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箱里翻出当年小曼送给她的毛线白背心

好多年前写过赵清阁,而今再写,一些饶有情味的细节又涌现脑际,例如这位才女作家曾经在落雪天采雪存储,然后拣个晴日用雪水煮茶,于窗前品茗细描自己所喜欢的梅雪图; 又如她写怀念好友陆小曼的文章,特地从衣箱里翻出当年小曼送给她的毛线白背心,穿在身上……

还记得1994年的一日,笔者去吴兴路清阁寓所看望,茶叙中,引出了雪水茶这件事(自然是我提出),清阁带笑回答“那是偶尔的事情”,接着一句是:“我哪有妙玉那样的好情致!”(《红楼梦》中有妙玉雪水烹茶的细节)我相信“雪茶绘画”的故事是一位性情文人的偶然所为,但也相信红楼女子的千般情愫、百样习性对赵清阁的影响不是偶然的——过去好多人都知道她不一般的“红楼”情结。

清阁先生不是如俞平伯、周汝昌等人那样全面研究《红楼梦》,对那种依着曹雪芹笔下的“草蛇灰线”跟踪索隐的兴趣也不大,她只是由喜欢大观园中的红楼女子,进而引起了了解她们、表现她们的浓厚兴趣。战乱时期在重庆,清阁曾与老舍先生合作完成三部话剧剧本(《虎啸》《桃李春风》《万世师表》),之后投入“红楼”世界后,便产生了把大观园女子的命运际遇用话剧形式表现出来的念 想,并在思谋成熟之后果断付诸行动。在过往“读红”的基础上,她更加投入地精读文本,深入而细微地走进“女儿国”各个个体生命的精神世界。清阁曾经打算把 《红楼梦》改编成系列话剧,后来由于身体多病以及政治风浪的冲击,宏愿未遂,但还是写出部分剧本,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出版《红楼梦》话剧剧本四部,建国之后陆续改编了 《冷月诗魂》《晴雯赞》等剧作,四十余年总共出版剧本二十个。进入开放年代后,创作环境改善,赵清阁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我曾经编发她的散文《难忘良医》,文中记述了自己遭受病痛折磨的难堪经历。在吴兴路寓所她对我说,这个雄心勃勃的创作计划不能实现,是此生最大的一个遗憾。

赵清阁(右三)与茅盾、凤子等在一起。

模特儿的矜持

赵清阁在绘画方面也有良好的功底和不俗的表现力。这里不妨也透过一些情节、细节,窥看这位女中才俊的“这一面”。

1995年秋季,清阁寄我一篇散文,题目是《模特儿的矜持》,记述她于1936年在上海美专念书时发生的真实一幕:上写生课的时候,面前出现一位妙龄裸 女(裸体模特临摹是校长刘海粟开风气之先的大胆实验),从她清癯偏瘦的胴体和缺少“颜色”的脸容,可以判断这位姑娘出身寒门。在同学们描摹的过程中,突然 有人发出一声喝叫:“丑娘儿,你坏了我的画,你赔!”原来是室温偏低,姑娘因寒冷而动了一下胳膊,这可惹恼了一位阔少学生,在粗声责骂的同时,还把手中的 馒头屑扔向模特儿。此时在一片“啧啧”声(责备阔少)中,姑娘并不表示歉意,“她霍地转过脸,两眼矜持地看骂人者,一绺额角的刘海飞扬上去,真像是怒发冲 冠一般。”赵清阁抓住这一刹那,疾笔速写了模特的头部,尔后经过一番劳作,一幅性格柔中显刚,勇敢捍卫女性尊严的模特儿画像完成了……

《模特儿的矜持》 一文于11月11日在《朝花》刊登,此后谈起这篇文章,清阁说那次模特风波虽然在偶然之中给了她创作一幅好画的机会,但风波给自己心灵的冲击很大,少女受辱的画面常常萦绕于眼前(还得知此女不久便因病无钱医治而夭亡),她从模特儿的遭遇中似乎看到了红楼女中的一些人在另一个时代的凄苦面影,于是经过一番构思写成了电影剧本 《模特儿》,发表在《妇女文化》杂志上。清阁自然是很想将剧本搬上银幕的,但指导老师倪贻德对她说:“这样的剧本没有人敢拍敢演,你白写了。”

晚年清阁难提画笔,但仍然珍惜旧爱,有几个年头,她选出往年旧作,托人在香港精制成贺年卡,赠送友人。笔者有幸于 1993年岁末获得赵氏贺卡,上面印着国画《泛雪访梅图》——雪湖扁舟迎远岸红梅,轻抹细描,诗意盎然,极具文人画特点,内页还用娟美遒劲的钢笔字题诗一 首。这帧贺卡我至今珍存。

赵清阁年轻时的照片

邓颖超就是那晶莹透亮的雪,高尚圣洁的梅

赵清阁与众多的现当代文艺家有很好的交往,这些人陆续故去,她便常常为此感念伤怀,而寄托、释放心中的思念,唯有笔下的文字了。她曾先后写过梁实秋、傅抱石、齐白石、张恨水、陆小曼、苏雪林、阮玲玉……经我之手编发在《朝花》的,则有邓颖超、阳瀚笙等人士。

写邓颖超,一些细节也意味深长。在文章里以及与笔者的叙谈中,清阁先生都说到邓大姐和她本人都喜欢梅花,在好多年里,每到岁末之时,她都会得到邓颖超大 姐赠送的两枝梅花。接下来的“画面”是:清阁捧着梅花,插进已经准备好的花瓶里,自此每天清晨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窗户,让瓶中爱物呼吸新鲜空气,然后 在花前坐下,细细品看,心底里觉得这就是在同花的主人促膝交谈。

写于1993年12月的这篇文章题为《雪里梅花》。她在给我的信中说:“…… 拙作是写一位从五四时代战斗过来的新文艺家,接触中,我并没把她当政治家,她热爱文艺,所以关心爱护文艺工作者。周总理也是如此。”清阁在文章中以真挚的 情感,近距离叙记大姐与文艺家的友谊和对他们的热情关心,也写到了个人的性情修为。我明白 《雪里梅花》这个题目是清阁最为属意的选择,因为在她心目中, 邓颖超就是那晶莹透亮的雪,高尚圣洁的梅。她在电话里对我说,邓大姐关心文艺家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她本人热爱文艺,是一位文艺家这一点,则未必都熟悉,所 以她每次写大姐总要说到这一点。清阁还告诉我,《人民文学》 刊登过她写的散文《亲人》,就是记述大姐同文艺家亲人般的情谊的。她说正在寻找这本杂志,找 到后会捎给我,以便让我较为具体地了解这位亲人般的总理夫人。几天后我果然收到这本《人民文学》。这也是一位前辈作家对后学的关心,我自然必须认真阅读 了。

赵清阁《沧海泛忆》

在内山书店与鲁迅先生见面叙谈

一次谈话中,我提起1934年清阁在内山书店与鲁迅先生见面叙谈这件事,老人说具体情况都已写在了 《沧海泛忆》 的文章里——当时20岁的她是上海美专学生,同时为天一电影公司写宣传稿。在内山书店的一个“情节”是:谈话开始不 久,鲁迅家里来了客人,许广平前来叫他回去,鲁迅离开时要广平坐下来继续同她聊,从此认识许先生(鲁迅逝世后她与广平有着长期的亲密情谊)。清阁说她年轻 时有一股“牛犊”劲儿,为了得到大作家的指教,寄了几篇已经发表的习作给鲁迅,过了几天收到先生约她见面的短信,真的激动万分。她说那次晤面的时间很短 暂,但先生关于散文写作的教诲,一直铭记于心。鲁迅说话的要点是:写散文要富诗意,作新诗对写散文有帮助。散文无论抒情或叙事,都必须辞藻优美、精炼。然 而更重要的是,诗与散文都应言志,不可空洞无物。清阁说她后来因种种原因散文写得不算多,但鲁迅的指点是受用一生的。

我曾两次去吴兴路看望清阁老人,见到了与她朝夕相处照料她生活的老保姆吴嫂。赵清阁独身终生,有过一段与一位文坛名人以悲情为底色的无奈的情感经历,对此未曾探询,就不写了。

赵清阁所画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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