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独脚戏《石库门的笑声》在中国大戏院热演不歇。自去年9月首演以来,由毛猛达、沈荣海带来的这出原创新戏五轮演出,场场爆满。老观众感慨,上海滑稽戏舞台许久未曾这般热闹了。
久违的热闹背后,是更深的期盼。独脚戏、滑稽戏百年历史,与上海这座城市共同成长,是深受本地观众喜爱的曲艺剧种。近年来,滑稽戏境况低迷,是戏迷与市民挥之不去的遗憾。《石库门的笑声》之后,独脚戏能否有源源不断的新剧目让观众“笑”下去?上海滑稽戏能否再度“有戏”?众多滑稽界人士给出的回答是,“在路上”。
《七十二家房客》何时换成新面孔
去年10月,上海人民滑稽剧团与青艺滑稽剧团合并成立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王汝刚任中心主任。既易名“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如何“传承”,自然成为中心议题与任务。“哪天你们看到《七十二家房客》又都换成新面孔了,滑稽戏新旧交替的阶段性传承就算完成了。”在王汝刚心里,这是“传承”的标杆。
力量强了,是两团合并后的显著变化。“演员多了,花多了,角多了。”春节前,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举行成立后的首次年终总结会,王汝刚直言,“繁花也需要修剪”。
空间大了,则是两团演员的直接感受。“人滑以小节目、独脚戏见长,青艺排大戏为主。合并后,演员阵容大了,节目样式也更多样了。”原青艺演员薛文彬是颇受戏迷喜爱的新生代滑稽演员,在他看来,过去的体制多少捆绑了年青一代的创造力,“一个团排一个节目,我们年轻人认为,噱头说到这份上,观众一定能懂,但在排戏过程中,很容易产生分歧”。演员多了,组合多了,薛文彬与搭档单斌有很多新计划,“新节目是要在演出中不断滚出来的,滑稽戏编得顺畅不代表好看”。
“薛文彬有两点值得大家学习,一是他的节目音乐性特别强,二是结合了当下流行的动画、卡通元素,但新元素不能滥用。”王汝刚一边为年轻人把脉,一边传授经验,“不断超越自己很难,我给自己定下的要求是不重复自己、不用别人的噱头。未来我们中心的节目要根据演员自身情况和特点量身定做。滑稽戏有两支笔,一支彩色笔,一支黑白笔。每个演员都是一支笔,编剧拿出来的是黑白画,要靠演员的彩色笔二度创作。”
从“要我做”到“我要做”
对于《石库门的笑声》大受欢迎,毛猛达称之为“圆梦”,圆了在退休前就信誓旦旦要实现的那个梦——做一台久违了的独脚戏,让老百姓真正投入地笑一次。为什么是在退休后做?三年前,毛猛达接受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采访时曾直言,体制内不是“我要做”,而是“要我做”。记者采访时的感受是,除了大批仍然心系舞台的老艺术家,在新一代滑稽演员中,“我要做”的劲头也来了。
薛文彬计划找圈子外的编剧磨本子,“只要节目好,哪怕费用自己出,又有什么关系?当然,中心很支持我们。”“过去我们上电视,大家说我们不务正业,滑稽演员本就是艺人,在哪个平台都要给大家带来笑声。”钱懿有点委屈,“我们有战略,不让观众先熟悉、认你的脸,就像市场营销一样,怎么样让他们接受你要传承、要‘卖’出去的经典呢?”
几年前,上海人民滑稽剧团在黄浦剧场做过“上海笑天地”小剧场表演。钱懿说,最开心的就是看到有年轻情侣把来“笑天地”看戏当成约会项目,但台下多的还是白发苍苍的老观众。“有一次下大雨,老观众们还是来了,我是既感动又辛酸。怎样让滑稽观众的年龄层降下来?这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春暖花开之时,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在白玉兰剧场的驻场演出,已在酝酿筹备之中。
“演出、创作、工作都在路上。”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挂牌成立后,不足三四个月内,原创大戏《舌尖上的诱惑》及2019贺岁剧《四大才子》等项目已陆续与观众见面。3月,东方艺术中心“东方名家名剧月”期间,“老树新花——传统滑稽节目荟萃”将集合王汝刚、李九松、毛猛达、沈荣海、陶德兴和钱懿、陈靓、潘前卫、曹雄、许伟忠、徐英、曾懿、徐荪懿、王静瑛、郭力、田芳、陈永庆等老中青三代滑稽演员。王汝刚形容,这将是一台以中青年演员为主要力量,充满热情与笑声的演出。
从《石库门的笑声》《舌尖上的诱惑》到“老树新花”,滑稽戏重新成为沪上舞台的风景。多年低迷后,滑稽戏复兴的时机真的来到了?“观众‘饿’了,市场有需求;我们演员也憋了一口气。唯一担心的是,这么多年下来,演员的角被磨平了,创新力不够。”薛文彬说。
“电视阿姨很爱我们,但她们不买票。如何用作品吸引有消费能力的人群到剧场来,是我们这代人接下来的功课。”曹雄说。
传承不光是恢复老段子
“现在不要说独脚戏了,上海人都没了。”《石库门的笑声》开场,毛猛达带头自嘲。台下观众马上反应过来,纷纷说,小孩都不会讲上海闲话了。春节前,上海独脚戏艺术传承中心首次公开招聘,9个名额、6个演员。考题里有一道就是用沪语或其他方言朗诵一段精心挑选的文章,里头有场景、有人物、有对话。
招聘不限籍贯,语言是一道关,考题原本设定用沪语朗读,之所以加上“其它方言”,王汝刚说,滑稽戏本就是南腔北调,就像上海五方杂处,壮大海派文化,要广开门户。目前,滑稽戏后继乏人,不单是语言环境的问题,培养接班人要靠系统机制。“一是大力发展少儿曲艺,二是与社会合作,培养曲艺的粉丝,三是与院校合作,培养人才,这些都要放到议事日程。”曹雄说,滑稽是“散养”与“家养”的结合,也讲师承,但无门派,要靠舞台经验与社会经验的结合。
“老树新花——传统滑稽节目荟萃”专场将集中一批传统滑稽名作名段,如独脚戏《各地堂倌》《自作聪明》《白相大世界》《十三人打麻将》、滑稽小戏《打新娘》《阿福上生意》《宝宝闹学》等。“说传承,光恢复老段子不够,演员功底要跟上。”王汝刚回忆,他的老师辈杨华生、笑嘻嘻搭档,杨华生唱,笑嘻嘻拉京胡,二胡、笛子、唢呐都会。“这一点上,绍兴莲花落做得很好,年轻演员从17岁开始培养,每个人至少会两种乐器。”
另一个被滑稽演员们频频提到的剧种是相声。其实,对很多不熟悉独脚戏的新生代观众来说,看《石库门的笑声》的观感就接近于“沪语讲相声”。
“原汁原味的独脚戏,可能一个段子要讲40分钟,最后才抛出噱头。对习惯短时间内获得高饱和刺激的现代观众而言,节奏慢了。”钱懿说,传承也是改良,北方经典相声小品的不少招笑技巧其实是从滑稽戏里来的,现在流行的相声剧某种程度上就是滑稽戏的延伸。“过去,相声只讲不做,而独脚戏是有清晰人设的。现在,你看岳云鹏,其实一登台也有人设。当然,滑稽戏也要向北方相声学段子的叙述方式、结构,语言的精炼等元素。独脚戏还有很多经典段子沉在水面下,等待我们发掘。就拿滑稽戏的早期形态‘幕表戏’来说,幕表师傅把各幕剧情说一下,规定个时间,其他就靠演员自己发挥,这不就是最早的freestyle?”
老树新花,也是旧瓶装新酒。“如何不断改良加工老先生们留下来的作品,再不断端出我们的新作品,有个成功的样本就是德云社的相声。”薛文彬说。
毛猛达说,《石库门的笑声》五轮演出的反响给他最大的震撼和启发,就是坚定了对独脚戏这一艺术形式在当下时代的市场信心。“独脚戏真的不缺观众,反而有很多市场空白等着我们去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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