佛名经好上头。”其诗有注云:“嘉庆八年,铁冶亭宫保为巡抚,檄下各郡邑捐设书院,济南张溟洲太守鹏升即西公廨江方伯所建寿佛楼为济南书院焉。”由此可知,在济南人的称谓中,寿佛楼与济南书院是一回事,实为一处二名也。
关于寿佛楼的形制,济南已故文史家刘玉澂先生说:寿佛楼是“一座三楹二层青砖黛瓦”的建筑,“寿佛楼耸脊翘角,螭吻昂首,两头分列,气势雄壮。殿内有精刻神龛,塑有观音菩萨像。”(《济南地名漫谈·寿佛楼后街的沿革》)独不知先生何据?
如今,济南人特别是居住旧城大明湖畔的济南人常会奇怪地发问:济南有寿佛楼后街,为何没有寿佛楼呢?
不幸的是,寿佛楼即济南书院早在一百年前便被拆除了。
嘉庆九年济南书院建成后,其后经历几次大修,道光九年,布政使钟祥、济南知府吴振棫重修;同治八年及十三年,两任济南知府黄大鹤、梅启熙再修。清末废科举,兴学堂,光绪三十年(1904),济南书院改为济南中学堂。不久,济南中学堂又改称第一中学,迁往原来贡院旧址,并新建了校舍。旧址则改为历城小学堂。
那么,济南书院究竟毁于何人之手呢?
据济南已故著名学者严薇青先生所言:上世纪20年代,济南书院旧址成为历城县教育局(以后又称历城县第五科)的机关所在地。这时院内还有一部分花石树木,原来的楼台建筑却已不见,不知是坍塌净尽,还是被当时教育局长贪污盗卖一空。(《济南掌故·清代的书院》)
好在,雪泉还在,放生池还在,有了它们,我们便可以大体勾勒出济南书院的面积和方位。
雪泉在西公界北首路东2号省经委宿舍院内,南北两座三层楼房,中间是雪泉;放生池,则恰在与省经委宿舍院相对的路西3号院内。而它们当年,都是济南书院院中物。
由此,我们可以断言,当年济南书院的所在,即大略相当今之省经委宿舍院及路西之3号院。它们原本是一个整体,后来中间开了街,济南书院的大门朝南,它坐落在西公界和寿佛楼后街两街之间,因而这两街原本是不通的,这就是街名为寿佛楼后街而非寿佛楼街的原因。
在古江园、济南书院的遗址上,秀丽的雪泉依然喷珠溅玉,不息地流淌,似乎在见证、诉说着济南书院百余年的哀婉的风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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